一笔一划。
一滴血低落,那符纸燃烧起来。
燃烧到了若干年后的月府。
月亮低垂,染上血色。
她茫然站在府邸中央,呆呆地呼唤:“父亲,父亲……?”
没有人,顷刻之间,府邸在记忆里化为飞灰烟尘。
那只熟悉的,给她梳头,擦脸的柔软的手,满是血痕,将她自黑暗中推出,随后被掩埋进了楼宇废墟之中。
父亲站在她面前,血色的眼眸灵力都是贪婪和吞噬的欲望。他向她伸出手,她向后坠落,无边深渊。
小狐狸在她怀中,她唯有悲鸣。
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
救救我,救救我。
她的泪水落在腮边,瞳孔失焦。有没有人,能够救我?
无声的,无物的世界,无光的,无影子的空寂。
她缓缓闭上眼睛。
有一只手拉住了她。
她对上那双圆溜溜的机灵的眼睛。
“月姐姐,快跑!”
月秋崖睁开眼睛。
阴魅没想到她能够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月秋崖手中的红伞便生出荆棘,刺破了云雾,找准了它隐没在其中的身形,符纸封喉。
女子如云松般的脊背笔直,沧浪浮沉皆不入眼眸。
叶落生根,白云苍狗。
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心智薄弱,一叶便可障目的女孩。
她如今,有要保护的人,披荆斩棘,披肝沥胆前进至今,不过为了此刻
护她周全。
保护苍生黎民,是她的职责。
保护她,是她的……信念。
慕寒撇开那刀刃,笑容浅淡:“果然是你们。”
那黑袍人揭开风帽,行了个礼笑了笑:“公子。”
他目光落在慕寒手中的唐刀上,带着些许玩味和意外:“公子用刀?”
李明敏发觉了,慕寒在这人面前全然放松的戒备。
她上前来,因为被长久地忽略而感到不悦,作困惑道:“慕公子,这位是?”
慕寒正欲说话,却感受到周遭的怪物又开始骚动,做个息声状。
他神色凝重:“可是秋崖那边出了什么事?”
那黑袍人了然望他一眼,道:“家主很好奇,它成长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公子,你最近似乎和她太过亲近了些?”那黑袍人声音中带着点狡黠的笑。
慕寒没有管他的调笑,只是极淡地问了一句:“城里的怪物,也是父亲的安排?”
黑袍人后撤一步,耸肩:“这可不是家主大人安排的。家主大人可不会害百姓。”
慕寒不置可否。
“你知道吧?”黑袍人叹口气,“最近龙脉不稳,星辰倒行,各地都不太平,我们本来只是来看一眼,谁知道运道不济,碰上这种情况。”
慕寒倒也没怀疑,点点头应了。
“所以,你们也在救人就好。”慕寒掸刀上血。
李明敏被忽略良久,总算找了个机会插话,不悦道:“你们眼里到底有没有本宫?”
那黑袍人带着点讶异看她,李明敏才注意到他竟是独眼:“你是个瞎子?”
“那算了,本宫也不怪你了。”她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黑袍人带着点笑意,步步靠近:“想必这就是公主殿下了?”
李明敏只觉得他步步紧逼之间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心头不禁有些发虚,但是公主的尊严骄傲不允许她在这来历不明的人面前如此,她抬起下巴,一双华光烁烁的猫儿眼带着天生的骄纵傲气:“你是何人?”
那人似乎没想到她如此禁得住吓唬,笑了笑,正欲说什么,便被慕寒拽了回去。
慕寒警告他:“暮云。”
李明敏皱了下鼻子:“原来你这不懂礼数的东西叫暮云。”
慕寒无奈看他一眼:“我去救秋崖。”
暮云也不作笑话了,正色道:“公子,你不能去。“慕寒蹙眉:“为何?”
“方才说了,家主想看看,它如今成长成何种模样了。”暮云低声道。
李明敏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你竟然不让我们去救月大家,你是何居心?”
暮云似笑非笑回眸:“殿下,我只是说不让公子去救,没说不让您去救啊。”
“您要是乐意,现在也可以去。”
李明敏气急败坏:“你!”
暮云笑:“我?我怎么?”
慕寒叹口气,将二人自李明敏单方面的剑拔弩张中拉回来:“知道了。”
李明敏炸毛了:“你真不去救?你真不是男人!”
“你不去救,本宫诛你九族!”
暮云乐呵呵:“那可别。”
“殿下,你仔细看看,你面前这位慕公子手中拿着的刀,不觉得眼熟吗?”
李明敏怔了怔,打量一下,思忖片刻,开始结巴了:“这,这不是……”
慕寒手中唐刀,其上“天”字于黑暗中熠熠生辉。
“你是慕家的人?”李明敏茫然抬头。
钦天监监正,隐世慕家世袭相传。
“臣慕寒,叩见公主殿下。”男子俯身,掌心唐刀奉于李明敏面前,“救驾不利,望殿下恕罪。”
李明敏思忖了半晌,惴惴不安道:“那个,慕公子,你还是起来吧,慕家传人的跪拜,我可不敢接受……”
“但是,为什么不去救月大家呢?”李明敏百思不得其解。
暮云依旧是笑意满面:“殿下,这是陛下的命令。”
“妖邪寻胎夺舍为人,数年后会祸乱江山,我们不可诛杀她,以免妖邪提前出世。”
“妖邪?”李明敏愣了片刻,“怎么可能?”
“月大家人美心善,怎么可能是妖邪?”
她仿佛听见了最滑稽的事情,然而暮云却不再含笑,而是肃然道:“殿下,她就是妖邪,只是她如今不自知罢了。”
“钦天监所为,不过监视,您不必如此激动。”
慕寒却开口了:“暮云,我跟随她数日,也觉得,兴许父亲算错了……”
“公子。”暮云却打断了他,“您忘了,夫人是如何死的吗?”
“为了守护如今太平天下,夫人甘愿殉道而死。”
“难道您要因为月秋崖这可能不是妖邪的渺小几率,让夫人,家主的心血付诸东流吗?”
半晌后,慕寒自黑暗中倦倦抬起眸子,有几分失神,道:“知道了。”
暮云消失在夜色中。
李明敏拉一下慕寒的衣袖,几分不安渲染上她昔日无忧无虑的眉眼:“慕公子?”
慕寒回过神,揽着李明敏,跃上高墙,再度是那样温柔多情面容:“请殿下看在陛下的吩咐上,为我保密。”
李明敏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最后吞了口口水,问他:“月大家,会死吗?”
慕寒眼睫低垂,竟看上去有些许悲凉,他低声道:“不知道。”
他满眼茫然,望着那阴云密布的方向。
此刻,一声焰火爆鸣,夜空散下无数金红色星子。
慕寒抬眼,便望见了焰火的方向。
远处的江府,藏书阁,他眼前浮现起了那机灵的一双眼,心中有了些慰藉。
他心中的无力被那救人的可能性取代,向江府而去。
郁宿舟被步步逼退。
他向后估测了一下阁楼的高度。
按照他身体的强度来说,摔下去不会死,但是会受伤。
不过这是如今最好的脱身方法了。
眼看着窗户下逐渐聚集更多的怪物,形成个高高的人墙,攀援上窗口。
他并不打算陪这对父女在这里等死。
郁宿舟向后一踩。
少年在焰火中下坠,黑色的衣角仿佛要被烈火灼烧成灰。
江未眠向前一个箭步,撞开了那妖物,一串爆破符金花似的炸开。
那怪物也坠落下去。
一只柔软的手抓住了郁宿舟的手。
郁宿舟愕然抬起头,对上焰火四射下江未眠的脸。
江未眠咬牙笑笑:“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
郁宿舟眼神恍惚一瞬,想起那水中一朵红色裙踞,那一双浅褐色的眼睛。
忽然,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足踝。
他向下一望,脸色难看起来。
是那只怪物。
那只怪物擅长攀援,竟然要以他为梯爬上去。偏生他现在身体在空中,一只手被江未眠握着,竟不能施展开。
下一瞬,一串火树银花似的光华便坠落下来。
郁宿舟唯一的想法就是,救我的方法千千万,为何一定要用这个?!
那一串来势汹汹的爆破符炸下了怪物,也险些把郁宿舟给炸下楼。
江未眠隐忍住笑容,作忧心忡忡状:“快抓紧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系统:“……宿主,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向后一踩。
娇娇:啊,这自由的味道。(陶醉)
忽然被眠眠扯住命运的后脖颈。
娇娇:咦?!qaq(手脚在空中扑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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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一只手,紧紧包裹着另一只手。
江未眠竭力将郁宿舟向上拉,她掌心全是汗,方才因为拉江老爷而快要脱臼的手臂又开始疼痛。
“宿主,坚持住啊,”系统心急如焚,“慕寒快来了,关键人物不能死啊!”
江未眠近乎抽搐般笑了笑:“知道。”
“你说,他若是死了,会不会有另一种出路?”
看着她坦荡朗然的神色,系统悚然一惊:“宿主,你别做傻事啊!”
“知道,”江未眠轻笑一声,“你紧张什么?”
“这个高度,摔不死他。”她眼中映照火光,朦胧如画。
系统:所以高度够,您就会撒手是吗?!
此时江未眠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一阵木料破碎倾塌之声,右臂便传来一阵疼痛。
一块不算小的木块砸在了她即将脱臼的右臂上,顿时她面颊一白,生理泪水便溢出眼眶。
又爬进来一只。
江未眠忍住疼痛,回头去看。
江老爷心急如焚,当机立断学习自己女儿的手法,抓起木梯、子上端,狠命往那怪物身上一戳,将那怪物挑起,又刺刀似的一捅。
那怪物在地上打了个滚,喘息咆哮。
江老爷本一惊松了口气,奈何那怪物生命力强大,如此竟然被激怒了,爆发直冲着江老爷而去。
江未眠眼看着那怪物以四肢攀援而去,咬咬牙,手中的小刀片和爆破符便一同飞了出去,“噗嗤”一声,绿色浓稠的血浆便飞溅了她一身。
那怪物被转移了注意力,鼻端哼鸣一声,向江未眠扑了过来。
江未眠丝毫不惧,瞪视那怪物,袖中的小短刀滑出,浑身肌肉绷紧。
又是穿刺□□的声音,听的人头皮发麻。
绿色鲜血覆了她满目,只露出一双冷得可怖的眼睛。
系统都结巴了:“宿,宿主?”
江未眠虎口被震豁了一道口子,而她只是以衣裙迅速拭去皮肤上的绿色黏液,以免里头有什么腐蚀性东西。
此时,又是两只怪物爬出了窗口。接下来便是如潮水般涌入的怪物,它们冰冷贪婪如毒蛇的眼瞳都迅速锁定了地上那个浑身黏液的女孩。
系统不忍,切断了画面。
一只怪物扑上来,两只怪物扑上来……
一切如郁宿舟所愿。
少年冷澈的眼眸中没有动容,只有困惑。
为什么?
她为何还不松手?
这样下去,月秋崖给她的保护符也会被这群疯狂的怪物给摧毁的。
而且现在,月秋崖还在和阴魅对战,本就处于衰弱状态。
他垂下眼睫。这些都不关他的事。
他手指一点点挣脱开她的束缚,来自她的援救。
“抓紧。”少女清亮的声音。
郁宿舟抬起头,一双明媚的猫儿眼望她,声音很冷:“松手。”
江未眠怔了怔:“你疯了?”
她斩钉截铁:“我不会松手的。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
少年不为所动,冷笑道:“江未眠。”
他指尖滑出刀刃,寒光烁烁,映照他眉眼中披露而出的霜雪。一束红色焰火升空,烈火赤瞳。
细细刀刃,划开少女指尖皮肤。
“松手。”他再次重复,眸光寒星一般让人心凉胆颤,“我不介意今晚就杀了你。”
江未眠的右手腕就在眼前。
雪白的手腕,只要割破——便是脱离金碧枷锁,无垠天地的自由。
江未眠却突兀地笑了一声,她面容全然陌生,柔软而魔魅。
“郁宿舟,你想走?”
“好啊,”少女笑颜竟比他更似修罗鬼刹,带着夜中罂,粟的全然裸,露的浓烈招摇的毒,“你卸了你这条胳膊,就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