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鲸鱼——含胭
时间:2021-03-04 10:13:00

  他渐渐收起笑意,搁下杯子,拿出手机打下一行字给占喜看:【你和我一起,会不会觉得烦我?如果你不想要知道手语,我可以打字。】
  占喜看完后,错愕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骆静语收回手机,眼睛垂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看向占喜,一双眼睛已不似之前那般明亮。
  占喜早就在等他抬头了,她开口说话,却没出声,因为不想让沙发上的小朋友听见,只要骆静语能看懂就行。
  她歪着头说:“小鱼,我从来都不烦你,对手语也很感兴趣。我想要和你更好地聊天,想要更多地了解你。所以,我一定能学会手语,就是需要花点儿时间,我可是聪明的鸡蛋老师!”
 
 
第21章 
  他们离得很近, 并肩而坐。
  占喜能清晰地闻到骆静语身上那抹凉中带苦的草木香,是他特有的气息。她已经习惯了,只要不使劲儿地闻,就不会打喷嚏。
  在客厅中间, 板材、螺丝和工具摊了一地, 柜子的框架已经搭起一半, 顾心驰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电影。
  骆静语的视线与占喜相凝, 他不知道她用的是气声,看懂她的话后, 心里一阵慌乱, 不由地转头望向沙发, 怕小男孩听见。
  其实她也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但骆静语就是紧张, 还很费解, 大概是因为那句“想要更多地了解你”。
  他想, 他这个人有什么可了解的?文化低, 脑子又笨,耳朵听不见, 不会说话,连聊天打字都不通顺。鸡蛋老师这么优秀,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学手语, 去了解他啊?
  占喜看出他神色间的不自然,不再多说,只是笑笑,拿起他的杯子放回厨房。骆静语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继续低头装起柜子来。
  晚上9点, 边柜装好了, 骆静语和占喜一起将之抬到客厅白墙边,占喜打开柜门往里看,开心地说:“很多零碎的东西都可以放进去啦!还可以放零食。”
  骆静语没看清她的唇形,不过看她的表情似乎很满意,心里便放了心。
  只是……柜子装完,他和顾心驰也该走了。
  顾心驰的电话手表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说再过十分钟就到家,小男孩爬下沙发,整理好书包背上,骆静语换好鞋,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站在门口和占喜道别。
  骆静语纠结好久,还是给她打字:【明天你是放假?】
  占喜看过后挠挠头发,回答:“是的,不过我明天有事,要出门。”
  她没说具体的理由,骆静语也不好意思问,占喜见他似乎有点失望,开口道:“后天……”
  骆静语打字:【后天,我要回去爸爸妈妈家。】
  “哦……”占喜点头,好奇怪,她居然也感到失望了。
  骆静语又打字:【后天,你吃饭?】
  “哈?”占喜想自己到底给他留下怎样四体不勤的印象啊!赶紧说,“后天我会自己做饭的!不吃外卖,我保证!”
  骆静语眼睛里浮上笑意,打字:【你会做什么?】
  “番茄炒蛋!”占喜也笑起来,“还可以蒸酱鸭,你不是送给我半只酱鸭嘛。”
  说完,她两只手叠在嘴前,学鸭子叫的样子,“嘎嘎。”
  骆静语看懂了,笑得更开怀,低头打字:【那么我上楼了。】
  “好,哦对了!”占喜又想起一件事,去冰箱里捧出一盒车厘子,塞给骆静语,“今天你都没吃,拿回去吃吧,本来就是买给你的,刚才那碗都被小驰吃完了。”
  一直等在边上的顾心驰:“?”
  骆静语好难为情,昨天拿了一碗草莓,今天又拿一盒车厘子,感觉总占鸡蛋老师的便宜。占喜却对他弯弯拇指:“谢谢你请我吃饭,帮我装柜子,你拿着,要不然我会不好意思。”
  还没等骆静语想好要怎么回答,顾心驰的电话手表又响了,他拉拉骆静语的衣摆,抬起手腕给他看:“小鱼哥哥,我妈妈到家了。”
  “你们赶紧上楼吧。”占喜说,“小朋友要早点睡觉。”
  骆静语无奈,只能捧着车厘子和顾心驰一起离开,小男孩向着占喜挥手:“占姐姐再见!下次你到我家来吃饭啊!”
  “好啊,再见。”占喜也冲他们挥挥手。
  电梯里,骆静语发了会儿愣,单手捧住水果盒,另一只手在手机上打字,犹豫之后还是拿给顾心驰看:【她的声音好听吗?】
  顾心驰:“……”
  小男孩仰起脑袋,看着骆静语的眼睛回答:“好听啊,好听极了!就跟小鸟儿唱歌一样。”
  骆静语不知道小鸟唱歌是什么声音,所有的拟声词对他来说都只是枯燥的文字,“叽叽叽”和“嘎嘎嘎”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觉得自己没猜错,鸡蛋老师的声音肯定很好听,是温柔的,甜美的,像涓涓细流,似暖暖春风,书上都这么写。
  顾心驰又拉拉他的衣摆,骆静语低头看他,小男孩一本正经地问:“小鱼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占姐姐啊?”
  骆静语大惊失色,差点崩溃,被骆晓梅看出心事也就算了,怎么连一个十岁的孩子都能看出来?那占喜呢?占喜也能看出来么?
  他摇了好几下手,表情严肃地否认,顾心驰问:“那你为什么要问她声音好不好听?你怎么不问问我声音好不好听?咱俩都认识两年了。”
  骆静语脑壳疼,皱着眉给他打字:【你会变声。】
  顾心驰如遭雷击,他的声线还是脆脆的,不过学过生理卫生课,知道男孩子十几岁时会变声,顿时愁眉苦脸:“我的声音会不会变得很难听啊?我爸爸声音就很难听,是哑的!”
  这个话题骆静语不懂,抬头看向显示屏,十五楼到了。
  顾心驰回家了,骆静语抱着水果盒进家门,把盒子放到工作台上,打开一看,还有满满大半盒的车厘子,一颗颗紫得发光,看起来就很好吃。
  他拿起一颗,也不洗,直接吃进嘴里。
  真甜,和草莓一样甜,和橙子一样甜,从没吃过这么甜的水果。
  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骆静语拿出来看,居然是占喜的微信。
  【鸡蛋布丁】:小鱼,刚才没和你细说,因为说起来会很长,怕你看不清。今天我嫂子和我说,她明天下午要去单位开会,但我小侄子要去少年宫上课,没人接了,所以拜托我中午过去交接班,等我小侄子下课后再送他回家,我要吃完晚饭才回来。
  【鸡蛋布丁】:而且,我搬过来两个礼拜没去我哥家了,我哥挺担心我的,叫我回去吃顿饭,可能也想问问我一个人住感觉怎么样吧。[愉快]
  看完两段消息后,骆静语发现自己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他回复占喜。
  【好大一头鱼】:我一样了,我每个周日回去爸爸妈妈家,因为我的姐姐姐夫工作平时忙,周日是他们回家吃饭。
  【鸡蛋布丁】:你爸爸妈妈家住在哪里啊?
  【好大一头鱼】:城北,九塘。
  【鸡蛋布丁】:哦哦!我知道,我上个月考试去过那里,挺远的。
  骆静语在椅子上坐下了,心里想到一件记挂好几天的事。
  【好大一头鱼】:鸡蛋老师,我想要提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鸡蛋布丁】:可以啊,你问。
  【好大一头鱼】:你是为什么认出我?
  占喜此时躺在沙发上,看到这个问题后,害羞地捂住了脸。
  哎呀……怎么办嘛,要和他说实话吗?
  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变态啊?
  【鸡蛋布丁】:你猜猜~[坏笑]
  【好大一头鱼】:方旭告诉给你?
  【鸡蛋布丁】:不是!我和他后来没联系过,我都没加过他的微信。
  【好大一头鱼】:你察单位监控?
  【鸡蛋布丁】:什么意思?什么监控?
  【好大一头鱼】:蛋糕,我送了。
  【鸡蛋布丁】:?????
  【鸡蛋布丁】:你自己跑过来送的蛋糕???
  【好大一头鱼】:是的[尴尬]
  【鸡蛋布丁】:天啊!!我怎么可能去查监控啊!我怎么可能会猜到是你自己来送啊!![抓狂][抓狂]
  【好大一头鱼】:我猜不出了。
  【鸡蛋布丁】:[囧]告诉你吧,上周六晚上,我不是去丰林夜市了嘛,我看到你了。
  【好大一头鱼】:???为什么认出了?我们是见面过??
  【鸡蛋布丁】:当时你在编红绳,我认出你的手了[尴尬]。平时在楼道里我们见过几次,你可能没印象,但是我认得出你。
  【好大一头鱼】:……
  骆静语呆滞地摊开双手,又一次手心手背地看,千算万算,打死他都想不到会被自己的一双手出卖。
  不过,这件悬案总算告破,鸡蛋老师太聪明了!他真的无话可说。
  占喜又发过来了。
  【鸡蛋布丁】:小鱼,这两天真的很谢谢你,耽误你两个晚上帮我装柜子,这要是算工时费,可要不少钱啊。
  【好大一头鱼】:我免费了[酷],我是大方的鱼!
  【鸡蛋布丁】:还有,你做的菜真的超级好吃!呜呜呜,以后叫我怎么吃外卖啦![难过]
  骆静语大着胆子发出一句话——
  【好大一头鱼】:你要不要一起吃饭?我一个人,每天做饭了。
  【鸡蛋布丁】:[坏笑]不用啦,和你开玩笑的,我要开始学做饭了![强壮]
  【鸡蛋布丁】:先不聊,我把客厅卫生搞一下,再去洗澡,你也早点休息吧。
  她没有答应。
  骆静语觉得很正常,鸡蛋老师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子,只是心里多少有点失望。
  【好大一头鱼】:好的,鸡蛋老师,晚安。
  【鸡蛋布丁】:你可以不用叫我鸡蛋老师啦,我都比你小,叫我占喜吧,或者欢欢,都可以。
  【好大一头鱼】:欢欢?
  【鸡蛋布丁】:是我小名,家里人都叫我欢欢。[害羞]
  【好大一头鱼】:我可以也叫吗?
  【鸡蛋布丁】:当然可以啦!为什么不能叫啊?
  【好大一头鱼】:好的,欢欢,晚安,做个好梦[月亮]
  【鸡蛋布丁】:晚安~小鱼。
  欢欢……
  骆静语把这段聊天又回味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
  装柜子装出一身汗,他打算先洗个澡。
  拿好换洗衣服进卫生间,他脱掉上衣,转头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和顾心驰不一样,他已经是个大人了,有着修长的身型、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肌肉,所有男孩子该发育的部位早就发育完毕。
  他也经历过变声期。
  应该是十四、五岁的时候,伴随着各种青春期该有的变化,骆静语长出了小胡子,喉结也长出来,在脖子上很明显地突起。
  班里的男生都一样,陈亮那时候老咳嗽,嗓子不舒服就使劲儿咳。有个老师是健听人,进他们班上课时打手语说:【拜托你们小点儿声,说说是聋人,比隔壁盲生班都要吵!我耳朵都要被你们震聋了。】
  骆静语忘了那时的自己有没有出声,应该是有的吧,咳嗽、打喷嚏、打哈欠、疼痛、受惊、紧张、愤怒、高兴……当情绪出现起伏时,他们都会控制不住声带振动。
  在家里,在学校,身边都是聋人,他并不在意这件事,懵懵懂懂地就从一个小男孩长成了一个大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小哲听到过,说还行,不难听。
  但因为他这辈子从没说过一句话、甚至是一个词,所以仅仅是音色,他觉得小哲的判断应该很片面。
  对着镜子,骆静语的手指抵到自己喉咙上,他微微张嘴,振动声带发出声音。
  指尖清晰地感觉到喉结的变化,那种轻微的颤动感。
  一声,两声,三声……骆静语调整着口型,尝试发出不同的音节。他很紧张,不知道自己的音量会不会很大,会不会吵到邻居。
  以前住在福利工厂宿舍,小哲的爸爸就因为听不见、又爱大声喊叫,而被别人上门骂,小哲还因此和对方打了一架。
  发声几次后,骆静语闭上了嘴,感觉很没劲。
  他永远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这没什么,他早就接受了。只是在刚才,占喜微笑着对他说话时,他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渴望,能听到她的声音。
  ——
  钱塘市少年宫在市中心,分两部分。
  一半是游乐场,游艺设施很幼稚,适合低年龄段的小朋友玩耍,顾心驰都看不上的那种。
  另一半是教育局办的课外兴趣班,课程众多,收费比民营培训机构便宜不少,报班要摇号。所以一到双休日,少年宫里就都是带着小朋友的家长,吵吵嚷嚷,特别热闹。
  占喜裹着羽绒服坐在教学楼外的长凳上晒太阳,她感到庆幸,这次感冒比上次好得快,三、四天下来已经没症状了。
  离威威下课还有很久,占喜玩了会儿手机后,情不自禁地打开微信,想问问小鱼在干吗。
  又一想,小鱼白天工作很忙的!不能去打扰他,再说了,为什么老和小鱼聊天啊?没别的朋友了吗?
  转过念头,占喜就拨通了罗欣然的电话。
  电话响过很久才被接起,耳边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喂,占喜啊?罗欣然在洗澡。”
  占喜大惊:“皮皮虾?!怎么是你啊?”
  “怎么不能是我?”皮皮虾没好气,“我不管罗欣然怎么和你们说的,我郑重声明,我和她没分手!”
  “哦……那我一会儿……”占喜还没说完,那边的声音就换了。
  “起开!瞎接我电话。”罗欣然接过电话,“嗨,小喜儿,找我啊?”
  “啊……”占喜还反应不过来,“你和皮皮虾怎么回事啊?”
  罗欣然哈哈大笑:“没什么,看他可怜,再陪他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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