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鲸鱼——含胭
时间:2021-03-04 10:13:00

  罗欣然说这人是情场高手,让占喜别太当真。
  占喜将信将疑,却不舍得和他划清界限。她那会儿太青涩,头一次碰到这样的男生,高大,痞帅,幽默,对她嘘寒问暖。占喜知道自己对他有了好感,理智又告诉她再多观察观察,千万别被人给骗了。
  他们一共见过三次,除掉篮球场上的初见,第二次是那人找占喜去校外逛了一圈,请她喝了一杯奶茶。第三次是圣诞节时,那人来占喜的学校,占喜请他吃了一顿食堂。
  他送给占喜一份圣诞礼物,是一款热缩片做的草莓发夹,很可爱。他说是他亲手做的,占喜不太信,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做这种小玩意儿的人。
  那年元旦,占喜回家,还和那人保持着微信联系。
  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事,完全猜不透迟贵兰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人。
  总之,元旦后返校,老妈突然杀到学校,找到辅导员大闹特闹,说学校管理不严,居然让外校的男生随意进出,那种人就是流氓混混,还试图诱拐她单纯无邪的女儿,如果出了事,学校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不仅如此,迟贵兰还拖着占喜去她的寝室,把三个室友都骂得狗血淋头,尤其是冲着罗欣然。
  开学报到时,迟贵兰就看罗欣然不顺眼,念叨过让占喜换寝室。
  好死不死,罗欣然当时刚挑染了几簇蓝色头发,烟和打火机也随意地丢在桌上,迟贵兰看到后简直要疯,差点扑上去打人,被辅导员拦住才没得逞。
  罗欣然没理她,直接出了寝室。迟贵兰又在寝室里骂了好久,拦着留下的姚颖和赵晴晴,说是她们带坏了她的宝贝女儿,最后要求辅导员给占喜换寝室,要不然这事没完!
  从头到尾,占喜就低着头站在母亲身边,无声地哭泣,姚颖和赵晴晴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想到高中时也这样,迟贵兰不是第一次上学校闹事,可她都上大学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寝室门口聚了好多人,来了又去,兴冲冲地看迟贵兰骂人,而罗欣然这一晚干脆就没回来。
  占喜当时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还是迟贵兰自己说的,她看了女儿的手机,发现了她和那人的聊天记录,就警告了对方。
  占喜大骇,问老妈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迟贵兰回答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对方的家庭情况,他家条件很差!她就让他离自己女儿远一点。
  其实,占喜当时并不知道对方的家庭情况,他们认识还不足一个月,聊天还没涉及这些。
  迟贵兰很得意,说如果不是她早早地发现了端倪,占喜被这种人缠上,这辈子就完了。
  后来,占喜的寝室也没换成,因为没有一个寝室愿意接收她,大家都被她的妈妈吓到了。
  占喜偷偷哭了好几天,她那时候很怂,就只会哭,都不敢去求室友们原谅,每天一个人进进出出,感觉所有人都在看她,在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
  罗欣然见她实在可怜,就在寝室表态,说这事儿其实和占喜无关,她愿意和占喜继续住下去。
  姚颖和赵晴晴都很宽容,也都同意了,只是姚颖提出,迟贵兰不能再来寝室,要不然,她们都会被逼疯。
  占喜保证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和任何男生走近过,全部心思都花到了学业上。
  至于那个人,事发后,她给对方发过一句“对不起,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却惊讶地发现,她已经被拉黑。
  ——
  占喜告别骆静语后,先把小猫带回802,又坐电梯下楼。
  走出单元门,她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阴暗处,有一点火光闪烁着,是纪鸿哲在抽烟。
  占喜双手插兜走到他面前,问:“你要问我什么?”
  纪鸿哲抽了一口烟,笑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
  “你和小鱼……”纪鸿哲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占喜警惕:“这和你没关系吧?”
  “是没关系,你别紧张,我现在对你没意思,我有女朋友,你可别多想。”纪鸿哲说,“知道我刚才为什么问你,你妈还在不在么?”
  这是一个很失礼的问题,占喜从来没想过会有人直接问对方至亲还在不在,听到以后便生气地说:“你很没有礼貌!”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妈还在,你怎么有胆子和骆静语来往?”纪鸿哲真的想不通,“你妈是怎么一个人,你不知道吗?她对我都那样,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在和一个聋哑人来往,她不得杀了小鱼啊?”
  占喜捕捉到他话里的一个重要信息,问:“我妈对你怎样啊?”
  纪鸿哲都气笑了:“你真不知道吗?”
  占喜摇头。
  “简单点说吧。”纪鸿哲告诉她,“那年元旦,你妈冒充你和我聊天,说要给我寄新年礼物,问我要家里的地址。我也是傻,就告诉她了。”
  占喜后背瞬间生出一股寒意,这件事,迟贵兰从没说过。
  纪鸿哲继续说:“元旦后,她突然找来我家,当时我在学校,家里只有我爸妈。你刚才也知道了,我爸妈是聋哑人,和小鱼一样的。占喜请你想象一下,你亲爱的母亲,在知道我的父母是聋哑人后,她会做什么?”
  占喜想象不出来,心里只想到一个词——血雨腥风。
  “具体做了什么我就不说了吧,反正那阵子我爸妈特别伤心,觉得很对不起我。我呢,当时想杀人的心都有了。”纪鸿哲的烟抽到头,烟蒂摁到垃圾桶上,又抬眸看占喜。黑暗中,他的眼睛冷冰冰的,占喜都不敢与他对视。
  她只能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纪鸿哲又坏坏地笑起来,是他惯有的笑容:“你不用和我道歉,我早就忘了这件事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和小鱼来往。我还是那句话,小鱼和我不一样,我好歹是健康的,你妈发疯,被伤得更深的其实是我爸妈。我想得开,但小鱼不一样。”
  占喜愣愣地看着他。
  纪鸿哲指指自己右耳:“他听不见的,和我爸妈一样,是个聋哑人,残疾人。他全家都听不见的,他爸,他妈,他姐姐,还有他过世了的爷爷和奶奶,全部,都听不见。占喜,你明不明白啊?”
  占喜惊呆了:“……”
  纪鸿哲的语气变得很认真:“如果你只是和小鱼做朋友,没关系,他朋友很少,耳朵好的几乎没有,我都不能算是他的朋友。但如果你对他,有超过朋友的一丁点儿念头,我希望你能想想清楚,你能搞定你妈吗?我看得出来小鱼已经很喜欢你了,我也看得出来你对他也有意思,可是占喜啊,真的你听我一句,没结果的事儿你就别撩他。你自己说说,就骆静语这个人,你妈会同意吗?”
  占喜无言以对。
  “和你直说了吧,我那个时候其实没那么喜欢你,我追你,就是因为你漂亮。”纪鸿哲叹口气,“我知道我很渣,后来也发现了,你这人特单纯特较真,太乖了!不是那种玩得开的女孩。我和你聊天其实很累,你的性格和你的外表一点儿都不相符,我都已经打算放弃了,想着放寒假前和你说说清楚,也不祸害你了。结果呢?没来得及,你妈先来了。”
  “骆静语和我不一样,他这个人……比你还要单纯,还要较真!”
  纪鸿哲觉得这事儿真是很操蛋,却不得不说,“占喜,我宁可今天没碰到你,那骆静语不管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偏偏我碰到你了,你要我袖手旁观,我真做不到!”
  “我和他关系其实一般,但我实在不想看他受到伤害。这话别人没资格说,但是我有!他全家都是好人,老实人,从小对我很照顾,我也不希望他的家人受到伤害!聋人已经很苦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小鱼从小到大过得没那么顺,他能有现在的成绩也是他辛辛苦苦拼出来的,你就……哎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再想想吧。”
  纪鸿哲摆摆手,越说越心烦。
  占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纪鸿哲看着她惨白的脸,说:“我先走了,微信我就不和你加了,万一哪天你妈再看到你和我聊天,她都知道我家地址,搞不好又要冲过来发疯。有事儿你给我打电话吧,你有我名片。”
  “真的占喜,你自己多考虑考虑,还有,我和你说的这些事,你别和小鱼去说,他家的情况我不知道他告没告诉过你,要是没有,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说完,纪鸿哲就走了。
  占喜独自一人在楼下站了好久,直站到浑身冰冷,才浑浑噩噩地坐电梯回八楼。
  进到屋里,她打开小鱼帮她装的边柜,从里头拿出一个小纸箱。纸箱里是她上大学后收集起来的小玩意儿,毕业后带去了占杰家,现在又搬到802。
  她在里头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那款草莓发夹。
  占喜戴过几次,幼稚了点儿,不过配上红裙子还是很好看的。
  四年过去了,发夹的金属夹子都生了锈,上面热缩片做的草莓却依旧可爱,红艳艳的,还镶嵌着细小的水钻,有几粒掉了,留下几个黑黑的坑。
  占喜的手指摩挲着草莓,没忍住,眼眶湿了。
  她对小鱼说过,她也曾有过一枚草莓发夹。
  纪鸿哲脸皮真厚,竟大言不惭地说这是他亲手做的。
  真没想到,居然是小鱼做的。
  她和小鱼的缘分,原来从那么早以前就开始了。
 
 
第31章 
  周一早上, 钟鹏和莫杨到骆静语家上班,骆静语告诉他们,下午不开工, 需要他们帮忙干点别的活儿。
  两个小孩答应下来, 却不知道要干什么,直到下午有人陆陆续续送货上门,看到那些大箱子,他俩才算弄明白。
  骆静语又去了两趟快递代收点,把大件快递带回家, 两个小孩悄咪咪地观察他,发觉骆师兄心情很不错,到家后拆了外包装, 就指挥他俩干起活来。
  三个人满头大汗地干了一下午,骆静语给他们发了双倍日薪,两个小孩高高兴兴地下班走人。
  简单吃过晚饭, 骆静语打开最后一个大箱子, 把东西都拿出来,盘腿坐在地板上,看着说明书仔细地安装。
  他特地把所有东西的送货时间定在这一天, 因为想给欢欢一个惊喜。
  他不能接电话,沟通中还费了不少工夫, 一遍遍发短信和人解释自己是聋人, 只能短信沟通, 恳求对方不要因为打不通电话就不送货, 他一整天都在家等着。
  幸好, 所有的东西都按时送到了, 也在钟鹏和莫杨的帮助下安装完成、各归其位。
  明天晚上, 欢欢来到他家,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
  骆静语把手里的实木柱子连上一块圆形木板,吃好螺丝,想着想着,自个儿就默默地笑起来。
  ——
  这是过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周,再过几天就要放春节长假,很多老家在外地的同事归心似箭,而占喜却并不那么想回家。
  她的公司因为有厂区,工人众多,放假时间就比较长,足有十二天,所以最后一个工作周,部门里非常忙,很多事都要在年前搞定。
  周二傍晚,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眼看着大家都在加班,占喜很心急。6点时,小鱼给她发过微信,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文琴,说自己想先走,晚上有事。
  文琴抬头看着她,问出一句让占喜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话。
  “要去上课吗?”她问。
  占喜惊讶极了:“没有啊!上、上什么课啊?”
  “你妈妈给我打过电话了。”文琴冷冷地说,“她说你最近在准备二月底的省考,是吗?”
  占喜吓坏了,文琴虽是她的远房表姐,同时也是这家公司的中层管理,是她的领导!没有哪个领导,在知道自己下属不安于本职工作、存着考公离职的念头后,还会高兴的。
  占喜从来没和公司里的人说过考试的事,以为老妈这点儿常识总该有。哪知道她居然会给文琴打电话,为什么呀?就凭她是长辈吗?
  “聊聊吧。”文琴让占喜把门带上,并让她坐下,悠悠开口道,“占喜啊,论辈分,你妈妈是我表姑,你是我表妹。当初你妈妈托我给你介绍工作,我看过你的简历,挺不错的,就直接要了你。你现在入职才半年多,人很灵光,工作表现也好,后期我打算安排你分管培训这一块,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所以,接到你妈妈的电话,我真的很意外。”
  占喜脸都憋红了,这段时间,她一次次被母亲施压,又从纪鸿哲这里知道了迟贵兰曾对他父母做出过分的事,心里简直翻江倒海。此刻面对文琴的质问,她真是有口难辩,感觉不论说什么都很徒劳。
  “是对工作内容不满意?还是对薪资不满意?或者,同事间有矛盾?占喜,你都可以和我说说,没关系的。”文琴有着长期从事人力资源工作的女性特有的亲和力,一点也不咄咄逼人。
  占喜纠结了半天,说出实话:“文经理,是我妈妈让我去考试的,不是我自己的意愿。”
  她都不敢叫她文姐了,文琴若有所思:“那考上了呢?你就去了?”
  占喜答不上来,嚅嗫道:“我觉得考上的概率,不大。”
  “你好歹也工作了半年多,不是实习生了。”文琴说,“我之前和你们家不熟,我的爸爸和你妈妈是表兄妹,以前听我爸爸说起过你妈妈,你妈妈的性格……很要强,很固执。但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的长辈,我也不好在你面前说她什么。占喜,我比你年长十几岁,只想劝你一句,有些事情你得学会自己思考,自己决定。”
  “在很多人眼里工作就是养家糊口、不得不干的一件事,可你有没有想过,大多数人一辈子工作的时间得有至少三十年,它是我们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做HR的,有很重要的一块工作内容就是要让员工明确自己的职业规划,职业方向,知道自己适不适合这个岗位,这个行业。要让员工从工作中学到东西,懂得与时俱进,不断地、不断地充实自己,从而在工作中有所突破,不仅得到薪酬,还能实现自我价值。”
  “你自己是HR,更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考公,是个好选择,大家都知道,体制里的工作稳定又体面,不容易被淘汰,不出岔子可以一直干到退休。那么如果你是真心想考,我没有任何话说,你却告诉我是你妈妈要你去考,不是你的本意,那我就会觉得很奇怪。这是你的工作,你的人生,你是独立的一个人,你妈妈以后……总归是要走的,你是为她而活还是为自己而活?工作是为她而干,还是为自己而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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