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鲸鱼——含胭
时间:2021-03-04 10:13:00

  占杰摇头。
  迟贵兰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占杰:“这是给威威的生日包,你什么时候见到他就给他,告诉他,奶奶可想他了。”
  占杰板着脸接过。
  迟贵兰看着儿子,犹豫之后还是开口:“阿杰,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是男的,又不怕找不到,那天你大姨说她有个朋友的女儿在钱塘上班,二十九岁,还是未婚……”
  “砰”的一声巨响,是占杰的手掌拍在餐桌上的声音,他人已经站了起来,俯视着自己的母亲,咬牙切齿地说:“你有完没完了?嗯?”
  边上所有桌的客人都在朝他们看,小姨惊慌失措,迟贵兰面如死灰,只有占喜一脸镇定,冷冷地看着她的母亲。
  这顿饭谁都没吃好,占杰后来再也没说过话,菜也没吃几口,即使小姨打圆场去劝他,他都不理人。
  迟贵兰也一直涨红着脸,占喜知道母亲在妹妹和陌生人面前丢了面子,心里指不定有多生气。换成以前她早炸了,可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她终究是忍住了没炸起来。
  小姨第二天一早要在市区看病,两个老太太说好了晚上住占杰家。
  占喜与他们在餐厅楼下分别,迟贵兰又一次劝她端午回家,占喜只是摇头,说:“妈,如果你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也许会答应你。”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站在女儿面前,迟贵兰忍得牙都快咬碎了,“你是我女儿,我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你好,你现在是把我当仇人看吗?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了?亲母女怎么能这么记仇?啊?”
  占喜笑了一下:“别人家的亲母女,妈妈会给女儿的上司打电话,偷偷打听她在单位的事吗?别人家的亲母女,妈妈会突然袭击女儿的单位和家吗?你在我房间里翻来翻去,我都不知道你在翻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不能自己来问我吗?”
  “我问你,你会和我说吗?!”迟贵兰提高了语调,“你什么都不肯和我说!租房子不说,转岗也不说,去外地玩不说,平时在干什么都不和我说!我看你就是偷偷找对象了!我没人问,只能问文琴!她和我说你单位里有个小伙子一直在追求你,追了快一年了,我就打听了一下那个小伙子的条件,我做错什么了?我还不是关心你啊?再说了,我反对了吗?我没反对呀!那个小伙子的条件我听着就挺喜欢的,吃技术饭,还是研究生呢!”
  占喜都被气笑了:“你知道为什么你问了,我会不愿意和你说吗?因为我说了,你都不会同意的。租房子你不会同意,转岗你不会同意,去外地玩你也不会同意!我平时在干的事儿我现在告诉你,我在学跳舞,你同意吗?我在学手语,你同意吗?我在找那种压力巨大天天加班的工作,你同意吗?”
  迟贵兰瞪大眼睛,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她。
  占喜平静地说:“你什么都不会同意的,只要是你不喜欢的,你理解不了的,你觉得无意义的,你都不会同意,我为什么要和你说呢?”
  占杰在边上不耐烦地叫:“说完没啊?说完就走了!”
  迟贵兰动了一下脚步,临走前,问占喜:“欢欢,你为什么要学手语啊?”
  占喜一笑,温柔地说:“跟你说了,妈,你现在的年纪最重要是顾好自己的身体,和爸一起照顾好奶奶。我逢年过节会回家看你们,给你们红包。我自己赚钱,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哪儿有这么多理由?”
  ——
  迟贵兰对妹妹说自己养出了两个不孝子,原本都是听话的好孩子,现在一个对她大吼大叫,另一个变得阴阳怪气。
  小姨晚上偷偷和占喜通了个电话,想劝她缓和一下母女关系。
  占喜说:“等我妈哪天学会电话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不该打,再说。”
  迟贵兰和小姨在钱塘待了一夜,第二天看完病就回家了。
  文琴从始至终没有和占喜沟通过,在公司见到她照样笑容可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占喜也不怪她,知道文琴也很烦,等自己离职后,文琴全家应该会与他们家划清界限,毕竟她的老父亲都七十多岁了,和迟贵兰的关系原本就不近。
  母亲离开后的那个周日上午,占喜在周莲家上完手语课,正要离开时,遇见了三个小客人。
  周莲迎她们进屋,对占喜说:“她们都是我的学生,上周刚高考完,和我约了来聊聊怎么填志愿。”
  “周老师,那我走啦,您忙。”占喜对三个女孩笑笑,就离开了。
  等房门关上,莫杨赶紧打手语问周莲:【周老师,小占姐为什么会在你家?】
  接下去的一周,一切如常,占喜知道骆静语在做最后的大作业了。
  大作业是把这一整期学过的花型,自己挑选出一部分,设计成一个摆件,类似插花作品,不仅考验学员单枝花型的掌握程度和制作水平,还考验他们对花卉艺术的审美和整体设计。大作业做完后要拿给日本教室评分,合格了才能拿到级别证书。
  占喜很少联系骆静语,他们已经整一个月没有见面。
  骆静语吃饭睡觉洗澡都争分夺秒,两人对彼此的思念只能藏在心里。
  占喜的工作已交接完毕,求职简历也发出不少,接到了几次面试通知。她请假去参加面试,有两家公司面得还不错,让占喜回去等通知。
  周二周五的晚上,占喜会去舞室跳舞,现在,她勉强能跟上邱老师的节奏,跳出一整支还算像样的舞蹈。
  威威度过了他的七周岁生日,秦菲发了朋友圈,披萨店里,小朋友头戴生日帽,身边坐着外公外婆和几个同龄小朋友,秦菲帮他们拍下合影。
  占喜发现,小侄子的两颗大门牙都没了,笑起来丑萌丑萌的。
  迟贵兰每周和占喜通一次电话,除掉考公和找对象的话题,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讲。迟贵兰只能对着占喜抱怨占杰,说他最近都不接电话,就算接起来态度都很差。
  占喜会叫母亲把电话给老爸,更愿意和老爸聊聊天,问问奶奶最近好不好,老爸上班辛苦吗?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母亲的失落和迷茫,就像曾经的她一样,都那么听话了,为何妈妈还会不满?
  如今的迟贵兰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如此挖心挖肺地关心子女,对他们有着操不完的心,为什么儿子女儿都会和她怄气?
  她在电话里哭着说占喜没良心,说自己怀孕生她时有多么辛苦,高龄产妇,冒着生命危险云云……
  占喜没打算让步,就沉默着听,对于迟贵兰很擅长的亲情牌,她已经麻木了。
  和母亲关系的恶化令人烦闷,小猫礼物还不省心,礼物进入了第一次发情期,在家叫得让人头疼。
  占喜带着它去宠物医院咨询,医生说得等发情期过了才能做绝育。占喜算算时间,想着等骆静语回来了再说,小猫粘他,绝育这样的大事儿,还是要爸爸在场比较搞得定。
  周日上午,占喜在周莲家上完手语课后离开,中午11点多,室外太阳高照,热浪滚滚,占喜被太阳刺得眯了眯眼睛,正要从包里拿出太阳镜戴上,心里突然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
  占喜有一瞬间的恍神,回头看一眼单元门,的确是周莲家没错,再转回头来往那边看,那人一身白T恤牛仔裤,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姿很随意,微微歪着头朝她笑。
  是她最熟悉的笑容。
  “小鱼!”占喜几乎是向他飞奔而去,马尾辫甩得老高,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抱紧他,抬头看他,鼻尖上已经冒出了兴奋的小汗珠。
  骆静语也低头看着她,神情……很复杂。
  因为,他们是在周莲家楼下。
  占喜醒悟过来,打手语说:【你回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小莫告诉你的?】
  骆静语轻轻点头,也打起手语:【你一直都没和我说。】
  占喜羞得想捂脸:【我还没学好,我想等学好了再告诉你。】
  骆静语看着她打出的手语,不那么流畅,比较慢,但每个手势都那么准确到位,每一句,他都看得懂。
  尽管来之前,他就已经问过纪鸿哲、骆晓梅和周莲,知道了事情经过,可亲眼所见,还是叫他感动得眼眶发酸。
  他抬起手来,手语也打得很慢:【你已经学得很好了。欢欢,谢谢你,从来没有一个听人愿意为我学手语,你是唯一的一个,我……】
  他右手食指指着自己胸口,几乎要说不下去。
  手语不像汉语,没有那么多优美的描述性词语,它形象直白,生动简洁,这时候却让骆静语苦恼于他不像骆晓梅那般有文化。
  他发现自己能说的只有一句话:
  【我真的很高兴,欢欢,我真的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第55章 
  骆静语回程时间一直都没定, 要看大作业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才能走。
  一周前莫杨告诉他,在周莲家里遇到了占喜。骆静语想起骆晓梅告诉过他的那件事, 有个女孩为了可以和喜欢的男生无障碍聊天,托骆晓梅介绍老师学习手语。
  当时骆静语还很羡慕那个男生,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就是他自己。
  他止不住得心潮起伏,大作业做完后拿给徐卿言看,徐老师一看纸牌上的作品名就笑了:
  ——《欢喜》
  X等级考试作品
  作者:骆静语
  教室:上海教室
  指导教师:徐卿言
  徐老师指导骆静语做过几次小修改后,他把作品精心地包装起来, 往日本寄送国际快递,当晚就收拾行李退房,坐高铁回钱塘。
  他没有告诉欢欢, 因为想给她一个惊喜。
  回到青雀佳苑时已过零点,他拖着行李箱才进门,一个小影子就溜到了他的脚边。
  骆静语打开灯,蹲下来抱起礼物,单手打手语问它:【我把你吵醒了吗?】
  掂了掂礼物的重量,他笑起来:【你重了,长大了, 爸爸瘦了五斤呢。】
  礼物刚过发情期,被抱着时特别温顺, 骆静语将它放到床上, 准备洗澡睡觉, 突然一愣——他的大鲸鱼玩偶不见了!
  ……
  离开周莲家, 占喜和骆静语手牵着手往地铁站走。
  一个月没见了, 他们不打算去约会, 占喜说想吃骆静语做的饭,两人便商量一同去超市大采购,回家做饭吃。
  在超市里,骆静语推着购物车往前走,占喜不住地打量他,小鱼瘦了,脸颊都凹陷了些,眼睛底下有黑眼圈,似乎好久没有充足的睡眠。
  他们买了好多东西,整整三大袋,回到1504后,骆静语洗过手,穿上围裙准备做饭,占喜也溜进厨房帮忙。
  礼物蹲在门口,不声不响地看着这一幕,对小猫来说,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场景也是好久未见。
  占喜做饭的手艺依旧一般,不过帮骆静语洗菜切菜还是可以的。这间厨房许久没开伙,抽油烟机轰响起来后,占喜回头看骆静语,心里幸福得冒泡泡,啊!小鱼真的回来了!
  多神奇啊,那些家里不开心的人和事,还有工作上的烦恼,在见到他后全部烟消云散。
  骆静语正从袋子里往外拿食材,就觉得背后一热,占喜抱住了他,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他的背脊上。
  他转过身来也抱住她,看着她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颊,抬手刮刮她的鼻尖。占喜的眼睛像是亮着两丛小火苗,噼啪噼啪地就点燃了骆静语心中的火堆。他低下头去,先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嘴唇浅浅地触碰她的唇后,占喜嘴唇才动了一下,骆静语就含住了她的唇。
  一个小别重逢后的热吻,可惜,不是小别胜新婚。
  骆静语的唇舌在占喜嘴上流连忘返,手掌重重地抚着她的背脊,一点儿也不让她逃开。也不知吻了多久,直到礼物“喵喵喵”地叫出声来,占喜才推了推他,骆静语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她。
  占喜仰头看他,说:“叫我。”
  骆静语:“?”
  “叫我名字,我想听。”占喜的脸颊还是红通通的。
  之前他们有过视频,占喜曾怂恿骆静语在视频里叫她,骆静语怎么都不答应。欢欢在面前时,他能鼓足勇气去喊她,隔着网线他实在张不开嘴。
  现在可以了,他先清了清嗓子,试着开口:“歪呃歪呃。”
  占喜拉起他的右手,将他的手指按在她的喉咙上,她清晰地开口:“欢欢,欢。”
  “歪呃,歪呃。”骆静语感受到她喉间的振动,说出口却还是“w”打头,嘴型的确有点像。
  占喜决定先教会他“h”的发音,说:“h,小鱼,跟我念,h。”
  她的右手打出拼音指语“h”。
  骆静语嘴唇动了一下,没敢开口。
  小时候应该是学过的,但他都忘了。
  占喜:“h,h。”
  骆静语终于出了声:“呃。”
  占喜笑着摇头,一点儿也没不高兴的样子,其实骆静语平时笑的时候会发出“嗬嗬”的音,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h”和“e”的发音,对普通人来说没有任何困难,一个声母一个韵母,但对骆静语来说真的挺难区别,嘴型、舌头的位置都差不多。
  占喜将嘴张大了些,让骆静语看清她的舌头,他的手指继续按着她的喉咙,发音时舌根翘起,一遍遍地说:“h,h,h,h……”
  骆静语是不会不耐烦的,更加不会生气,欢欢都为他学手语了,她只是想让他更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他想自己一定得学会。
  可是真的好难啊,怎么说都不对,也不知道翻来覆去说了多久,骆静语发出了一个清晰的音:“h。”
  占喜眼睛一亮,又是说话又是激动地打手语:“说对了!说对了!”
  对了吗?
  骆静语也很惊喜,回忆刚才的发声方式,在一堆“呃呃呃”后,他手指按住自己的喉咙,调整了舌头的位置,用喉部发声:“h,h。”
  “对了对了对了!就是这样!”占喜开心极了,差点跳起来,骆静语眼里也闪着兴奋的光,一遍遍地说:“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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