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辩论辩的,茶不思饭不想,连上班都不想去了,更没心思写什么书了。
可对方是个穷秀才,老子娘都吃不上饭了,还考个什么科举?先吃上饭再说。
托合齐给的这五百两银子够家里十几年的生活费了,自然要卖力去做了。
托合齐也曾经特意绕到城南去观战过,看这秀才事情办得不错,说起话来甚为有理有据,不少在茶馆聚集的文人还都听了进去,甚至还有一小半人都站在了这个反对者这里。
倒是真值这五百两银子。
托合齐觉得这人之所以能发动群众,估计是因为他真是这么想的,才能说起来如此理直气壮。
所以说,这人考不上也是活该。
不敬孔圣人还考什么八股文啊!
太子这边积极推进的同时,直郡王那里也不消停,不日便查出来了李、姜二人的不少问题,比如李蟠的亲戚曾经贩卖自制书册《状元集锦》,说是买了就能考中举人,有强烈欺骗意味;再比如姜宸英不敬上司,比如曾放狂士之言等等等等。
几天过去后,康熙叫了两个儿子过来询问进展。
太子听直郡王说完一长串关于两人及亲戚不当之事的记录,冷笑一声,道:“大哥说的这些问题,虽说是问题,但也不是问题。况且皇阿玛只是让我们查顺天乡试舞弊一案,不是监察官员,那是吏部和御史台该干的事情,大哥怎么平白先自己干起来了?”
直郡王不得不承认,太子做了这么多年太子,别的不说,嘴皮子练出来了,怼人什么的还挺溜的。
直郡王恼羞成怒,可康熙在上面看着呢,想要拍桌子他也不敢,只得对着太子没好气儿道:“那太子殿下说,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太子道:“应皇阿玛要求,我已着人将那届全部中榜考生请至京中,皇阿玛只需当廷一试,便可考知其才学如何,也能知晓两位大人是否存在徇私舞弊之嫌。”
直郡王冷哼一声,道:“太子殿下就没有找人教他们怎么圣前应答么?”
早先年皇阿玛对胤礽可是宠爱得很,几乎所有能摸得着的名家大儒都给太子指点过功课。
也因着如此原因,太子的仕林当中名声很是不错,大家提起太子都会想到一些类似“才高八斗”、“文采斐然”等美好词汇,而自己却只赚了个巴图鲁的名声,听起来有几分莽夫之嫌。
太子对着直郡王不满地看了一眼。
老大就是这个脾气,在皇阿玛面前也不知道收敛。
没有证据的事也敢这么乱说,这不就成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太子道:“十年苦读一朝高中,凭的就是十几年乃是数十年的勤学苦读。皇阿玛如此圣明之人,这些士子究竟是有真的才学在身上,还是临时抱佛脚得来的功名,想来皇阿玛一试便知。”
如此一来,直郡王若再反对下去,便是觉得康熙没有识人之能,连真正有才之士都辨别不出。
直郡王敢在康熙面前杠太子,却不敢对着康熙多说什么。
太子这一番话后,直郡王终于闭嘴了。
康熙应了太子,对于此次中榜学子进行了当廷考查,更有翰林院一众官员和诸位皇子旁听,得出的结果是没有问题的。
也就是说那些集结上书的学子乃是诬告,李蟠和姜宸英并没有在录用举人之时徇私舞弊。
太子的性子康熙是知道的,因为从小就被立为太子的缘故,他的性子比其他皇子更是孤傲一些,也比较苛求完美,不可能会在这么大场合让自己丢丑。
也就是说,太子这次是有十成十的把握,李、姜两位考官是被冤枉的。
康熙也是翻看了太子呈上来的卷宗后才弄清事件原委。
起初,有两个多年科考再次落榜的考生发出质疑,觉得自己这次准备得很是充分,甚至押对了题目,结果出榜以后依旧名落孙山,遂怀疑两位考官有徇私之举。
他两人原本不过在茶馆内闲谈,却被另一屡试不第的学子听了去便信以为真。
如此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传了开来。
这是关乎到每一个读书人切身利益的事情,几乎所有的学子听到以后便义愤填膺开始集结上书,却没有人去关心真相本身。
李蟠是康熙三十六年殿试的文状元,是个有才华能干事的人,却不是一个善于为官之人。
此人出身诗礼世家,两袖清风,刚正不阿,不逢迎、不结党,招了不少人的眼,出了事之后少有同僚为他说话或者出来保他,甚至还有不少落井下石看他笑话,而集结上书那些人里面跳得最凶的那几个人还是他的仇家。
原本是件子虚乌有之事,这么传着传着竟然越传越像是真事。
康熙相信,那些集结上书的士子并非故意诬陷与两位考官,而是真情实感地相信两位考官并不清白,危害了科举公平和学子们的利益。
这件事也叫康熙心中生了好一番感慨。
果然人心是很容易被鼓动的,且在那个环境当中,被鼓动而不自知也是常有的事。
索额图现如今开始做一些鼓动人心的事情,为的就是叫太子拥有更大的权柄和人脉。
可他们都不想想,胤礽已经是太子了,又有这么多的世家重臣支持,这朝中还能平衡吗?
如今的形势下,太子做任何事情都一呼百应,对的决策一呼百应,错的决策也是一呼百应。
他已经授意太子不要跟索额图走太近,可太子就是不听。
在他心里,皇阿玛有许多儿子,而索额图只向着他一人。
康熙默默将卷宗合上,叹出一口气来。
果然太子还是想壮大自己的力量,掌握更多的筹码和话语权,并不想只依附于他这个皇阿玛一人。
说起来,孩子们都大了,也没有谁单纯想指着自己的恩宠活着了,听说就连十四都去跟老八交好了。
依着当初的约定,这件案子顺利办完后,康熙还是奖赏了太子,至于涉案人员……还是要等过完年后再行处置。
得到赏赐的太子心情不错。
对于他来说,这份赏赐不光是玉器珍宝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脸面。
监国这么多年的太子若是在这事上输给了直郡王那个莽夫,那他这个太子也不用混了。
太子将康熙赏下的东西分给了这次帮着他出力的三爷、四爷和十三,然后又请殷陶过来毓庆宫一趟,单独给了他两样玉器。
“这次案子能办得这么漂亮,还是多亏十二弟出力。大冷天的为着这事出宫跑了两趟,实在辛苦。”
四爷并没有给自己揽多少功,而是将殷陶和托合齐为案子做的努力一一告诉了太子。
孔尚任写书一事,太子听了以后也是一阵儿后怕。
要是真的叫那本名为《通天榜传奇》的话本儿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皇阿玛知道这两人是冤枉的,但因着风波闹得太大,阅读之人过多,也依然会惩处李、姜二人。那他这一次对上老大,也不能说是全胜。
今日过来给殷陶奉茶的太监是殷陶从未见过的,殷陶抬头多看了几眼,这小太监便领回了意思,对着殷陶行礼道:“奴才李春徊请十二爷安。”
太子道:“是个新提上来的奉茶太监,难怪你不认识。”
太子说起这话有种淡淡的伤感,殷陶也想起之前康熙曾经发落毓庆宫宫人一事,也觉得太子近来过得尤其有些艰难。
近来关于太子也有一些不好的传言,说是毓庆宫里的小太监都生得太过风流白净,和其他皇子身边太监不同,便有了太子好“男风”的传言。
说起来,毓庆宫里的宫人们也是泾渭分明。
哪些是康熙挑来的,哪些又是太子挑来的,殷陶一看便能知道。
康熙挑来的小太监大都老实得不像话,就差把“忠实厚道”四个字顶到头上了。
而太子挑选出的太监旁的不说,身段和容色都是一等一的。
就拿毓庆宫总管邢飞来说,搁现代娱乐圈里演个偶像剧男二绰绰有余。
听说太子和太子妃虽说相敬如宾,但也只是相敬如宾,太子更宠爱弘皙生母李佳氏一些。
李佳氏出身比起太子妃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她也有自己的优势——据说是太子宫中最美的侍妾。
而殷陶若是出门时穿上一件好看的新衣过来毓庆宫,太子也会多看几眼。
殷陶觉得大家可能误会了太子什么,太子挑拣这些人过来伺候,很可能只是因为他本人是个颜控。
快到年下了,各宫都很忙碌,殷陶又是个很有眼力劲儿的人,换了两盏茶后,便要起身告辞。
太子起身送他,殷陶忙道“不用”。
康熙是君主,太子是半君,殷陶觉得自己不值一半的康熙来送,自然也不敢劳动太子送他出门。
太子笑道:“也坐了好一些时候,正好出门走走,昨儿雪下了一夜,如今外头又飘起小雪来了,十二弟的斗篷可带了?”
殷陶道:“我是穿着大氅过来的。”
萧玉走过来给殷陶披上了大氅。
太子陪着殷陶走出门去,正碰上在外头和宫人们一起堆雪人的弘皙和弘晋。
弘皙今年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弘晋比弘皙还要小上两岁。
两人看到阿玛和十二叔出来,都停下了活动,双双过来请安。
弘皙这个年纪正是调皮的时候,更兼太子宠爱他的母亲李佳氏,故而对着太子也没有大多数儿子对父亲的惧怕,更活泼一些。
请安过后,他仰着头对殷陶笑道:“许久不见十二叔了,您年初从江南带回来礼物我和二弟都很喜欢,尤其是那两套机关玩具,我们可是日日都要玩的。”
殷陶是比着后世小男孩们喜欢的高达买的机关玩具,挑了几个从前堂哥家小侄子会喜欢的样式,果然弘皙也喜欢。
殷陶蹲下身来,温柔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知道你喜欢,十二叔也很高兴。”
太子看着十二蹲在地上和弘皙对视一笑,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分外舒坦。
如果弘皙能把十二这宠辱不惊的豁达性子学来一半,不管他这个太子的未来如何,都不用替这个儿子发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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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欣赏
康熙三十九年是万琉哈氏入宫以来过得最好的新年。
这是她封嫔的第一年,内务府的孝敬、各宫主子的赏赐自不多说,就连万琉哈家送来的银子也比往年翻了足足一倍。
如今宫里头没有皇后,佟妃虽是执掌凤印的贵妃,但也不敢摆皇后的谱儿,大家先去给太后请安,再离开宁寿宫各回各的宫殿。
以前每到这种大年节里人多的时候,太后不会越过几位高位嫔妃关注万琉哈氏,可如今万琉哈氏作为新封的定嫔,也已经是一宫主位,在宁寿宫都能有座位了,太后多关照了她几句也是合理的。
太后的态度摆在这里,周围的嫔妃对着万琉哈氏也更是和气起来。
给太后请安完毕后,众位嫔妃从宁寿宫中出来,准备回各自宫中按着之前分配好的任务接待外命妇。
临到分别之际,佟贵妃对着万琉哈氏道:“听万岁说,妹妹畏寒,冬日里头不爱走动。年前内务府送了不少新茶过来,等年后开春暖和些了,得闲便来承乾宫中喝茶便是。”
以前万琉哈氏是没资格去佟贵妃宫里头请安的,佟贵妃眼里也根本没有她这个人,现如今倒是也开始想跟她交好了。
说起来,似乎从十二出生之后,万琉哈氏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顺当了起来。
她对着佟贵妃恭顺地笑了笑:“娘娘执掌六宫,这大年节下的,想来也忙得很。等年后娘娘得闲了,我便去承乾宫给娘娘请安。”
年前年后这段时间总是这样,忙的人越发忙碌,而闲的人却越发得闲。
几个皇子当中,如今最闲的便是七贝勒胤祐。
得闲的七爷便花了大功夫写了一册《永定河志》,初三那天入宫领宴过后,就去阿哥所给了殷陶来看。
殷陶捧着七爷的著作读了几日,越发感慨起来。
不得不说七爷挺有才的,康熙每个儿子几乎都很有才,就连相对平庸的五爷和十爷,要真的撒手出门去混也是一条好汉。
只可惜他们是皇子,只能做一些皇子该做的事情,却不能发挥出本人应有的才干。
过完年后,一切又开始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殷陶等年纪尚幼的皇子去书房念书,四爷等封爵的皇子继续办差,七爷……继续在家赋闲。
这日晌午,康熙起得晚了些,不想去南书房见人,只想一个人清静清静,歇一歇脑子。
歪在榻上看了半个时辰书以后,康熙就叫魏珠把殷陶给叫过来陪自己下棋。
毕竟那两本棋谱也不是白给的。
同小儿子手谈两局过后,康熙对着殷陶问道:“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好像很久没有这个儿子的消息了。
殷陶有心给七爷卖个好,道:“七哥写了几册《永定河志》借给了我,这几日我都在阿哥所看七哥写的这几册书。”
康熙点了点头:“是了,之前东巡时候也带着老七去了一趟浑河,他倒是有心了。既如此,你也拿那书来给我看看。”
殷陶起身应了,没一会儿便取了书回来。
康熙随手翻了几篇,觉得很是不错,老七脑子里还是有些东西的。
想起自己似乎也太久没有老七的消息了,康熙便转头对着梁九功道:“明儿着人把七贝勒叫过来,朕有话跟他说。”
梁九功应了下来,第二日一大清晨便叫乾清宫奉茶太监李敬去请七爷入宫。
结果李敬这一去就是几个时辰,一直都没有回来。
直到后来过了巳时,康熙都用过点心了,想起这时候对着梁九功问起来了:“老七怎么还没过来?”
梁九功心里把李敬骂了一十八遍,脸上表情却波澜不惊:“回万岁爷,七贝勒还没到呢,奴才再找人去催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