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这时才晃过神,垂眸望着侍女关心的神色。
“尊后?”秋流苏道。
“都走了?”秋海棠问道,眸光缓缓地在那些桌席上划过,让人觉得她魂不守舍。
“都已经离开了。”秋流苏答。
秋海棠应了一声,轻轻地颔首,只是脸上的神情让秋流苏觉得她有心事。
秋流苏顺着她的眸光看去,侍女们正忙而不乱地整理着宴会后的残局,玄尊闭关,若不是尊后打理,这里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有时候秋流苏会想,假如没有尊后在,玄尊还能安心地闭关修炼吗?可就算尊后有这才能,这偌大的家族交给尊后来管理,尊后这些年也过得并不轻松。
想到玄尊,秋流苏笑道:“尊后是想玄尊了?”
过了好久,秋海棠才发觉侍女刚刚念到了他,真是奇怪,以前明明很在乎的,不管隔得多远,只要别人说了有关他的事,她总能听到。
“你下去吧。”她道。
秋流苏愣了愣,抬眸时,尊后已经走了。
刚刚那句话的语气甚是冷淡,往常她提到玄尊的时候,尊后脸上的倦意立刻就会消失,眸光里带着笑意,这次听到,却觉得她像是在说一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
她觉得很诧异,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许是累着了。
尊后要打理整个玄家,玄尊闭关之后,玄族的长老总想从她手里分一些权力过去,这几年暗斗不断,又要顾着少尊的修行,因为这些琐事,尊后的修为都有倒退的痕迹。
以她的天赋,应该和玄尊进境的速度是一样的。
但是为了玄尊,她放弃了自己的修为,选择为他守住天下。
这世上有哪个男子,能有玄尊幸福。
秋海棠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也不知在做什么,印象中她是往自己的寝宫行去的,可是她抬眸的时候,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寝宫,而是冷清的偏殿。
这是一座偏殿,侍女侍从都很少从这里经过,比占星殿还清冷安静,更别说和她的寝宫想比了,她十二岁就来到了玄宫,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到处转了个遍,即便如此,她也很少来这里,对这里的记忆更是少之又少。
这里也离她的寝宫很远,一个到东边,一个到西边,就是这样的方向,她居然来到了这里。
屋里的灯还亮着,她听到里面的侍女叫屋里的女子休息了。
可那个女子还是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侍女从里面出来,看到她之后吓了一跳,她眸光落在侍女身上,用威压止住她的惊叫,侍女看到她的眼神,脸色苍白地退下。
秋海棠一直都不喜欢这里,又偏又冷,从前她没住在这里的时候是,现在她住进了这里更是。
玄陌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把这个女人安顿到了这里。
谁知道她看到他带着这个女人回来的时候,心有多痛吗?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她一样。
她娘亲说她值得拥有全世界最好的姻缘,她见到他的第一眼时也觉得这一定是世上最好的丈夫。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柄,而她居然在这可笑的漩涡中纠缠了五百多年。
她缓步进去,屋里的女子看得出神,没有察觉她的到来。
她走近,女子玉白的纤手中拿着一幅画,自白长安死后,玄陌的母亲就把所有有关白长安的画像都烧毁了,勒令不许任何人再画她的画像,若有违者,但杀不误。
唯一留着的便只有占星殿内的仙魔榜上那一张,立于所有元婴魔修之上,以供后人敬醒。
这幅画上的丹青还似崭新,应当是刚落笔不久。
画上的女子眉目清淡,唇角带着笑。
藤纸鸢伸手轻轻地拂过画中人的面容,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了谁,看着画中的人,她想到那天在海棠树下的巧遇,眉梢的愁态少了几分。
她准备收起画,却猛然发现身侧多了一道影子,她的心顿了一下,手攥着画,不敢回头。
“吓到你了?”秋海棠轻声问道。
藤纸鸢手有些抖,强自镇定下来,起身低头道:“尊后。”她把手中的画藏在身后,脑袋里乱成一团。
玄宫的规定她是知道的,上任尊后那时威胁她,让她不准在玄宫提任何关于长安的事,五百年过去了,她都以为自己忘了她的样子,只是在看到季夫人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闺中密友,情不自禁地就画了她的画像。
“我看你看到入神,怕打扰你。就没叫你。”秋海棠道。
“尊后,我……”藤纸鸢脸色苍白,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低着头,不敢看站在她面前的秋海棠。
秋海棠没有说话,无声地打量着她。
卧房里只有烛火在轻轻摇曳,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夜里蔓延。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秋海棠忽然道。
藤纸鸢怔了怔。
秋海棠继续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很怕我,不敢抬头看我。”
藤纸鸢放在身后的手攥紧,画纸皱成一团。
“抬头看着我。”秋海棠道。
她说话的语气很疲惫,但其中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藤纸鸢不得不抬头,她看着她。
秋海棠看着她的脸,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当年她出生之后,不知是谁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美貌气质无人能敌,被夸的多了,便难免生了几分傲气,后来听说新帝宣洺的皇宫里出现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见过的人都说比她还美。
她到底是没在意,对此不屑一顾,直到真的见到她的那一刻,这世上新人赶旧人,也不过如此吧。
“你何必活的这么卑怯?”她道。
藤纸鸢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我听说,你在皇宫的时候,和她在一起,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火烧新帝后宫,是你先放的火。”她道,“她怕火,不可能是她放的火。”
“纸鸢有自知之明。”
她面前的女子轻声道。
“尊后要罚,便罚我一个人,这件事与季夫人没有任何关系,是我看到季夫人之后思念故友,不顾规矩,画了长安的画像。”
她说完之后,好像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闭上眼睛,等着她处罚。
秋海棠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自嘲,她寻了个地方坐下,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看着她:“原来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你们都觉得那些事,是我做的?”
藤纸鸢睁开眼,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第152章 释怀
寂静的灯火下,那个容姿妍丽的女子眸光沉静,她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神色,可是藤纸鸢却觉得她好像很累。
藤纸鸢想不出,自己为什么对秋海棠有一种莫名的害怕,细数这些年无数个日夜,秋海棠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
她对她一直很漠然,少有几次会面,都是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
她如今这个身份,莫非还能奢望讨她的欢心吗?
“你还在因为当年的事恨我?”秋海棠道。
她眸光暗了下去,眼底闪过悲泣,但仍是摇摇头。
“当年你怀着身孕进玄宫。”秋海棠缓缓地道,眸光落在某处,像是在回忆那时的场景,“没有人希望你的孩子平安出生。”
她的指节发白,眼眶酸涩,视线有些模糊,她底下头,垂眸掩饰自己的失态:“我知道。”
她从小就知道,这世上没有哪个人希望她活着。所以从小缺乏安全感,长安便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若不是长安,她恐怕早就丧失了生的希望,选择自我了断。
那种被天下人憎恶的滋味,她一直都知道啊。
“我不喜欢你。”秋海棠道。
“我知道。”藤纸鸢道。
“可你是玄哥哥带回来的,他想保护你,我再不喜欢你,再恨白长安,为了玄哥哥能够开心,我也还是在你身边安排了很多眼线来保护你。”
藤纸鸢抬眸,怔怔地看着她。
“你以为那些人是来监视你的?”秋海棠自嘲道。
藤纸鸢红唇微启,那些违背本心的话却始终说不出来。因为长安的事,她的确对她没有任何信任,也从未想过去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那时她派过来的人,她心底是带着敌意的。
“你以为到了这里就安全了?”秋海棠道,“你以为我的婆婆是真心待你好?你在玄陌耳边挑拨离间,让他疏远我,把我放在你身边护你的人一个一个地赶走,最后留下一个有反心的。”
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的手颤抖,心中无数恨意,却一点都无法发泄出来,最后,那些愤怒不甘,都化作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她记得,她的孩子刚出生时她听到了一声哭声,他安全地降生到这个世上,可转眼,他就没有了生息。
星相说,她的孩子是被人害死。
她看着站在人群中的她,在她眼中看到了冷意,她发现了凶手,却不敢指出来,也没人会为她做主。
玄陌对她说,这件事不是她做的。
她怎么会相信呢,质问道:不是她,那是谁?
他却沉默不语,眼底满是愧疚。她不要他的愧疚,她只要她的孩子活着啊,长安死后,那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她发现,这个说好会保护他的男人,不过是在说空话而已。她寻死,被星相救下,星相对她道,活下去,许会遇见故人,也说不定。
那个对所有人都冷漠的星相,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惆怅。
“我有个师弟,在占星殿当星相的学生,不过我和他的关系一向不好。”脑海中,又不自觉想起了长安的话。
若非如此,她怎么还会在这里呢。
她终于明白那时玄陌眼底的神色为何是那般痛苦和愧疚,那是他的母亲,是生他养他护他的母亲,他难道要为了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女人去报复自己的母亲吗?
她捂着嘴,眼泪不管怎么样都止不住。
秋海棠起身,抬手递给她一方手帕,然后转身:“从今往后,你不用看我的脸色而活了。”她不再看身后那个绝色的女子,也不在乎她的道歉。
突然之间,她似乎对所有的误会都看淡了。
这场闹剧早该结束的,就是她一直傻乎乎地在里面陪着他们绞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外面的星子明亮,明月清朗,她想起占星殿里命天星一句又一句的嘲笑,陡然发觉这个男人其实是看得最透彻的一个。
亏得她一直觉得他无可救药,是天生的孤星。
“尊后!”身后的冷殿传来藤纸鸢的声音。
秋海棠停住脚步,却未回头,藤纸鸢没有追上来,她站在门口,想上前,却又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不敢过来。
她看着她的背影,唇瓣张开,又合上,最后,她终于有勇气说话了。
“尊后。我好玄尊……”
秋海棠看着前方的海棠树,打断她的话:“我知道。”
藤纸鸢呆呆地望着她。
“我和他青梅竹马,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了解,他怎么可能是那种被美色所诱的人。”秋海棠凄笑道,“他把你娶过来,不过是给你一个能护你性命的名分而已。”
藤纸鸢哑然,她那时对秋海棠有多恨,只有她自己知道,就算她知道秋海棠会做出这种事有苦衷,她还是无法放下自己的恨。
可凭她的地位,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用自己和玄陌的“关系”,让秋海棠不好受。
现在,秋海棠告诉她,她一直都知道她只是有一个有名无实的身份。
“尊后都知道,那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和他争吵?”秋海棠笑了笑,道,“他想给多少个女人这样的身份,我都不在乎,那不过是一个名分而已,可你不同,他不是为了救你而娶你,他是为了白长安,才这般不顾一切地护你。”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她这么难过,他娶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人,只是为了他喜欢的那个女子。
为了她,他不惜做到这种地步,这才是让她心寒的地方,她不在乎他有多少个有名无实的小妾,那些都是外物,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她不想再和藤纸鸢说下去,藤纸鸢似乎是上天为了提醒她玄陌到底有多在乎白长安,而特意送到她面前来的一样。
“夜深露重,藤夫人早些歇息吧。”她淡淡地留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开这里。
藤纸鸢看着她清冷的背影消失在西府海棠的繁花深处,她心中明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是当她看到她决然漠然的神色,脑海里却一片空白,想说的话,在一瞬间消失在脑海。
守夜的侍女过来,看到她呆呆地站在门前,衣着单薄,身形清瘦。
“夫人在看什么,怎么还不睡?”侍女顺着她的眸光看去,前方是熟悉的海棠树。
“今年的海棠花开的比往常要繁盛。”她赞叹道,“真美啊,难怪玄尊会这么喜欢,不惜花费大量精力,一棵一棵地亲手培育。这些海棠花,便是和秋府的相比,也毫不逊色。”
藤纸鸢缓缓地收回眸光,出神地点点头。
第153章 寻人
今夜无风,白日里落了一地的海棠花无人清扫,在宁淡的月华下犹如锦缎那般华美。
从冷殿出来,她还是没有回寝宫。
她回头,看着隐没在夜色中的冷宫,那座冷宫被繁花遮蔽,虽清冷,但一直都不曾萧瑟。她的心底涌出一个疑惑。
到底谁的住所才叫冷宫?
她往占星殿行去,走的倒也不快,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比平常用的时间少。
占星殿的殿门少有地关上了,这几百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把门关上。命天星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不好相处,看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冷漠和疏离,似乎不用他说话,旁人就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嫌恶的神色。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自己的家门总是敞开,不论夜里多深,只要有人去找他,他必定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