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不会有事？”陆留湘道。
“谁知道呢。”陆掌门笑道。
看到自己的爹这么笑话自己,陆留湘生气道：“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一直……”
陆掌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沉默地望了望仙城的方向,道：“你爹我又不是圣人,总归是有私心的……但你是我的宝贝女儿,我自是不可能让你一辈子的幸福毁了，所以才让他和你们一起去仙城……”
陆留湘望着面前老人的脸，第一次发现他眼角的皱纹已经那么深了，像是老树盘虬的根一样,束起的头发上满是一根根的银丝。
无生走时对她说,她的爹把她保护地太好了，所以她一路走来顺风顺水，这世上有一个这么爱她的人，她不该为了另一个男人而不顾家中的老父。
“便是再好，那又怎样！”她咬着牙狠狠地道,“他配不上！”
从前的女儿，遇到难事第一反应是哭，可这一次经过这样的事，泪水竟然只是在眼眸里匍匐，再也没有落下。
小丫头，似乎长大了。
陆掌门释然地笑了，无生说的对，他总会离开留湘，没有人能保证一辈子忠心，他要做的，不应该是盲目地去给自己女儿找另一个庇护所，他要做的，应该是教会自己的女儿如何坚强的生活。
霁雪停住，疑惑地回头，无生不知为何停了下来，看着一个方向出神，那像是神医谷的方向，不过据她所知，无生和神医谷的医修没有什么往来，所以他看的应该是留御门。
“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无生回过神来，脸上神色有几分恍惚，他回眸，刚好撞上霁雪担忧的眸光，带着歉意地笑了笑，摇摇头。
“没事。”
“他们暂时不会去攻打人间。”霁雪道，“人间的灵气不是从仙城里传出去的，所以那里暂时不会受到危险。”
“嗯。”无生颔首。
“是在这里吗？”霁雪问道。
无生说仙城最东边有一个隧道，可以在不惊动仙城城墙结界的情况下进入仙城。他们已经来到了仙城的最东边。
这里是太阳升起的方向，草木更加繁茂，被魔气侵蚀之后，所有的草木都变为魔物，没有思想，只会一味地攻击周围的生灵。
这些本来就没有什么威力，所以对霁雪他们来说，完全可以无视。
来到终点之后，霁雪观察周围的环境，都是很普通的地方，她也没发觉哪里有阵法的痕迹。
自然也找不到无生说的密道在哪里。
墙壁厚实，上面还有几个魔修在巡逻，若不是这几个魔修修为不高，不然他们早就被发现了。
“在这里。”无生道。
霁雪看向他指着的地方，正是厚实的城墙，这个时候她或许该问一句哪里有入口，可是她忍住了心底的疑惑，安静地看着无生的动作。
他手顺着城墙的砖石摸去，到某一块砖石的时候，他停下来，手握住那块砖的边缘，整块转便被他拔了出来。
就这么简单？
霁雪呆呆地看着那块砖后的空洞，她一直以为仙城的防御坚不可摧，便是搭建城墙的砖石，每一块也必定是布满了阵法，谁想到，这入口竟然这么简单粗暴？
而且，还是如此光明正大……
东边一直都是人流多的地方，就算他们这里挨着丛林，平时经过的人也不少。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无生道。
“受教了。”霁雪道，“我终于想通你那日是怎么带着玄澈逃出来的了。”
他们俩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偷偷摸摸吧，刚好又在晚上，随意地在这里施几个掩藏的术法，就能光明正大地出来了。
无生一块块地把砖石取出来，霁雪在周边望风，因为周围的草木都变成了魔物，一直在扭动，所以周围全是沙沙声，反倒成了他们的掩护，上面的魔修都没有发现底下的不对劲。
无生把所有的砖石取了出来，入口不大，要猫着腰进去，她进去之后，面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们两个进来，外面的砖石自动垒起来。
封闭的黑暗里，每一根弦都是紧绷的。
霁雪警惕地看着周围。
“那是仙城城墙的修复阵法，城墙受到损坏，会自动修复。”无生道。
“难怪。”霁雪道。
入口封闭，所以里面变成一个密封的状态，自然是一片漆黑。
“你怕黑吗？”无生问道。
霁雪愣了愣，赶忙说不怕。
“跟着我走，别撞到墙。”无生道。
这里隔绝一切光亮，所以哪怕是修为再高的人，都看不见东西，要靠记忆来认路，两个人进来，就已经是贴着结界，在结界的边缘潜入，便不能使用任何能照明的东西。
一旦有光亮，极有可能触动结界。
他话说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忘了和你说，要低着头走。”无生道。
霁雪沉默地摸摸自己的额头。
如果是凡人时的她，现在估计已经血流如注了。
无生担心她，怕她跟不上，伸出手想去拉着她，只是手伸到一半，便停在半空，霁雪凭着听力跟着无生的脚步，手在前方摸索，突然触到温凉的肌肤，还没等她察觉到什么，前方的东西便消失了。
“刚刚那是你的手？”霁雪道，“突然伸一只过来做什么？别吓我。”
她感知不到无生的存在，所以只能靠无生的脚步声来判断他的位置。其实她后面想通了一件事，她感知不到无生的存在，说不定并不是无生的修为高于她，而是他身上有一样宝贝，能够隔绝一切神识。
她当年手里也有一根，出来的时候她给明辰了，因为她觉得现在的明辰更需要。
这世间一共有两根这样的姻缘线，一根在明辰手里，送给了她，一根在玄家。
“等下下楼梯了，怕你摔了。”过了好一会儿，无生才道。
“是吗？那你拉着……”话未说完，霁雪愣住，顿了顿，道，“我听着你的脚步声，跟着你的脚步走。”
“小心点。”无生道。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了起来，突然之间，好像陌生了很多。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第227章 选择
这样的沉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封闭黑暗中，让人觉得心伤，可谁也没办法将之打破,这样的隔阂就像是受了伤的伤口必然会留下疤痕一样，是无法抹去的。
下了楼梯，无生停下,轻轻地推开前方的门,外面的光一瞬间照了进来，霁雪挡着眼睛,看到前面的一幕，眼眸中的神色变得凌厉起来。
外面哪里还能看得到繁盛如画的场景？这分明是一座魔雾缭绕的死城。
缭绕在其中的黑色迷雾挥之不去,城内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亦或是如行尸走肉一样在宽阔的街道上游荡,脸上的神情狰狞,印堂发黑,指甲如猛兽的爪子一样长,都是居住在这里的普通人,仙城沦陷，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
他们或许做梦都没想到，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竟然会变成这样。
霁雪还记得自己刚来仙城的时候,她从没见过这般繁华的都城,绵延不绝的灯火望不到尽头，在辉煌的灯火下，整个都城像是金子雕琢出来的，川流不息的人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记忆中的东西都没有了,有的只有魔障。
无生望着这一片如炼狱般的场景，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可霁雪能从他清瘦的身影中看出一股由内而外的苍凉。
他别开目光，对着霁雪道：“走吧，去玄宫。”
霁雪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动。
直到这个时候，霁雪才仔细地打量他，他很清瘦，像个儒雅的书生，常年习剑，使得他走路的时候习惯性地挺直腰背，只是他的眼神中天生就没有志高者的锋芒，便是站的如剑一般，也不会给人利剑的压迫感。
这才是真正的他吧，想在乡间种花种草，和师父一样，兴致来了约上几个好友论道，或是御剑云游四方。
她的内心挣扎了起来，一个想法在她的脑海呼之欲出，她或许……
要做一个抉择。
这个抉择很艰难，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到底值不值得，她也不知道。
当年她执意留在歌城，阿川劝她道：虽然这个世上总有些事是需要人去做的。可是谁也没有权利去要求他人为自己牺牲。
阿川说的很对，那是他们自己的命，本该由他们自己来拯救，哪怕她当场离开，也无人有资格指责她。
因为心魔本就与她无关。
所以，这一次，就让他们自己来救自己吧。
玄陌既然已经死了，属于无生的，就该是自由的人间。
她忽的明白师父当年为什么不肯离开歌城了。
师父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吧。
只有师父才能懂他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可是他又无法替他承担，便只能在远处为了分担一些。
师父不在了，这些事，就交给她吧，
她道：“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她说的很轻松，似乎就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决定，可无生知道，她这个决定包含了多大的决心和代价。
那意味着，她要承担一切，心魔不会动人间，只要辛雪还活着，或者说只要江子涯还活着，人间就永远不会受到波及。
他回人间去，中仙界怎么样至此与他无关，里面的人是生是死，也与他无关。
出口还未闭合，他看向那个黑暗的出口，又回头看向这片荒凉的城池，忽然想起很多事，很多很多，多到他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哪些事，那些往事像画一样徐徐地展开，最终记忆定在他幼时，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哥哥的那一天。
那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温软时光。
“以后我来你这里住吧。”他看着那个未老却已经白了青丝的青年男子，他们两个的相貌别无二致。
“那可不行，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可是我觉得我做不好。我也……不想做……”他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从不敢说出来，但不知为何，在这个兄长面前，他竟然脱口而出了。
自他记事起，每个人都会对他说，要努力修炼，要肩负守护天下苍生的重任。
他不知道“苍生”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苍生”为什么会需要他来守护。没有人告诉他，也没有人想要了解他的想法，因为这些都不重要，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天赋惊绝的领袖而已。
所以他要做的不是问东问西，不是去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是按照他们计划好的路，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地走。
那是一条没有任何惊喜的路，友人，妻子，一切都不需要他担心，他一生所需，都会有人为他安排好。
他需要做的，就是每日枯燥地修炼，成为他们眼中的天才。
若是有半点做的不好，或是没有争到第一，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便会变得无比失望。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如果没有人站出来，那这个世间就会乱套，你就是被选定的那个人。”白衣男子笑着道，“放心，我会在暗处帮你的。”
“真的吗？但是为什么不跟着我去仙城呢？玄宫的房子好大，虽然比不上你这里的雅致，但是也很好看。”
他没有回答，而是笑着看他。
记忆中男子的笑和面前女子的笑颜重合在一起。
“你父母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让你争第一你便老老实实地给他们看你得的第一。”在学院的凉亭里，她皱着眉道，“那你这样，看起来好像连路边的小狗都不如，虽然小狗一样是主人说什么便去做什么，可小狗想吃骨头了就会去叼骨头，你……”
她顿了顿，“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天之骄子，可是却活的像个没有思想的牵线傀儡。”
“这样未免活的太憋屈，你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管他们高不高兴，自己开心就行了。”
他的哥哥让他明白他不是孤身一人承担着这些，长安就是带着他走出枷锁的光。
他叹了口气：“你啊。从前到处教人自私，如今那个被你教过的人终于变得自私了，你却反而装起仁义来了。”
“既然有这个机会，你就该好好珍惜。”霁雪道，“这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事啊。”
“是啊，这是做梦都想过的生活，如今这一场梦，也该醒了。”他道，“当年他为了帮我守护天下百姓而死，这一次，我不想再让那样的事发生。”
霁雪不言，微微垂眸：“不会后悔吗？”
他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另一句话：“有一事我想问你。”
“何事？”霁雪抬眸。
“你为什么要去对抗心魔？他和你本是同族。”无生道。
“中仙界是我的家。”霁雪道。
“这就对了。”无生道，“这里也是我的家。”
霁雪忽然哑口无言了，这下，她是真的没有理由劝他回人间了。她沉默地叹了口气，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两人再没说话，霁雪收了心神，跟在他的身后。
正如他所说，这里是他的家，他从小生活在这里，对每一条巷子，每一个路口都无比熟悉，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玄宫，再容易不过。
进了玄宫，先做哪一件事成了个问题。
就现在的局势来说，他们最先做的，应该是去秘境，看看灵脉怎么样了，然后想办法把灵脉恢复。
可是修复灵脉，就一定会惊动这里的魔修，到时候一定会引起大怒，进而导致秋海棠和秋家主有性命之忧。
在天下苍生和自己的妻子间，这样的问题在玄尊面前向来没有犹豫的道理。
一切，都应当以天下苍生为重。
“我们兵分两路，你去修复灵脉，我去救海棠。”霁雪道，她没有等他说，而是帮他做了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