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有些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也幸运地被及时救治，顶多损失几十年或者几百年的修为，这些损失和伤亡比起来，完全不碍事。
“他进去了。”霁雪道。
“什么？！”风融大惊，呆呆地看着处在远处的玄宫，他身后几人皆露出绝望的神色。
“要是我能飞得再快点就好了。”风融懊悔地一拳一拳地打在自己的胸口，“大家所做的一切，都毁在了我的手上，我该怎么向师伯们交代……”
来之前，风融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是现在霁雪告诉他，已经来不及了……
他身上背着数不清的期望，而这些期望即将在不久的将来转为失望乃至绝望，他便是此刻以死谢罪，也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
霁雪按住他：“没事。”她把剑收起来，“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风融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很难想象，这句话竟然是从他师嫂口中说出来的：“师嫂，你说什么？就算来不及，我们也不能等死！便是死，也要战死，决不能让自己的家族和宗门蒙羞！”风融道。
他的这番话，振奋了情绪低落的修士，所有人的斗志燃了起来，异口同声道：“对！”
“师嫂，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去找他。”风融道。
霁雪看着他赴死的决心，疲惫地笑了笑：“放心，都已经结束了，很快，灵脉就会回来了。”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玄宫深处突然迸射出炽烈的光芒，这些光芒炽烈，却不刺眼，如旭日东升，万丈光华驱散一切黑暗。
玄宫凋零的海棠花渐渐回复生机，枯槁的树干重新茁壮，一树繁花灼然盛开，一树接一树，飘落的花瓣犹如花雨般飘向仙城的每一个角落，落下之处花木逢春。
那是众人从未见过的景象，就像是天道降下神雨，润泽四海八方。他们呆呆地看着这样的场景，甚至忘了自己此刻前来是为了做什么。
缭绕仙城的魔雾终于散去，倒在地上的人从长眠中醒来，他们睁开了眼，一个一个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茫然地看着周围。
灵气逐渐扩散，变异的灵植一开始极为抗拒着纯净的灵气，但很快，灵气就将它们身上魔气净化，变异之处迅速枯萎，落到地上，与泥土融为一体，仿佛回到了原点，好像那一场挥之不散的魔雾只是一场梦。
梦醒，梦中一切便了无痕迹。
霁雪下了城墙，朝着玄宫行去。一路上，花团锦簇，海棠花零零落落地落在地上，犹如繁美的锦缎一样。亭台楼阁，青砖黛瓦，走在此处，就像是身处隐世仙境，像是在画里漫步。
只是这样的美景，得来的却是一片寂静，就如同她出来时一样，富丽堂皇的宫城此刻竟然是最冷清的。
她想起五百年前初到玄宫，便觉得这里很冷清。
原来这里一直都很冷清……
不曾热闹。
玄陌就是从小生活在这样清冷的地方，难怪一直那么孤独。
她走了几步，里面忽然冒出来一个披头散发衣衫破烂的人。
“我才是玄尊，我是玄尊，都给我跪下！”他哈哈地笑着，然后疯疯癫癫地跑了出去，霁雪身子微动，终究没有追上去。
残害父亲，残害同族，想拥有至高无上的修为，只为了得到这玄尊之位。
剥去一身修为，成为一个废人，终日疯癫，沦为乞丐。
上天已经给了他最好的惩罚。
她来到秘境中，原本幽黑的过道，此刻墙壁上缀满了星星点点的光，像是漫天的星辰一样美不胜收。
在最里面，一棵繁盛的古树繁盛如盖，叶片碧绿，闪烁着晶莹的光，像是用天然纯净的玉石，雕琢而成的精致珍品。
树下站着一对璧人，女子容貌妍丽，倾国倾城，男子站在她身侧，身形颀长，如修竹挺立。
心魔把剑架在玄澈的脖子上，但是他已经连剑都拿不稳了，他身上本来就没有多少余力，在灵脉中，无异于身处致命的毒药中。
命天星在一旁淡淡地看着这一切，他又如从前一样，眼底神情淡淡，众生命数，皆在他眼前如浮云一般掠去。
玄陌上前一步，她霁雪看到他手中的剑，手握紧，移开目光。
“当年之事……”玄陌道。
“呵，要杀就杀。”心魔冷笑道，“何必再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废话，这里没有别人，你做的再好看，也不如是你们一张嘴说的好听。”
“当年之事，是我父亲的错。”玄陌道。
霁雪怔了怔，看向玄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掀开衣袍，跪了下去。
‘父债子偿，我为我父亲当年犯下的错误认罪。’玄陌把剑放在自己身前。
没有一个人料到他会这样做，就连命天星，都错愕地看着这一幕。玄家自古以来就有着远古仙族的尊严，便是少尊，也不会轻易向自己的父母下跪。
而此时此刻，心魔已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他以玄尊的身份乃至代表整个玄族向一个心魔道歉……
这是需要何等的决心，又是抱着怎样的愧疚之心，才能摒弃自己的尊严，做到这样的地步？
秋海棠去扶他，却被他推开：“这是我的职责，我必须为那些枉死的人负责，海棠，这与你无关。”
“你在说什么？直到现在，你还不把我当作你的家人？”秋海棠道。
未等玄陌说话，她在他身侧跪下。
玄陌张了张嘴，看到她脸上坚毅的神色，抿唇笑了笑。
“我知道，那上千人的性命，仅凭我如今的道歉，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但是……我一定会想办法将长生族是魔族的罪名洗清。”
“洗清……”心魔苦笑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玄陌道。
第234章 完
安静的秘境里,玄陌的声音是那般的坚定，他只说了三个字，但是没有人会怀疑那三个字所包含的决心。
心魔之所以还存在,便是因为长生族平白蒙受的冤屈，昔日的仇人早就化作一抔黄土，所以,他现在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渐渐松开玄澈，玄澈倒在地上,命天星上前，将他抱了起来。
“我就在这里,既是认罪，便不会做什么,便是此刻就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玄陌道。
“呵呵呵,呵呵呵。”心魔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几分疯癫,“当年灭我族人的，可是你。”
“不是我。”玄陌道。
“那我杀你，又有什么用？”心魔道，“我的仇人都已经死了……我的族人也永远都回不来了……”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长久以来的执念化去,魔气渐渐从江子涯的身体里散去,“砰”的一声，他倒了下去。
玄陌去扶住他，抬眸时正好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霁雪。
“他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他道。
“我知道。”霁雪道。
“你把他带回去吧。”玄陌道。
“不必了，他做的一切,交给你来定夺。”霁雪笑道。
玄陌沉默，片刻后，他点点头，他看着霁雪，认真地道：“对不起。”
“你已经说过了。”霁雪说，“他们也听到了，我想，大家一定原谅你们了。”
玄陌牵动嘴角，笑了笑。
既然这里已经安全了，霁雪就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她出去，踏出去的刹那，她不自觉地用手挡着眼睛，外面晴光正好，鸟语花香。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横亘在心头的一根刺，终于被拔掉了。
她想起当年师父提起玄陌的时候，总是一脸欣慰，那是真正的以天下苍生为重的人呐，纯粹地就像是一块没有任何杂质的玉石，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她叫上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神情呆滞的风融他们，把他们拖了了回去。
风融还是觉得自己想做梦一样，分明自己来的时候是一座死城，街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怎么突然之间，这些尸体就活了过来。
“师嫂，我不是在做梦吧。”风融道，“我是不是死了。”
“你没有做梦。”霁雪无奈地道，“那些人本来就没有死。”心魔并没有屠城，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江子涯不让他伤害凡人吧。
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给自己的族人一个清白而已。
若是不能扭转他们的看法，便把这些愚昧的修士杀掉。
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得幼稚和可笑。
她来到仙魔的主战场，看到昏迷不醒的明辰时，神色大变，其实明辰还有些许意识，他能看到霁雪惊慌失措地朝着他跑来，看到她好好的，他心里吊着的一口气散了，而后便彻底没有意识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雾静峰的家里面，霁雪坐在他旁边，正笑着看他，他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人，恍惚间，好像还在做梦一样。
“你终于醒了。”霁雪道，“子也说你今天就能醒来，看来他果然没骗我。”
明辰环顾四周，窗外花红柳绿，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美好。
“大家呢？”明辰道。
“大家？”霁雪神秘地笑了笑，起身，面对着他，一步一步地后退，退到门上，她拖长了声音：“大家——当然在外面啦。”她反手猛地把门拉开，风烨他们闹哄哄地冲了进来。
“师兄，怎么样了？”风竹问道。
“那天可吓死我了。”风融心有余悸地说。
风烨道：“还提那天做什么。”
“喂喂喂，你们随便进我家，经过我同意了吗？”凤涅大摇大摆地进来，鉴于他穿了一身大红色锦衣，在一众衣着淡雅的修士中尤为显眼，让人想不注意他都难。
“你家？”霁雪皱眉，“你欠扁了是不是？”
凤素捂着脸，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咳咳。”颜流咳嗽一声，“霁雪，今时不同往日，你可得多管管他。现在倒不存在说怕被欺负了，虽然从前也没出现被欺负的情况，但是，他再乱来，你可以狠狠地揍。”
“说的有道理。”颜封附和道，“正所谓不打不成器，不过还是得等伤完全好了再打。”
霁雪点点头。
“……”明辰。
“你不要这么急呀，我都说了他没事……”子也的声音老远地传过来，他还没有说完，拂煦就冲了过来，看到明辰坐在床上，担忧的神色顿时散去，她松了口气，欣喜地看着明辰：“辰儿，你怎么样了。”
“姑姑，我没事了。”明辰道。
身上的上确实已经好了，就是身体还很虚弱。
“师叔才刚醒，现在一定很需要休息，我们大家先回去吧。”清羽道。
“清羽，做了峰主之后，都有胆子说众位师叔了。”风融打趣道。
风竹把他推开：“可比你刚当上峰主的时候持重多了。”
风融立刻闭嘴，生怕风竹把自己从前做的事抖出来。
“有道理，再待下去，师嫂该嫌弃我们了。”风烨说。
所有人立刻会意，纷纷“哦”地一声退了下去。霁雪呆了呆，还没等她说什么，他们就一溜烟地跑了。
清羽和拂煦最后走的，清羽对霁雪点点头，然后对明辰道：“师叔好好歇息。”
“清羽。”明辰叫住他。
清羽知道他要问什么，道：“师父很好，他现在在栖月峰，说是要静心修炼，这峰主之位和家主之位，暂时就由我替代了，不过我看他经常走动，都是在帮一些仙族做大战后的补给和恢复。”
听到皙泉没事，明辰安了心。
清羽说完，便退下了，拂煦稍微啰嗦了几句，便被气喘吁吁赶来的子也拉走了，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霁雪把门关上，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静默无言。
过了一会儿，霁雪用手掩着唇，轻轻地咳了一声：‘咳，白临川？’
明辰听到那个名字脸色瞬间不好：“随便取的……”他支支吾吾地道。
“傻子。”霁雪道，“谁信。”
明辰默默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他承认，起这个名字的最初原因，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但他没想到，最后反而弄巧成拙。
“别躲了，你以为你是兔子吗？”霁雪道。
明辰只好把头露出来：“后来怎么样了？”
“玄陌回来了，灵脉修复，心魔的执念也消散了。”霁雪道。
“是吗？他还是回来了。”明辰道。
“你知道无生就是玄陌？”霁雪惊讶道。
“起初只是觉得一见如故，后来才发现那是玄陌。”明辰道，“我劝他回的人间。”
“原来是你啊。”霁雪道。
以前阿川和玄陌聊得挺投机，所以玄陌心里想的是什么，她知道，阿川自然也知道，只是那时候的阿川忘了感情是什么，自然不能体会玄陌的心情，但是今时的明辰不同了，他能够体会到玄陌内心的痛苦，所以想帮他解脱。
“但是人总是会变的。”霁雪道，“你只记得当初的他想过自由的生活，他想回来的。”
“又是我好心做了坏事？”明辰道。
“学着点。”霁雪道。
“嗯，我知道了。”明辰道。
明辰醒来后修养了一个月，身体全恢复了。期间辛羽阳代表辛家来看望明辰，但是辛羽阳看到霁雪，再看看明辰，便是怎么都跨不过心底的坎，以亲家的身份，他是怎么都做不到的，便只能是以弟子的身份，但以弟子的身份，又怪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