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去把明辰出去的事同皙泉说了,皙泉的脸色霎时间五颜六色。
“师伯,我猜他肯定知道你要来找他麻烦,所以特意溜了。”江子涯直言不讳。
“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想法?”皙泉说。
江子涯感叹一声:“我已经习惯了。”
“……”皙泉看了看江子涯,入仙剑宗已数月,却连练气都不会,师父明明是仙剑宗最强,他却是仙剑宗最弱的一个弟子,连宗门口那个扫地的都比他厉害。
就因为季明辰,这个充满活力的青年身上挂上了“弱小,可怜,无助”。他抿唇,还是道,“往后路还长。”
江子涯:“……”
师伯你这是在安慰我吧,一定是在安慰我吧,绝对不是往我心口插刀的对不对。
皙泉不管他变幻的脸色,找了处亭子坐着道:“等会吧,他总要回来的。”
江子涯点头:“师伯英名,更何况师娘在这,他早晚要回来。”
“师娘?”皙泉愣了愣,“你哪来的师娘?”
“师伯,你忘了,师父已经和辛家四小姐定了婚,婚期就在半年后。”江子涯道。他说的时候语气中难免带了点怜悯,可怜四小姐年纪轻轻,就得嫁给一个脑袋有病的丈夫,婚后指不定还得独守空房,运气再不济,丈夫来个闭关,盼星星盼月亮盼出来时怕是已经人老珠黄。
“自古红颜多薄命。”他不由得感慨。
他说的感伤,全然没看到身侧皙泉的神色,那神态说是不屑,又没有那么过分,看起来有些复杂,总归不是好脸色,归结出一点,大约就是很不满意,十分不满意。
“不过是个凡女。”皙泉轻声道。
风拂来,碧叶纷飞,湖面水波漾漾,他耳侧几缕细细的青丝随着白绫拂动。
江子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没有听到这声轻如羽毛的话。
因为提起了这件事,皙泉起身。
“既然来了,就去见见吧,免得到时候被人说闲话,说我不待见弟媳。”他道。
江子涯怔了怔,摸摸自己的口袋,犹豫地道:“师伯,我没带见面礼。”
皙泉回头,挑眉。
江子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目光闪动,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溜身去跟未来师娘报个信,可他师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在他抬脚准备走的时候,抓着他往樾居去了。
第40章 渊虹日记一
霁雪今日回到樾居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明辰无需五谷轮回,早中晚于他只是天色明暗的变化,并无其它意义,或许连明暗的意义都省了。
霁雪停在门外,手里提着个精致的食盒。房内静悄悄的,寂静的连一丝人气都感受不到。
这真的是有人住在这吗?
“娘亲,你怎么停下了。”渊虹疑惑地问。
霁雪正想说话,然渊虹低头看了看霁雪的两只手,看见她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被他牵着,瞬间明白了霁雪停下的原因,然后一脚毫不犹豫地把门踹开。
霁雪想阻止都来不及,只能看着门瞬间敞开,明辰坐在矮榻上睁开眼睛看向这里。
本像一尊苍然的雕像,而今转瞬苏醒。
渊虹把食盒拿过来,大大咧咧地走过去,放在榻边的案几上:“娘特意给你熬的汤。”
明辰眼底神色有一丝波动,或许原本就是疑惑他们俩提着个食盒过来做什么,现在明悟,眼眸看向霁雪。
霁雪至今都无法看透那双眼睛,带着沧海般的疲倦,可眼底却又清澈无比,仿若高远的碧空,万里无云之中,晴光潋滟。
“这是朱玉果。”霁雪说,“仙君闭关的时候,我在医书上看到朱玉果对刚刚出关的人有些许帮助,能调节经脉对灵力的适应力,心想仙君出来一定会需要,今天去药田看了看,发现果子成熟了,就请神医替我熬了这汤。”说完,便垂下眼帘,站在房内,也不靠的太近,离门的距离只有两三步,便是稍微转身,就能退出去。
她到底没说这是她亲手种下,每日辛勤照顾才长出来的,明辰想。
“娘亲不喜欢火,所以才叫那劳什子神医熬的。”渊虹说。
霁雪面皮动了动,然而终究没多大反应。只要渊虹别再说她想睡明辰就行了。
往后若是见明辰,定要把渊虹支得远远的。
如若每次都这样,她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折腾,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极有心计,对明辰有过多的念想。
明辰收起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轻声道:“谢谢。”
虽这样说,却没有动的意思。
“娘亲,他会全部喝完的。”渊虹说,“你赶快去吃饭吧。”
霁雪看了明辰一眼,只觉得明辰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神色淡淡,也不知道这朱玉果有没有帮上他的忙。
看样子是没有,他有季家和仙剑宗,什么天材地宝没有,应当早就用了更好的灵丹,对比起来,这朱玉果就逊色不知道多少了,性情够好给她面子喝一小口,都是大度了。
她也知道这点东西细微如尘埃,可她这辈子从出生起就一无所有,一身孽债,便是这朱玉果,也是跟随子也去外面挖来的树种,是她唯一不靠任何人,属于自己的东西。
凡人之身,去采个仙果都难比登天,有时候想去献个殷勤,又发现明辰唯一需要她献殷勤的地方,便是少去打扰他调养。
人事已尽,还留在这无用,她退下,把门合上,门闭合的时候,明辰抬眸,她没注意到那无声的眸光就离开了灯辉宁静的樾居。
渊虹把朱玉果取出来,放在桌上,琉璃碗上冒着袅袅白气,夜明灯下,琉璃碗上的牡丹花栩栩如生,仿佛要盛开出来似的,花瓣被朱玉果的汤汁浸透,红艳明润。
他坐在矮榻上,双手托腮撑在膝盖上,眼睛看着那碗朱玉果,有几分失神。
“你不吃啊。”
“嗯?”明辰转头。
“药确实是廉价了点,可毕竟是娘亲的一点心意。”渊虹说。
有一点他确实没骗霁雪,他和明辰关系真的一点都不糟糕,就是有时候看明辰不顺眼而已,单纯的看不顺眼。
“你为什么叫她娘亲?”明辰问。
提到这个,渊虹就为自己的机敏自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诡计?”
明辰看着他。
“娘亲是辛凛亦的女儿,天底下没人敢欺负她,你想给江子涯找靠山,让江子涯做她的干儿子的计划泡汤啦,现在我才是娘亲的干儿子,她是我一个人的靠山。”渊虹自豪地说。
明辰收回目光,站了起来,振了振衣袖,道:“你是个剑灵。”
“那又怎样。”渊虹偏头,一副不管说什么都不听的样子,他小声地嘟囔,“我看那些像我这么高的人都有一个娘一个爹,虽然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但是他们一旦做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都可以把爹娘供出来顶罪。”
“你若是以后做了什么天杀的事,我还是会第一个把你扔出去。”明辰说,“要是你敢让她给你顶罪,我便把你扔给江子涯。”
完全没有半点情面!索性渊虹早就不想理他了,便直言不讳,敞开天窗说亮话:“我到时候把娘带走!”
明辰:“她是我的妻子。”
“对啊,有什么问题?”
“你认了她做母亲。”
“你想阻止我?”渊虹鼓起腮帮子,“我才不会被你骗。”
明辰不再说话,渊虹嘴角扬起,看到明辰无话可说的样子心情舒畅,可是有哪里不对?
他说完之后越想越不对劲,娘亲是个凡人,人就喜欢搞一套什么嫁娶习俗,据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明辰虽不是鸡狗,但是依照那句话便可推理出嫁人随人,再换一下,那便是嫁明辰随明辰。
也就是说……
明辰竟然成他干爹了!?
该死的明辰竟然成了他的干爹!
所以万一哪次他要把娘亲供出来顶罪,他娘亲又嫁给了明辰,所以最后还是得靠当家之主的明辰来解决麻烦……
想通这层逻辑关系之后,他忽然后悔起来,刚刚为什么要冲动地和明辰顶嘴……
他苦着脸,抿紧嘴巴,摇着头,看了看明辰,又移开目光,内心无比挣扎,过了好久他才把那个字喊出来:“爹……”
明辰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勉为其难地微微颔首。
好想打死他怎么办,渊虹好委屈。
明辰淡淡地瞥了眼表情可怜的渊虹,便收回目光,倚在窗旁,眼底那宛若浩瀚苍穹的神色,倒是没那么遥远深邃了。
渊虹觉得丢脸极了,扑倒在矮榻上打滚,用上面铺着的单薄的被子卷住自己,好让自己藏起来。
不过这无疑是掩耳盗铃,明辰看了会,没有再理他,散开神识,观察着浮渡谷的一切。
霁雪平日里都是和猫儿们一起用餐,雪灵虽是妖兽,但仍然是猫,最爱吃的无非是鱼,是以一日三餐总少不了各种各样的鱼,好在做的好吃,她便入乡随俗。
拂煦十分照顾她,特意让厨娘学了一些人间菜肴,青玲有时候会和她一起吃一些,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吃。
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几十个大盘子,大多数瓷白的盘子上如今只剩半个红烧鱼,猫儿们整齐地埋头苦干。
青玲的早就吃完了,看着霁雪面前摆着的一条只动了一口的红烧鱼流口水。
“我在想啊,你不是应该辟谷了吗?”霁雪说。
青玲抱着她的右手,不让她用筷子去动那条肥美的鱼,霁雪把衣袖收了收,免得沾上青玲嘴里流出来的口水,那些吃得快的也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
雪灵是很能吃的,若非太过弱小,否则早该吃成了球,拂煦怕他们长得过于肥壮,一日三餐定了分量。
“阿雪,我知道你最好了。”青玲挂在霁雪的右手上,像是一团棉花,却比棉花不知道重了多少倍。
霁雪刚想调侃,就感受到一丝异样,明辰的神识过来了。
食堂里的猫儿们吃的正欢,全然没注意到这道无声的注视,若是知道了,估计吃相一定比她优雅不知道多少倍,然而眼下他们狼吞虎咽,还有五六只围在她身边。
这种事她早就习以为常,轻轻把盘子往前推了推:“记得快点。”
青玲得令,和其余的几只胖猫一拥而上,几颗圆滚滚的脑袋围着一个盘子,里面的鱼不消多久就只剩一个骨头,等到食堂里的猫儿们都吃得差不多了,霁雪也用完了,和这里的猫儿们一起收拾。
之前也有过几次这样,明辰似乎很喜欢看她吃饭,不,应该是看猫儿们吃饭,这确实是种享受,因为他们吃饭的时候也是十分可爱的,她之所以没有留在樾居用饭,也是这个原因。
旁的事不会让她多做,她帮了会忙,年长的猫儿就让她回去了,她洗了手,告别管事,就独自往樾居行去。
今夜没有月光,路很黑,她独自一人走在小路上,周围幽静,黑暗里不知藏着什么,她走着也不觉得怕,这条路走了几年都习惯了,哪怕闭着眼也能回去,明辰的神识一直跟着她,直到她进了房,才收回去,就像是护着她回来一样。
“你在看什么?”渊虹别扭完了,决定假装失忆。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他刚刚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是一个乖巧的剑灵。
“没什么。”明辰道。
“你今天去哪了?”
“随处走走。”
“随处走走?说起来我今天好像看到皙泉和江子涯了,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渊虹说。
“师兄?看错了吧,他怎么会过来。”明辰道。
奇了怪了,今天居然跟他说这么多话,他眯着眼睛看明辰:“你今天好像有点开心。”
夜明珠下的明辰神色完全没变过,他都已经忘了明辰上一次开心是什么时候了,现在的明辰就像是个面瘫,快和他娘亲靠齐了。话说这人有真正高兴的时候吗?每次笑都是假笑。
可谁让他是他的剑灵呢,即便看不出,也或多或少能感受的到。
“你的愿望实现了?”渊虹问。
明辰眼中露出迷惘的神色,他鲜少有这种神情,每次这样,必定是有自己思考不出的事。
“没有。”他轻声说。
“那个女人还在纠缠你?”渊虹问。
“嗯。”
“一剑杀了不就行了,哪有那么多麻烦。”渊虹席地而坐,用手枕着头,靠在矮榻旁,把脚往前伸直。明辰久久没有回答,渊虹嘟嘟嘴,道,“你觉得她可怜?”
明辰看了一眼窗外,一地的明辉,如月华流水,他转身回来,不甚在意地道:“或许吧。”
渊虹奇怪地看着他,他坐在案几旁的竹席上,端起琉璃碗,一口一口地将切成丁的朱玉果吃下,吃相很文雅,这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一日三餐都在练习。
他将碗收回食盒,渊虹爬过来吃惊地看着那见底的碗,头都要伸进食盒里了:“我忘了跟娘亲说你不喜欢吃这个了。我记得几百年前,你刚金丹,有个女弟子送了你一个,你说这个很难吃,转手就送给别人了……”
明辰淡淡地道:“你记错了。”
“绝对没有!”渊虹对天发誓!
“记错了。”明辰道。
“你在说谎!我刚看你吃的时候皱眉了!”渊虹道。好奇怪啊,明辰的性格他知道,不喜欢吃的东西他是绝对不会去碰的,明明讨厌吃,为什么他还那么高兴?
“明辰,你真虚伪!”渊虹骂道。
明辰抬眸,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又瞥了瞥霁雪忘记带出去的渊虹剑,眼中威胁意味明显。
渊虹只能委屈地重新说:“爹,你真虚伪。”
明辰这才收回眸光。
渊虹再也不想和这个人说一句话,说完之后哇啊啊地叫着跑出去,扑到刚回来的霁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