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识一直跟着我们,你没发现?”渊虹眨眨眼。
江子涯身子一瘫,两眼发黑,像一条死鱼一样倒在地上。
身旁的庞然大物瞬间倒了下去,渊虹猝不及防:“你怎么晕了?”
霁雪待江子涯走,去洗漱之后也回到了房里。
走到房里,她突然觉得整个屋子很怪异,铺满了明珠光辉的樾居,好像……和南境碧樾的小竹屋一样……
青玲总说她很像明辰,而这里是明辰挑选的地方……
这一世的她和前世的她生活习惯没多大差别,若说像,应该是明辰像她。
她闭上眼,想象着明辰坐在竹林,静静地望着竹林外透进来的天光,日光斑驳,清风掠影,就这样静坐了许久之后,他回到屋子,研墨,取笔,沾墨,对着雪白的宣纸,写不下一个字,墨水顺着笔尖落下,空白的纸上多了一滴纯黑的墨点。
他离开书案,在门边的壁钩上提着自己的剑,坐在屋檐下,那把剑就横在他的膝上,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蒙蒙,如一层薄薄的雾,把这间屋子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他望着顺着屋檐滴落下来的雨珠,眼底神色淡淡,过了会儿,他闭眸,日月流转,日复一日。
她睁眼,顺着刚刚闪过的画面行去,一路走过来,她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明辰真的是按她的习性来生活的,门前擦得干干净净随时可以席地而坐的长廊,靠近门边那挂剑的地方,书案上笔墨纸砚放置的位置,屋后石桌的方向。
这都是她所习惯的,是她从师父白临风那儿得来的习惯。
如果真如青玲所说,这里自他来过之后里面的物件摆设就再没变过位置,那真是……
她抬手,扶住自己隐隐作痛的头,尽量稳住自己正加速跳动的心跳,一步一步地走到书房,把书架上压在最底下的《圣道》取了出来。
这本几年都未曾打开的书,封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略显陈旧,她望着上面飘逸的两个大字,缓缓地把第一页翻开。
明辰曾名——白临川。
刹那间,她觉得有些天旋地转,那三个字仿佛是刀刻出来的,狠狠地印在她的心底,手中的书掉在地上,她身子晃了晃,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眼前眩晕。
这世上未老先白头的曾经只有她师父白临风。
如今又有一个未老先白头的白临川。
本该魂飞魄散的白长安重新出现在这个世上,以紫苓辛府霁雪的身份遇见季家明辰。
为什么她还能活着?明辰又是谁?前世是魔族后裔,为何却能平安地长大?今世又为何能一生无灾。
这些问题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的脑袋一片剧痛,那些被封存的记忆突然变得明晰起来。
她想起来了,前世所有一切的起始,那些不曾放弃的执念。
铺天盖地的雪,冷冰冰的破败宫殿,只听他柔声说:“我带你走出这牢笼。”
“你就这么放心我和长安在你身边?她是长生魔族后裔,我是妖族千古罪人,两个同是声名恶臭的人,到时候被发现,你积累了一生的好名誉就彻底毁了,你只是一个金丹修士啊。”
“凤涅,你大闹妖宫的胆量哪去了?”
“不要提这个名字,我可不敢保证我能带着你们两个全身而退。”
“放心吧,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伤害你们。”
“你死了呢?”
“也一样。”
她想起来了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她在西阳城的冷宫里看见他的瞬间,她的一生就改变了。
熊熊燃烧的大火、无穷无尽的白雪、白雪与大火交织的噩运里,他无声地出现。
这些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像是过了千年也不会褪色。
那真是一场漫长的梦啊,一个人被困在永远也走不出的噩梦里,仿佛没有明天。
第52章 心魔
六百年前,长生族还只是庞大妖族中最弱小的一支,整日躲躲藏藏,躲避着人与修士的追杀。他们隐居在各处,鲜少出现在人间。
那时候天下强国只有永安国,其余的不过是永安国的附属国。
她母亲瞒着家人,来到繁华的人间,遇到了微服私访的上阳国国主,年轻的少女天真浪漫,不喑世事,对上阳国的国主一见钟情,她母亲或许以为那是真情,那年轻的国主却把这当成了露水情缘。
这段恋情来的快,消失的也快。因为长生族族长滕夜领着族人潜入永安国的帝都,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只不过是发生的太突然了。
盛安帝沉迷长生术,仗着天道庇佑,背地里命邪修四处抓捕长生族人炼长生引,上至老人,下至不满月的婴儿,不知多少无辜的族人被活活剜心而死。
族长滕夜再也无法容忍族人被杀,领着所有族人夜闯帝都,杀了盛安帝之后,救出被关在地下室的族人离开。
等到天将破晓,帝都传来一阵哀嚎,宦官们发现在龙床上尸首分离的盛安帝。
皇帝突然驾崩,永安国大乱,被压迫欺辱许久的藩国借此机会攻打永安国,昔日独霸一方的强国不到两年就被众藩国瓜分得一干二净,上阳国就是其中的强大藩国之一。
从此,因为长生族的反抗。
人间到处是战争,中仙界也不曾消停。
盛安帝的儿子死的死,伤的伤,还剩一个在外,侥幸逃脱,他一路逃到仙城,告到了玄尊面前,玄尊见到生灵涂炭,既痛心,又气愤。
他召集四大仙族,几个家主一同商讨,由玄尊领头,长生一族被判成魔族,是为扰乱天下秩序的罪魁祸首。
通告一出。
玄尊便带领中仙界所有修士,剿灭长生一族。
长生族人数在妖族中是最少的,修为弱小,她母亲躲回家生下了她。躲藏在深山里,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四五年,她一出生就生活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族人也不曾因为她的身份而排挤她,大家安分守己地待在里面。
可不知是谁把他们最后的藏身之所告诉了玄尊。
最后的藏身之所成了火葬场,她亲眼看着那里被大火烧尽,长生族虽然弱小,但拥有极强的自愈力,于他们而言,这世上唯一的克星只有凤族的真火,妖族的妖王带着真火烧了整个村庄,最后只剩下她和母亲被带到了上阳国的都城——西阳城。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父亲竟然是上阳国的国主,他为了让秦家的家主做上阳国的国师,娶了秦家的二女儿秦端羽为妻。
秦端羽发现了她母亲离别时留下的定情信物,用那件信物,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在后再向玄尊告密,就此造就了长生族的彻底凋亡。
她们两个被带到西阳城,身份被所有人知晓。凡是修仙之人都不敢伤她们,皇族之人受天道庇佑,就算她是魔族,也不会因为这点而改变,长生族杀了盛安帝导致灭族就是前车之鉴。
秦家视她们为眼中钉,秦端羽更是千方百计想至她们两于死地。她到底是成功了,联合上阳国所有的朝廷重臣,终于光明正大地用凤族的真火活活地烧死了她母亲。她母亲死了,紧接着便是她了,她被关在冷宫,秦端羽放了一把火,誓要把她烧死……
若不是师父突然出现,救走了她,恐怕她也和所有族人一样被真火吞没。
她素来睡的极好,不用担心夜里被噩梦惊扰,重生以来,所做的关于前世的梦少的可怜,常常是一夜无梦就到了天亮。
这是件好事,可这一夜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总是做着从前的梦。
那些遥远的记忆啊,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时候她死里逃生,被师父带到碧樾,无助地缩在床上,脑海里回荡着那火海里的一幕幕,周围一片黑暗,她被恐惧所包裹,无法入眠。
那一刻的她真觉得天塌了下来,天地茫茫,孤身一人,何处安身?何处是家?
这世上有千千万人,千千万万人都想至她于死地,她连活着都是一种无可饶恕的罪。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下来?在冷宫里被一把火烧死了该多好?为什么要去求救……
“你若是怕黑,就拿着这个。”他从窗户里探出一只手进来,温声道。
她怔怔地看着他手中的明珠,淡淡的光仿佛是黑夜里的明月,把整个小屋照亮,她颤抖地从床上爬起来接过,眼里还残存着来不及擦干的泪珠。
“这是什么?”
“好像叫东海明珠,我觉得好看,就留了一个,改天我再去买几个,放你房里,这样你就不必点灯了。”
“谢谢……”她哑着声,抱着只有她拳头一半大的珠子。
“你喜欢就好。”他道。
她躺回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窗外男子清瘦的身影。
男子的身影还在那儿,没有离开,坚定苍然。
他道:“长安,往后你无需再怕,一切有我,无论是身负山河社稷的皇亲国戚,还是仙城里受天道庇佑的玄尊,都无法从我手里把你夺走。”
他也曾说过他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比他厉害的数不胜数,可这句话从他这里传来,掷地有声,仿佛带着千钧的力量,她相信他说到做到,哪怕玄尊真的带着万千修士来抓她,她也会在他的保护下安然无恙。
她握紧明珠,枕着明珠的光辉,沉入梦乡。
梦里的她睡了,梦外的她却醒了,她坐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到枕边。
手什么都没触到,她低头,看着什么都没有的枕边,有些失神。
窗外静悄悄的,没有男子的身影,没有那个会一夜守她到天明的男子……
她以为她看淡了,可想起从前的点滴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师父的面貌还是如此清晰。
窗外的屋檐下,东海明珠熠熠生辉,宛若明月。她起身,披了件衣裳,往外走去。
渊虹不知睡哪去了,平日里他最爱睡在客厅里的竹席上,如今那里空落落的,清冷寂静。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在院子里沿着东海明珠转了一圈之后,忽的很想见明辰,明辰屋内一片黑暗,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她从脚边的灯笼里取出一个东海明珠,这明珠圆润硕大,光辉柔和,没有一丝瑕疵。她又取出一个,两只手各拿着一个,两个明珠宛若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模一样。
即便是素爱收藏这类东西的人也未必能找出这么多一样的,她拿着其中一颗,想了想,还是往明辰房里行去。
走到门口,她顿了顿,抬手准备叩门。屋内没有一丝光亮,她站在门前,眸光看着檀木门上的纹路,眼底神色复杂。
明辰的习性和她如此相像,又都是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或许他的出现,本身就是师父的计划。
师父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看似云淡风轻,却牢牢地掌握着一切,许下的诺言从不曾食言。
在歌城事发之前,他说不定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所以在自己死之前就做好了布局。
他跟凤涅说即便他死了也会护着他们两个,便一定会实现他的许诺。而五百年过后,凤涅和她确实都好好的活着。
凤涅成了妖域之主,修为至元婴大圆满,她有明辰护着,即便那时没有明辰,她的打算也是去找凤涅,以凤涅如今的地位和修为,这天下,无论是谁,都无法再伤害他们两个。
他们两个的命运仿佛都已经被他谋划好,该怎么往前走,留多少条后路,都细致地安排好了。
她总在疑惑,上辈子的业障如此之深,这辈子没道理会过的康顺,原来都是师父……
但是即便去问明辰他与师父有何关联又如何?
假使他确实与师父有关联,于她来说似乎都无关紧要,师父和师娘都不可能死而复生!
反而是当她知道师父为他们做了那么多她却什么也帮不上他,那种痛苦和无力是无法承受的。
她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明辰房里忽然有一丝动静传出,她的身形停住,以为自己听错了,揉揉自己的额角,头还在隐隐犯痛。
安静的房里又出现一点声音,似乎是谁的闷哼之声。
哪里不对?她皱了皱眉,往明辰的房门靠去,就在这时,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传出来,她大惊,顾不得其它,撞开房门,刹那间,明珠的光把整个屋子照亮。
屋内弥漫着黑色的雾气,飘渺缭绕。
明辰倒在地上,周身笼着一片黑雾,黑雾之中,一个女子曼妙的身体正坐在他的身侧,明珠的光照不亮明辰周围,自然也看不见女子的外貌。
霁雪手中的明珠掉落在地,“砰”地一声,明珠碎裂,锐利的碎片四散,在地上宛若珍珠琉璃。
那女子早就循着动静抬头看向她这边,媚眼如丝,透过重重黑雾,看着误入进来的人。
霁雪身后突然渗出一道道凉意,身体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脑海里能清楚地听到那女子的嗤笑声。
她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在女子诧异的目光下夺过掉落在一旁的神剑,神剑“唰”地一声出鞘,剑尖直指包裹在黑雾中的女子。
女子看到她的动作,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主人都在我这,你还能指望剑?”
渊虹剑失了威压,剑身暗淡无光,仿佛成了一块废铁,剑灵沉睡,她握着有些吃力。
女子娇媚地笑着,声音酥骨,她惬意地坐在榻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凡女。
“心魔!”霁雪冷冷地看着她。
心魔抬头,诧异地打量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一个凡人,居然能认出我?”
第53章
“立刻滚!”
她噗嗤一声笑了,不屑地看着站着的霁雪,眸光落在明辰白如玉的清俊脸上,语气变得柔和,“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了。”她的手轻轻地从明辰苍白的脸上拂过,仿佛在抚摸自己心上人的脸,“谁也不能把我们两个分开……”
霁雪手背上的青筋都跳了出来,看向心魔的眼神冰冷。
这世上只有两件事是她绝对无法容忍的,一是侮辱师父的清誉,二是伤害明辰!
“怎么,你救他?”心魔看着她,若不是她没有实体,不然她早就成功了。
不过……那边倒是有个不错的皮囊,她盯着霁雪的脸,突然,她的脸色变了:“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