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不诚信,做事不会有好结果?
不不不,楚氏应该是在明目张胆地咒小虞氏“满嘴胡说八道, 会遭报应”!
只可惜,小虞氏大字不识几个,漫说楚氏言语里的“深意”了,连这句话最浅显的意思都没听明白。
静姝眉梢轻挑,身子歪回贵妃榻上,不动声色地看热闹。
小虞氏果然又变了脸色。
小虞氏不喜欢楚氏,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楚氏自幼饱读诗书——楚氏一身的书卷气显得她很粗俗不说,楚氏偶尔说句文绉绉的话她也听不懂。
听不懂,小虞氏便不知道她这个出身清贵门第的儿媳妇是在暗戳戳的骂她,还是在讨好她。
在楚氏才刚嫁入国公府的时候,小虞氏因为听不懂楚氏说的话很是闹了几次笑话。
后来小虞氏仗着婆婆的身份,牢实磋磨了楚氏一番,硬是帮着楚氏改了动不动就引经据典的毛病,她这个婆婆做的才滋润起来。
滋润日子过得久了,冷不丁听楚氏又掉了一句书袋子,小虞氏着实愣了一瞬。
待回过神来,便是勃然大怒——就算又没听懂楚氏说的什么,小虞氏也知道楚氏嘴里指定不是什么好话!
眼见着小虞氏手里手串就要脱手,静姝看着小虞氏似笑非笑:“二婶若是要管教嫂嫂,还请领着嫂嫂回忠敬堂去管教。”
小虞氏攥紧险些脱手的玛瑙手串,转身看向静姝。
静姝眼尾弯弯,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眼见着就到我大喜的日子了,二婶在这儿发落嫂嫂,没得晦气。”
可见是走了狗屎运飞上枝头了,这讲究真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小虞氏与静姝对视了一瞬,嘴角弯出一道要笑不笑的弧度:“知道姝丫头如今是尊贵人,等闲事儿我哪里敢来叨扰你呢!我又不是个没眼色的,非要来让你心里膈应。”
说着,小虞氏一指楚氏,“实在是今日你嫂嫂闯的祸事太大,我着实没法子,才带着她来找你做主。”
静姝闻言,轻哂:“二婶,你才是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府上的事儿哪里用的着我多嘴呢?”
小虞氏张口欲争辩。
“二婶且先听我把话说完。”静姝示意小虞氏别着急抢话,“老话说的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琢磨着就算嫂嫂当真做错了事,二婶觉得棘手处理不来,上边还有祖母坐镇呢不是?我这小孩子家家的就不必跟着掺和了罢!”
说完,静姝便端起了茶碗,预备送客。
小虞氏一急,直接抓着楚氏的胳膊一拖:“个小贱人,你把御赐给姝丫头做嫁妆的如意摔裂了,还不赶紧请罪!”
玉如意裂了?
静姝脸上笑容一敛,面无表情地看向楚氏。
楚氏与静姝对视一眼,不卑不亢地道:“方才去查看嫁妆的时候,玉如意已经裂了,并不是我摔的。”
小虞氏脸一黑,瞪着楚氏被气成了□□。
楚氏一扫素日里的唯唯诺诺,挺直着脊梁看着小虞氏,不咸不淡地道:“我知道,身为人妇,自当上敬公婆。一直以来我也是这般做的,但凡小冤小屈的我能忍便都忍了。然而,今日这祸事兹事体大,不是我能担得起的,还请太太讲些道理,详查个究竟。”
小虞氏咬牙切齿:“姝丫头的嫁妆只你我二人经过手,不是你又能是谁?我劝你别做那死鸭子只管嘴硬,还是早些老老实实认错请罪的好。”
楚氏歪头看着小虞氏:“负责看护嫁妆的仆妇,昨个儿趁着夜色偷摸摸进去的三妹妹,人人都有可能,太太又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呢?”
“啪!”小虞氏手里的玛瑙手串带着恼羞成怒,又一次砸向了楚氏。
楚氏早有防备,莲步轻移。
玛瑙手串擦着楚氏鬓边发丝砸到了她身后的格栅门上。
楚氏冷笑:“太太可是被我戳中了痛脚?”
小虞氏指着楚氏,被气得手直发抖:“你个黑了心肝的小贱人,自己个儿惹了祸事就硬扯妍姐儿的不是,好毒的心肠!”
“跟太太论歹毒,我是自愧不如的。”楚氏盯着小虞氏,一字一顿地道,“我只不过是实事求是,说出了事实。太太却是敢往大伯母的养生丸子里加附子的。”
楚氏此言一出,满室皆静,众人皆惊。
静姝也没想到她只是顺势看上一场戏,这戏就从小虞氏献祭楚氏变成了楚氏揭发小虞氏,一时间险些没能管理好表情。
关于小虞氏“疑似”给封氏养生丸子里加附子一事,自从交给谢瑾年去查以后,静姝便一门心思备嫁了。
没想到,到头来谢瑾年那边还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楚氏便先放了个大雷出来。
静姝用力眨了下眼,红着眼圈看向小虞氏,拿捏着咬牙切齿的腔调,一字一顿地道:“附、子?”
小虞氏脸色着实不能更难看。
用恨不得撕碎了楚氏的目光剜了楚氏一眼,堆着假笑跟静姝说:“姝丫头,楚氏疯了,你别听她含血喷人。”
静姝垂下眼,幽幽地道:“空穴不来风。”
小虞氏抿唇,有些闹不懂静姝的意思,只能满含着怒气骂楚氏:“你个杀千刀的小贱人,我这是做了甚么孽,给宏哥儿说了你这么个毒妇!自己个儿做了错事不认还到罢了,竟还敢往我身上泼脏水!”
楚氏不言不语,只冷笑着任小虞氏泼妇骂街。
小虞氏气怒交加,心中恐惧,骂起来没完没了,静姝被他吵得脑袋仁疼,手中茶盏重重地磕在桌上。
“当!”
青瓷碰檀木,一声脆响不高不低,却及时止住了小虞氏骂到一半的污言秽语。
静姝视线不带温度地在楚氏和小虞氏身上打了个转,转头吩咐立春:“不管是坏了御赐的如意,还是给母亲的养身药丸子里加附子,都不是小事,报官吧。”
立春福身应诺,转身往外走,却是被老夫人虞氏堵在了门口。
虞氏叫人拦着立春,自己疾步往室内走,边走边道:“姝丫头,你切莫意气用事!你二婶和你嫂嫂不过是被气昏了头,满嘴的胡言胡语,当不得真!你若是把她们那些个话当真着急忙慌地报了官,于你也没甚么好处!”
昔日总是高高在上的老夫人,此时鬓边发丝散落。
满脸的褶子里没有了以往的轻蔑,虞氏嘴边挂着一丝谄媚,拿捏着祖母的姿态,劝静姝:“姝丫头你细想想,大婚头里御赐的如意裂了可不是甚么好兆头,若是传扬出去你与太子的婚事不定就会生了变故。”
那是你想多了,谢瑾年非我不娶。
静姝平静地看着虞氏,没请虞氏坐,也没给虞氏问安:“祖母很是不必看我年纪轻便危言耸听地唬我,圣上御赐的婚姻能有什么变故?”
“要不怎么说你们小孩子家家地想事情不周全!”虞氏颤颤巍巍在太师椅上坐了,抚着胸口,用看不懂事的孩子的目光看静姝,“圣旨赐婚是轻易变不了,可若是闹出不好的事来,被人拿捏住做文章也难免会生出变故来。”
静姝面无表情,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
“姝丫头,你要知道,满京师的名门贵女可都盯着太子殿下呢!漫说是侧妃,便是庶妃也是乐意的。”虞氏继续演苦口婆心,“说句不中听的话,姝丫头你到底是嫁过一次人的,太子殿下心中怕是介意的。若是这如意的事儿传扬出去,太子殿下说不定便会趁机纳上几个侧妃庶妃的,与你一道进府。”
静姝冷笑。
这个臭老婆子可真是坏的很!
虞氏见静姝神情有所松动,只当是有门儿,愈发摆出一副全为静姝着想的姿态,再接再厉:“更别提你嫂嫂信口胡诌的附子一事,不论真假传出去都能坏了咱们国公府女儿的名声。你若是报官,此事必定直达圣听,到时候说不准连圣旨赐婚都会有变故。”
嚯!可真是吓得一手好人!
只可惜这个老婆子不知道,人人都爱的太子殿下就爱她这个嫁过一次人的小寡妇呢!
静姝看着虞氏,满脸不为所动:“祖母此言差矣,附子一事,我母亲可是受害者,我此时报官,世人只会说我赞我纯孝,又怎会妨碍了我的婚事?”
虞氏摇头:“姝丫头,你也太天真了些。”
“既然知道母亲身故一事有蹊跷,我身为人女便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更何况不论是御赐的如意,还是二太太给母亲的养身丸子里加附子,都不是内宅里能私了的小事,合该报官。”静姝摆手示意立冬,“去使人去报官!”
虞氏尚未有动作。
小虞氏已经急急地吩咐拦在门口的婆子:“不能让她去!”
静姝冷笑。
只看小虞氏这姿态,也知道她这是心虚了。
抬眼扫了一眼当真堵在门口不预备放立冬出房门的婆子,静姝冷声问小虞氏:“二太太这是打算软禁了我不成?”
小虞氏咬牙切齿:“姝丫头说的这是说的哪里话!”
静姝歪头看了虞氏一眼,开口跟小虞氏道:“不管二太太动的什么歪心思,我都劝你把那心思收一收,老老实实等着顺天府来查。”
虞氏盯着静姝,神色连番变化,恨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静姝暴毙,然而,大婚在即,她不敢铤而走险。
余光扫过愚不可及的内侄女兼儿媳妇小虞氏,虞氏心一狠,摆手示意门口的婆子让开路:“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把门口让开!”
静姝轻笑。
笑虞氏的果断,笑小虞氏的愚蠢。
门口没了拦路虎,便由立春使人去报官,立冬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静姝身边儿。
小虞氏见这情势,脸色一白:“姑母!”
虞氏缓了一口胸中闷气,看也没看小虞氏,只对着静姝说:“报官也好,查出个是非黑白来也免得冤枉了哪个。”
小虞氏简直不敢置信:“姑母,你……”
“宏哥儿都二十三了,你怎的还改不了口?”虞氏轻斥了小虞氏一句,又语重心长地“劝”小虞氏,“今日楚氏说出这样的话来,便再也堵不住旁人的嘴,你不为旁人想,也该替你膝下儿女想一想。”
小虞氏摇摇欲坠:“自从嫁到府里来,我有哪一刻不是替老爷、替几个孩子着想的?”
虞氏盯着小虞氏,不紧不慢地道;“那你就好好再替你膝下儿女想一想,想想你如何才不会耽搁了宏哥儿、图个儿和远哥儿的前程,不会误了妍姐儿的终身。”
小虞氏看出了虞氏眼底的无情与威胁,霎时面如死灰。
静姝轻笑。
小虞氏想献祭楚氏,结果偷鸡不成蚀了把米;现在虞氏想要弃车保帅舍了小虞氏,不知小虞氏会带给她什么惊喜。
虞氏看着小虞氏似乎放弃了“挣扎”,平静地看向静姝:“楚氏蓄意摔裂了御赐的如意,你二婶又被她污蔑给你母亲的药丸子里加了附子……”
“祖母,在顺天府结案之前还是不要妄下定论的好……”静姝轻声打断虞氏的话,“毕竟谁是人谁是鬼空口白牙的乱说不足以服人,还是讲究个证据充足的好。”
“姝丫头真是长大了,遇事比你二婶思虑的都要周全些……”虞氏倒憋了一口气,缓缓道,“楚氏和你二婶身上都有嫌疑,再让她们替你操持婚事也不合适,只能让你三婶操劳些了。”
“是这么个理儿。”说完,静姝便看着小虞氏,不再言语。
虞氏干枯的手指捏紧掌中手串,对小虞氏和楚氏冷声道:“在官府来人之前,你俩便先到佛堂里礼佛祈福罢。”
楚氏没有异议。
小虞氏绞着帕子动了动唇,到底什么也没说。
按照习俗,新郎新娘于婚前是不能会面的,谢瑾年早就与静姝说好了这几日不来翻窗爬床。
没想到今日会有这突如其来的劲爆变故,静姝只好让人给谢瑾年递了句话。
谢瑾年迷信,一心一意想让这场婚礼只有吉祥喜庆。
唯恐婚礼前私会不详,得着静姝使人递过来的话,谢瑾年忍着没爬英国公府的墙,只让人给静姝带了一封亲笔回信。
人虽未至,谢瑾年的诚意却是足的。
信上谢瑾年允诺静姝,罪魁一个也跑不了,嘱咐她只管安心待嫁便好。
谢瑾年的回信还在静姝手里攥着,先前接着报案以后拖拖拉拉的顺天府府尹便派了衙役来,把小虞氏和楚氏带回了衙门审问。
国公府里的人不明就里,静二老爷骂骂咧咧地骂着顺天府尹没眼色,憋着一肚子火从潮音姨娘的床上爬起来,着急忙慌地去替小虞氏奔走。
静姝不动声色地看着戏,安安静静地等着谢瑾年来娶她。
三日时光弹指即逝,转眼便是十月初八。
这一日太子大婚,连天公仿佛都在作美,庆这一段天赐良缘。
万花满街巷,碧空染霞光。
漫天霞光里有真佛现世送福音,喜轿出得英国公府,有彩凤于东边天际振翅而来,绕着喜轿落入东宫。
目睹此等盛景,京师百姓恍然大悟,认定月前慧明方丈口中的凤阁星必定是落在了先英国公独女静姝身上。
仔细想想,便觉得这才合理,唯有先英国公那般风华绝代的人物才能养出天生凤命的女儿来。
一时间,这一段颇受朝中老臣非议、颇惹京中权贵不满的婚事,倒是在百姓口中成了一段天赐佳话。
婚礼格外顺利,他的娇娘披着嫁衣又成了他的新娘。
谢瑾年握着金秤杆挑起凤冠上的盖头,便迎上了一双潋滟着无尽笑意的眼。
不同于上一次的震惊与不甘,这一次,他的娇娘眼里只有脉脉温情和藏也藏不住的欣喜,惹得他舍不得移开眼。
谢瑾年情不自禁往前迈了一步,朱红色的蔽膝若即若离地蹭着静姝放在膝上上的手,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谢瑾年站的近了,身上沾染的酒气显得愈发浓郁了。
醉人的酒气萦绕在鼻息间,静姝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被谢瑾年身上的酒气熏醉了,还是醉在了谢瑾年眼底的温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