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耳的环佩叮当声消失,婀娜的小新娘驻足转身,艳丽的眉眼里染着浅淡的关切,轻柔的问:“可是累着了?”
小新娘娇容艳丽如烈日,声音清柔如娟娟流水,行止端庄贞静,真个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与昨日又是判若两人。
谢瑾年眉梢轻动,以帕子掩着口鼻轻咳了一声,压下心中思量,不紧不慢地摇了下头:“无碍。”
为她们引路的嬷嬷面露不耐,开口催促:“老爷和太太一早儿就在忠敬堂里等着了,姑爷既然无碍,大姑娘和姑爷也别磨蹭了,免得老爷和太太着急。”
静姝转身看向说话的嬷嬷,不过是她二叔二婶院子里的粗使婆子罢了,竟是也能对她这个国公府嫡女趾高气扬了。
抬眼环视朝这边观望的丫鬟婆子,静姝轻笑,吩咐她的贴身大丫鬟追月:“掌嘴。”
静姝话落,追月一愣。
谢瑾年眼风扫过他的贴身小厮,两个半大小子立时上前,一左一右,手脚麻利地制住了说话的那嬷嬷。
那嬷嬷挣动,却被两个半大小子制住,动弹不得,便破口而骂:“好叫大姑娘知道,咱这国公府今时可不同往日,早就改了黄历了!您做姑娘的时候便是再尊贵,如今也不过是个没品没级的商家妇人,商字前头便是有个皇字儿又能怎么样?到底也还是个商家……”
“啪!”一声掌心落在肉上的脆响,打断了那嬷嬷的胡吣。
那嬷嬷楞了一瞬,旋即哭号:“大姑娘您打狗也得看看主人吧?我可是太太院里伺候的,便是三姑娘见了我还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柳妈妈呢!”
静姝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轻言漫语:“所以我给了你格外的体面,亲自动手赏了你一巴掌,还不谢恩?”
“呸!”柳嬷嬷气极,一口唾沫朝着静姝吐过来。
静姝空有骨科医生的魂儿,身子到底是身娇体弱的小姐身子,手脚有些个跟不上脑子。
好在有谢瑾年适时拉了静姝一把。
静姝猝不及防,脚下趔趄,朝着谢瑾年倒了过去。
病歪歪的谢瑾年稳稳地接住了静姝,让所有看热闹的、担心的,都吃了一惊。
又为这个小新娘破例了。
不忍心见她被个婆子侮辱,不忍心她当众出丑。
谢瑾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心软不满。
以帕子捂着嘴咳了一阵,不经意间露出了帕子上殷红的血。
谢瑾年苍白着脸色,慢条斯理地擦净了嘴角的血丝,不见喜怒地问静姝身边儿的大丫鬟:“都是死的不成?”
四个大丫鬟心尖一寒。
彩云和追月黑着脸上前,掌掴柳嬷嬷。
阳春和白雪低垂着眉眼上前,扶住了倒在谢瑾年怀里的静姝。
静姝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身边的几个大丫鬟的神色,心中有了数,抬眼对谢瑾年说:“让夫君见笑了。”
他这个错嫁给他的小新娘,似乎总是在出乎他的意料。
谢瑾年轻笑,眼底藏着兴味盎然,牵起静姝方才抽人的手,以帕子轻拭:“以后再有这等力气活让下人来,仔细手疼。”
静姝听了这话,实在没忍住,笑弯了眉眼:“好。”
看着少女灿烂的笑,谢瑾年却又觉得方才那般冲动倒也值得。
抬手替静姝扶正了有些歪掉的步摇,谢瑾年看着远处忠敬堂里走出来的人,低声道了声:“莫怕。”
怕?
静姝抬头看谢瑾年:“好。”
*
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忠敬堂里的人再也不好继续装聋作哑。
有身着水红绫子袄青缎背心的丫鬟袅袅娜娜地过来,朝着静姝福了一福:“大姑娘安好!大喜的日子闹出这么大动静,老爷和太太都在问呢,可是有不开眼的仆妇冲撞了大姑娘和姑爷?”
这个丫鬟可了不得,乃是原来的静二太太,如今的国公夫人小虞氏跟前儿的第一得意人,名唤碧玺。
碧玺低眉顺眼的站着,晨光下一对西瓜碧玺的耳坠子格外显眼。
没记错的话,静二老爷可是最爱碧玺。
眼前这位碧玺是不是也成了静二老爷的心头好,那可就……
静姝以帕子假模假样地拭了下眼角,拿腔捏调地长叹:“还说什么冲撞没冲撞的,我只当是自己个儿真昏了头走错了门口,正要跟夫君告罪,折回府里寻个靠谱的陪房,带着我找找我自己个儿娘家的门口呢!”
碧玺:“……”
谢瑾年以帕子掩着口鼻,一句话喘了三口:“娘子告甚么罪?若是走错门口,那也是咱们府里的车夫不识得路。”
碧玺余光瞥了一眼脸被扇成了猪头的柳婆子:“……”还说大姑娘向来和善,怎么嫁个人就变得这么会得理不饶人了,原来都是跟姑爷学的。
静姝垂下眼睑,掩住笑意。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了彩云和追月轮番掌掴柳婆子的动静。
柳婆子见碧玺完全没有护着她的打算,腿一软瘫在地上,朝着静姝磕头:“老奴被猪油蒙了心,冲撞了大姑娘,还请大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老奴这一遭。”
静姝这回倒是没了先前掌掴柳婆子的气势,搅着帕子,满脸落寞:“嬷嬷可是折煞我了,我不过一介商人妇,哪里有资格饶国公夫人得意的嬷嬷?”
碧玺神色微变,知道大姑娘这是不肯善罢甘休,忙眼风一转,使眼色吩咐身后的小丫头跑去忠敬堂传信儿去了。
静姝也不着急,摆出一副委屈落寞的小可怜模样,堂而皇之地打开书城,连更了三万字的《美苦惨女配逆袭打脸piapiapia》。
现实里把柳婆子的脸打肿了,同人文里又打了一遍。
眼前晃过碧玺耳朵上那副西瓜碧玺耳坠子,心思一动,又顺便八卦了静二老爷与碧玺姑娘不为小虞氏所知的两三事。
当然,既然是女配逆袭,也少不了cue一把男主和女主。
只不过,在静姝的同人文里静婉回门这天一点都不光鲜,顺着她所理解的追妻火葬场套路,静婉可是被封正则给虐惨了,眼睛哭成桃子回来的。
“还都愣着做什么?这婆子竟敢冲撞大姑娘,还不快把她嘴堵了拉下去……”如今的英国公夫人小虞氏到底是亲迎了出来,捉着静姝的手,道,“姝姐儿且莫跟个婆子置气,赶明儿定将那不知礼数的婆子发卖了,给你出一口恶气。”
处置个婆子,还硬要说成是她非要跟个婆子过不去。
静姝心中冷笑,面上悠悠:“二婶说的是哪里话?我好歹也是堂堂国公府嫡女,没得自降身份跟个仆妇计较的道理。”
小虞氏细长的眉眼轻扬,颇有些差异,端量着一脸委屈的静姝,拍拍静姝的手背:“姝姐儿不肯计较,婶娘却是不能饶她。”
静姝抿唇,也不说饶过那婆子的话。
小虞氏微蹙了下眉,冷声吩咐捆柳婆子的人:“且拉去柴房关着,赶明儿把张牙婆唤来,发卖了了事。”
静姝低垂着眉眼,不搭言。
谢瑾年低咳着说了一句:“夫人发卖了柳婆子容易,就怕会因此招了她家里人的怨恨,埋下祸根。”
按照少女静姝的记忆分析,小虞氏素来小肚鸡肠。
病秧子这一句话下去,柳婆子一家恐怕都要保不住。
静姝余光瞥了一眼芝兰玉树一般的病秧子,却并未看出半分刻意,仿佛方才那句话当真只是有感而发。
“世安说的在理。”小虞氏果然被谢瑾年“点醒”,转身吩咐碧玺,“你且带人去抄了柳婆子的家,赶明儿把她们一家子一遭发卖了。”
世安是谢瑾年的表字。
随着碧玺带人去抄柳婆子的家,这一个小插曲便翻了篇儿。
*
忠敬堂。
静姝此时心中全是大写的震惊弹幕——先前还如花似玉的静婉,此时两只眼睛竟然肿了!而且是肿成了桃子!
最为关键的是忠敬堂里所有的人都没觉得奇怪,仿佛静婉眼睛本来就该肿着一样!
念及刚刚无聊时写的同人,静姝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书城app里写同人,难道可以改变书中人物的命运?
动念修改刚才的同人,添了一句小虞氏担心女儿,一夜没睡黑了眼圈,小虞氏果然瞬间变成了熊猫眼!
竟然是真的!写同人可以影响剧情人物!那她可不可以……
静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与她一起拜见二叔二婶的谢瑾年,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是白衣天使的职业道德又瞬间消灭了她刚才生出来的念头。
算了,好歹是一条狗子命,她到底做不到视人命为草芥。
更何况这狗子长得也怪好看的。
英国公静文才坐在主位,赏了一对新人红包,问:“刚才院子里是怎么回事儿?”
小虞氏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打静姝进门便把眼珠子黏了过去的封正则,皮笑肉不笑地跟英国公静文才说:“院子里管花草的柳婆子言语间冲撞了姝姐儿,姝姐儿也是气性大,竟险些被个婆子气哭了,也不知是不是气那柳婆子言语里捎带上了世安。”
“婶娘最是知道我的,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自降身份跟个下人置过气。那起子下人惹了我不痛快,打发了便是。”静姝应景儿的红了眼圈儿,“我方才着恼,是被那柳婆子的一声商人妇戳了心事。”
静姝以帕子抹着眼圈,姜汁一熏,泪珠便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我知道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母殁了,于情于理都该是二叔和二婶作主,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盖头一掀开,我嫁的良人竟然不是我爹娘生前替我择选的那一个!”
第6章 呵!跟她演呢? 谢瑾年“接了戏”,静……
静姝话落,满堂皆静。
封正则坐在圈椅里,眼睛盯着静姝,手在扶手上抓出了浅浅的一个印子。
静婉娇怯怯看着封正则抓在扶手上的手,泪珠开始在发红的眼圈里打转儿。
谢瑾年坐在封正则对面,用帕子掩过唇边冷意,垂着眼轻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不健康的红。
小虞氏也是愣了一瞬,她没想到素来柔柔弱弱的静姝竟然把这事摊开了说了出来。
看着封正则恨不得立时与静姝站到一边,看着自家闺女委屈得想哭不敢哭,小虞氏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心下立时恼了静姝的不识大体:“姝姐儿可是糊涂了?你这婚事打根儿上定的便是皇商谢家。”
呵!跟她演呢?
静姝以帕子拭泪,看着封正则越擦眼泪越多:“父亲生前跟我说得真真儿的,怎么到了二婶嘴里就是我糊涂了?”
封正则喉结微滚,显然是要开口。
静婉突然抓住了封正则手,满眼哀求地摇头。
封正则抿直了唇角,一张堪以恃美行凶的脸冷若冰霜。
静姝垂眼,将个委屈白月光演绎得淋漓尽致。
谢瑾年心中兀然生出一股子火气,火气里带着陌生的酸涩味道,手中的墨玉马到成功把件转动得比平时都快了不少。
这一个个的!
小虞氏险些挂不住她脸上的慈和,手抚着心口缓了缓:“你个姑娘家家的,偏说你爹娘给你定了别人家,你倒也是是说说是哪一家?你怎么就知道那一家不是谢家?难不成大哥大嫂还让你与那外男见过……”
说着,小虞氏突然以帕子捂了嘴,摆出了一副悔不该失言的模样。
哦,这是拿闺誉威胁她呢。
静姝垂眸不语,帕子擦着眼角默默垂泪——好累,要不是不闹不符合少女静姝的性格,她真不想演这场哭戏。
小虞氏自以为掐住了静姝的死穴,脸上又有了笑模样:“话又说回来,大哥大嫂虽然殁了,你亲舅舅可还在看着呢!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我这个做婶娘的不慈,换了你的亲事,昌平侯府和定安侯府能善罢甘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昌平侯府都跟你们Py交易了,可不就是能善罢甘休!
静姝心中冷笑,幸好在这的是她不是那个包子似的少女,不然怕不是又得被气死一遭!
“且都住嘴罢!”英国公静文才严肃着那张方方正正的脸,终于开了口,“姝姐儿,我是你亲二叔,自不会坑害你,你那婚事就是大哥生前为你定下的,你纵是心中不满也不能这会子来与我胡搅蛮缠,今日回了谢家你且与世安好好过日子,莫闹出甚么笑话来,国公府丢不起这个人。”
神特么不会坑我,是恨不能坑死我罢?
您跟我那英年早逝的爹可不是一个妈生的,曼说坑害我,怕不是连我那个便宜爹都是……
静姝心中霎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想想她那便宜爹蹊跷的坠马,她那便宜娘蹊跷的一尸两命……
静姝闭了下眼,一个猜疑,便让她对这旧社会深宅大院里的残酷有了切身的体会。
谢瑾年余光始终落在静姝身上,瞥见她那霎时变白了的脸色,到底又动了恻隐之心。
缓缓攥住手把件,用簇新的帕子替静姝拭完眼尾的泪痕,换走了静姝手里那条湿透了的帕子,谢瑾年轻嗅了一下指尖残留的生姜味,心中带着酸味的火气瞬间消散。
随手把静姝的帕子揣进袖子里,谢瑾年不着痕迹地露出腰间坠着的香囊,眉眼染着笑不紧不慢地说:“二叔且放心,静姝知书达理,只会给府上长脸。”
谢瑾年“接了戏”,静姝心头一松,顺势退场,低垂着眉眼开始做一朵委屈的壁花。
英国公静文才视线不着痕迹地在静姝和自始至终不动声色的谢瑾年身上打了个转儿,心思跟着转了数道。
这个谢瑾年,新娘从国公府嫡女换成了孤女,竟也未现半分愠怒,此子不是软弱可欺,便是不可小觑。
心中掂量着谢瑾年成为府里祸患的可能,英国公不动声色地道:“你们小两口过的好就好,且去拜了家堂里的神佛和祠堂里的宗亲牌位,便去拜见你祖母和三叔三婶罢,都盼着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