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老爷却是不依不饶:“早上走时还好好儿的,这会子就昏迷了?怕不是觉得亏心,不敢见我吧!”
马车外,谢一还在平静无波的劝。
马车里,谢瑾年垂眸把玩着墨玉马到成功,轻笑:“这就是谢家人,享着我分给他们的红利,却是十个里有九个半巴不得我立时死了。”
静姝心疼谢瑾年,亲亲谢瑾年的唇角:“我夫君必是要长命百岁的。”
谢瑾年轻笑,拍拍静姝的背,示意她坐好,便要开口应对车窗外那对撒泼的夫妻。
静姝却是抬手捂住了谢瑾年的嘴,看着谢瑾年笑:“说好了日后我护着夫君的,我来。”
第84章 打出去 没什么我不敢的!
小娘子笑颜如花, 神色笃定,仿佛并不把马车外的谢三老爷放在眼里。
谢瑾年也知道他家小娘子并非软弱可欺之人。
然而,他就是不舍得, 但凡他能护着她, 他便不舍得让她去处理这些糟心事。
尤其是谢家府邸里,生事非的人一般都比她辈分要大。
谢瑾年还要再开口。
静姝笑着劝他:“夫君既是打算‘病入膏肓’, 便早晚都得由我来应对这些。既是早晚的事儿,便不如打现在开始, 这样夫君也好装的更重一些, 卧床得顺理成章一些。”
谢瑾年沉默, 抱着静姝的手拢得愈发紧。
静姝只道他这是在心疼她, 不禁抬眸轻笑:“夫君,吐血药丸来一颗?”
谢瑾年垂眸与静姝对视, 迟迟没有动作。
静姝用指尖戳谢瑾年胸口,催促:“快着些吧!他们恁的聒噪,早些打发了他们, 也早些让耳根子得个清净。”
谢瑾年低头,亲亲静姝含笑的眉眼, 总算舍得松开了手。
马车外, 谢三老爷依然在喋喋不休, 扯着脖子闹着, 骂谢瑾年过河拆桥, 狼心狗肺。
马车里, 谢瑾年用簇新的帕子捂住口鼻, 一口鲜红的“血”霎时在帕子上绽放出了妖冶的花。
静姝用力揉眼睛。
眼见着一双潋滟水润的眼发了红,谢瑾年抿着唇角攥住静姝的腕子,制止了她的“自残”行径。
带着安抚意味拍拍谢瑾年的手背, 静姝对着谢瑾年轻轻一笑,便神色一整,掀开了马车帘子。
马车外。
谢一坚定地挡在马车前,拦着跳脚要往马车里闯的谢三老爷:“公子身体有恙,三老爷若是再闹,便休怪我不敬了。”
谢三老爷立时来了劲儿,骂骂咧咧,骂着谢一往谢一身上撞:“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年哥儿心善收留的流浪汉罢了,也敢狗仗人势对老子不敬!”
谢一纹丝不动,任肉球似的谢老爷如何冲撞也未移动分毫。
静姝默然看了一瞬。
想着便是谢瑾年当真病得只剩一口气儿,这谢三老爷怕是也能如眼下这般堵在门口,不顾谢瑾年死活地耍浑,静姝霎时又心疼又着恼。
心一酸,揉红了的眼圈里便转上了泪儿。
静姝捏着染血的帕子,踏出马车:“谢一,你让开。”
谢一闻声。
手上用巧劲儿把谢三老爷推得摔了个仰八叉,这才错步让开了车厢门。
静姝站在马车前,娇颜含煞:“三叔,你明知世安此时命悬一线,急等着郎中诊治,却还这般不依不饶地拦在门前,到底是要做甚么?可是嫌世安命长,承继了谢家的香火?”
谢三老爷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土,轻啐:“年哥儿家的,你这嘴也忒过歹毒!我是他亲三叔,就算他对我无情无义,我也不可能对他心存恶念!”
静姝眼眶里转着的泪霎时一落:“若无恶念,三叔眼下做的这是什么事儿?夫君昏迷着都被你气得又吐了好几碗血呢!”
谢三老爷冷笑:“年哥儿见天儿病病歪歪的,也没见他怎么着了,更是连儿子都生下了!谁又知道他这昏迷是真昏,还是不敢见我装昏呢!”
嚯!还拿着小崽儿扎她心呢!
静姝一抹眼泪儿,幽幽地道:“三叔也知道夫君已是有了嫡长子了,你纵是拦在门口故意延误救治他的时机,真把他拖出个好歹来,这偌大的谢家家业也是轮不到三叔手里的。”
谢三老爷险些被气歪了鼻子。
他纵是有些许个野心,可也到底顾及着脸面小心翼翼地藏着呢,便是有人老成精的族亲看出一二来,也都是看破不说破。
谁知道谢瑾年娶回家这个高门贵女竟是这般不讲规矩,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亏你也是国公府贵女,竟是能这般张口就是胡咧咧!年哥儿可是我亲侄子,我能不盼他好?”
静姝冷笑一声:“三叔既是盼世安好,还请让开入府的路罢!”
谢三老爷扫了一眼大街上抻着脖子往门房这看的人,站着没动:“年哥儿!三叔只要你一句话儿,这南虞的总揽之权可当真要我交接给五房的海二叔?”
马车里自是一片寂静。
谢三老爷脸色一黑,张嘴便要骂骂咧咧。
静姝眯眼审视谢三老爷:“我再说最后一遍,世安正昏迷着,请谢三老爷让开入府的路。”
谢三老爷轻啐:“让年哥儿先给我个说法!”
静姝气急而笑,一指拦在马车前的谢三老爷两口子以及他们带来的仆役,吩咐谢一:“有一个算一个,谁若再拦着,便给我打出府去!”
谢一得令,一摆手,随行的护卫立时行动起来。
谢三老爷后退一步,嗓子喊破了音儿:“你敢!我可是谢家正正经经的三老爷!”
静姝冷笑:“皇子府上的大管家我也不是没让人打出去过,没什么我不敢的!”
谢三老爷不信,只觉得静姝在诓他。
身后的仆役一个一个,真被谢瑾年的护卫提溜着丢出谢府,扔到了门口的大街上。
谢三老爷长在入府路上的脚有些不稳,一双藏在缝儿里的眼盯着静姝,神色开始阴晴不定:“年哥儿家的,你也甭唬我!你三叔我见过的阵仗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呢!”
“我夫君在马车里晕着呢!我可没有闲情逸致唬三叔……”静姝环视朝着这里张望的谢家仆役,冷笑,“我还是那句话,谁黑了心肝,拦着我夫君入府,故意延误我夫君诊治时机,我便敢把谁打出去,不信你且试试!”
谢三老爷盯着静姝,被气得脸皮子直颤。
静姝见谢三老爷还是没动,再没有耐心与他白费唇舌,指着谢三老爷:“打出去!”
立时有两个护卫左右包抄了谢三老爷,把球一样的谢三老爷架出了谢府大门。
谢三夫人见势不妙,立时闪到一边儿,溜边儿往后院跑。
谢一问静姝:“少夫人,可要拦下她。”
静姝摇头:“不必。”顶天也就是去找谢老夫人告个状,随她去吧。
谢一再无二话。
“你且去似锦院把这里的事学给夫人听,看她是个什么章程。”静姝吩咐完立春,转身便要上马车,余光扫过谢府门口看热闹的人,脚尖一转,朝随行至此的曲先生屈膝行礼,“外子方才想是被惊扰心神,又吐了不少的血,还请先生登车再给外子请个脉。”
曲先生正预备悄默声退走,避开这大户是非,闻言只得驻足:“府上不是有谢公子惯用的郎中?谢家娘子赶紧使人请他来给谢公子诊治才是正经。”
静姝垂眼,泪珠挂在眼尾,好不可怜:“惯用的郎中过来还得一会子,妾身只怕外子再耽搁不得,还请曲先生万勿推辞。”
旁边有跟着同来的后生不禁劝曲先生:“曲先生,那可是谢公子!”
曲先生犹豫了一瞬,轻叹:“老夫便先替谢公子请个脉,谢家娘子也得使人去催一催谢公子惯用的郎中,毕竟谢公子身体什么情况他最清楚。”
静姝立时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曲先生,请。”
谢家娘子此刻端庄温婉的模样,简直与方才那个让人把谢三老爷丢出谢家的巾帼判若两人。
曲先生暗自惊奇着,错步避开了静姝的礼,抬脚登上了马车。
没了拦路小鬼,车夫扬起马鞭,驾着马车驶入谢家庭院。
马车里。
静姝扶着谢瑾年倚在她身上,请曲先生给谢瑾年诊脉。
曲先生把谢瑾年的胳膊放在桌案上,指尖搭上谢瑾年腕子上,闭眸摸脉,这一摸眉心便皱了起来。
静姝见状,知道此时应该有泪水。
立时回忆往事酝酿情绪,在想到此生恐怕无缘再相见的前世亲人时,眼圈霎时一红,泪珠子一滴一滴落进了谢瑾年脖颈上。
滚烫的泪珠子,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在谢瑾年的脖颈上,便仿佛是直接砸进了他的心里。
谢瑾年饶是知道他家娘子这泪水十有八九是为演戏,却还是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当即顾不得装晕,轻颤着睫毛缓缓地睁开了眼。
小娘子明艳动人的脸映入眼帘,梨花带雨的模样煞是动人。
谢瑾年抬手给静姝抹泪,有气无力地道:“娘子,莫哭。”
听了谢瑾年这一声哄,静姝眼里的泪更加不受控制。
谢瑾年轻笑:“怎的还哭得愈发凶了?”
静姝摇摇头,把脸埋在谢瑾年肩头,默默掉泪。
曲先生拿开搭在谢瑾年腕子上的手,轻叹:“公子方才晕着,谢家娘子着实受了些委屈。”
谢瑾年循声看向曲先生,有气无力地收回放在桌案上的手,把静姝的手攥进掌心里:“先生是?”
曲先生轻咳一声:“鄙姓曲。”
谢瑾年一惊,便要撑着静姝坐起身:“先生可是南虞赤水的曲赤水?”
曲先生忙让谢瑾年万物妄动:“公子这身子骨儿亏损的厉害,千万莫乱动!”
谢瑾年顺势倒回静姝身上,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歉然道:“我这身子骨儿我心里有数,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曲先生轻叹:“若是早两年,老夫还有法子帮公子调养调养,如今却是……”
话未说完,曲先生又是一阵摇头。
谢瑾年霎时沉默。
静姝从谢瑾年肩头抬起头来,看着曲先生问:“先生是何意?可是外子这身子骨儿有些难以医治?”
曲先生看了谢瑾年一眼,垂眼道:“老夫医术不精,无能为力,端看公子惯用的郎中有无回天之力了。”
静姝偷摸掐了自己一把,又疼出一汪眼泪来:“快去催蔺先生!”
第85章 早做准备 谢瑾年这是在下很大的一盘棋……
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马车外谢一恭声应诺。
静姝用力抓着谢瑾年的肩头,眼泪汪汪地问曲先生:“先生之意,可是外子时日……”
无多两个字儿没说出来, 可未尽之意已是表达的清楚明白了。
曲先生嘴巴闭得蚌壳儿一样, 不肯答静姝所问。
谢瑾年轻拍抓在他肩头的柔荑,断断续续地咳着倒了几口气儿, 有气无力地道:“先生但说无妨。”
曲先生与谢瑾年对视了片刻,开口道:“若无神医妙手回春, 谢公子恐怕难以……”
曲先生言语微顿, 近乎一字一顿地挤出了剩下几个字, “熬到入冬。”
静姝一呆。
泪珠子顺着眼尾, 一串串往下坠。
曲先生摇头,悄默声闭紧了嘴。
谢瑾年气喘吁吁, 挣扎着坐起来,把静姝拉进怀里,给静姝抹眼泪:“娘子, 莫哭。”
静姝攥着拳头,似乎恨得想砸谢瑾年的胸口, 却又不舍得下手, 最终伏进谢瑾年怀里。
肩膀一耸一耸, 似是无声地哭得不能自已。
只有谢瑾年知道, 他的衣襟并没有湿, 他家小娘子悄默声咬在他胸口一口, 咬得又有多狠。
谢瑾年不禁抱紧怀里的娇娘, 乔模乔样地低声哄:“娘子莫哭,蔺先生有法子也不一定。”
静姝肩膀轻颤着,拿捏着哭腔:“你不过是在哄我罢了。”
谢瑾年垂眼, 轻抚着怀中娇娘的背,沉默不语。
一对小夫妻,这般相拥而哭,端的是惹人心酸。
曲先生抬手用广袖遮着,偷偷拭去眼角的泪,轻咳一声,道:“天下医者无数,不定哪里便有神医妙手能续了谢公子的寿命。”
谢瑾年脸上一片漠然:“曲先生便是南虞有名的神医,既然曲先生都束手无策,寻再多的郎中想必也是徒劳。”
如此色色俱全的人物,偏偏没有一副好身子骨儿。
看着谢瑾年一副认命的模样,曲先生着实是不忍心,好言相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夫虽小有名气,却也不敢认医术天下第一,公子执掌谢家,既不缺银子,又有走南闯北的商队,寻起天下名医来不知有多便利,何以就这般放弃?”
谢瑾年断断续续地轻咳,咳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说能不能寻着,便是耗费人力物力寻了来,也不过是多拖些时日罢了。”
曲先生细端量谢瑾年。
只见他眉目平静,没有一丝对于“命不久矣”的不甘,不禁轻叹一声,闭紧了嘴。
静姝终于松开了被他咬出血腥味来的胸肌,仰起头,一双桃花眼潋滟着水光盯着谢瑾年:“便是能多拖一日也是好的。”
谢瑾年与静姝对视。
似是被他家娘子梨花带雨的模样软了心肠,淡然无波的神色终于有了松动,低声应道:“好,若是蔺先生也束手无策,便让底下商队遍访天下名医。”
静姝含着泪颔首:“君子一言。”
谢瑾年低笑:“驷马难追。”
静姝重新伏进谢瑾年怀里,耸动着肩膀数谢瑾年的心跳声。
曲先生把这一幕看进眼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感叹:“这便对了,谢公子便是只为贤伉俪这份情谊,也不该就此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