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年抬眼,看着曲先生满眼真挚地道谢:“先生金玉良言,谢某铭记于心。”
曲先生摇头:“老夫不过是恰逢其会,多了句嘴罢了。”
“是先生心善。”说完,谢瑾年沉默片刻,用帕子捂着嘴轻咳两声,道:“谢某有一事相求,还请先生应允。”
曲先生眉心一跳,温声道:“公子不妨先说来听听。”
谢瑾年道:“本来家丑不应外扬,但是先生今日当是已亲眼见了谢家的笑话,谢某便也不做遮掩了。”
曲先生缓缓皱起眉,便要开口。
谢瑾年一口气倒三口的,此刻说话却也利索了,并未给曲先生开口的机会,言语诚挚地道:“谢家七支族人,嫡脉三房,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谢某,盼着谢某就此没了。因此,谢某烦请先生……”
曲先生打断谢瑾年:“谢公子放心,老夫自有操守,绝不会向人泄露公子的脉象。”
“曲先生性情高洁,谢某自是信得过曲先生的操守。”谢瑾年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浅淡的眸色,慢条斯理里带了一份歉然,“谢某是想烦请曲先生,但凡有人问我脉象,便如实以告。”
谢瑾年此言一出,不光曲先生惊讶,静姝也被惊着了。
要知道谢瑾年看上去瘦弱,那也是宽大的衣袍显得,脱了衣服他那身子骨强壮得简直赛过牛犊子。
他硬是要曲先生把他“命不久矣”的事儿透出去,也不怕玩儿脱了。
静姝抬眼看谢瑾年。
特别想知道这个分明跟他说好只是病重三两个月的臭狗子,突然“命不久矣”,葫芦里这是又加了什么药。
然而,谢瑾年那是个肚肠都被墨水泡过的老戏精了。
静姝并未看出什么来,只听得曲先生略为难了片刻,便耐不过谢瑾年一句“想趁机看看谢家到底都有谁对他心怀歹意,还请先生成全”,开口应下了谢瑾年所请。
这般轻易便放弃了操守,静姝不禁又有些怀疑曲先生是谢瑾年布下的托了。
然而,细回忆这二位的交谈,却完全是初相识的样子,没有半分旧相识的熟稔。
马车停在怀瑾院院门外。
怀瑾院里留守的大丫鬟立秋回禀:“少爷,少夫人,蔺郎中已是在堂间里候着了。”
听闻谢瑾年惯用的郎中已到,曲先生趁机告辞。
谢瑾年假意挽留了两句,便使人恭恭敬敬地把曲先生送离了谢府。
待得曲先生离去,静姝趁着扶谢瑾年下车的功夫,小声咕哝着说:“夫君到底如何打算的?”
谢瑾年倚着静姝,抬眼看开始西斜的日头,用仅他和静姝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静姝相信谢瑾年当不会诓他,然而,对于谢瑾年这一句答,却是有些想不明白。
以谢瑾年对谢家的掌控,他又有什么“置之死地”的必要。
*
怀瑾院,堂间。
谢瑾年已是被扶进卧房里,由蔺先生施针。
静姝守在堂间里,端坐在罗汉榻上,紧蹙着眉心一副忧心不已的模样,实际上已经偷摸进入书城app,追原著,更同人了。
静姝看原著看得细致,细致到了逐字逐句的地步,自然是想在字里行间抠出一点与她、与谢瑾年相关的剧情来。
然而,人间真实却是,自从原著主线剧情进入火葬场阶段后,“她”这个被谢瑾年囚禁起来的美苦惨就没了出镜的机会,只在封正则与廉氏的闲谈里,廉氏说过一句“你表妹随着谢家去了南虞,我合眼之前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她一回了。”
封正则持续性眼瞎,只不过他眼瞎的对象从静婉变成了“她”:“谢瑾年待她极好,祖母很是不必挂心。”
廉氏幽幽看了封正则许久,再没有说话。
静姝看完这段,心里有些个不是滋味儿。
光想想谢瑾年那性子,原著里那个被囚禁的“她”也不可能过得好,那个包子少女不被关疯了都是好的。
独闷闷不如众闷闷。
静姝果断给一心人太太了一个“-2”分问候。
只是一心人太太心宽如银河系,收到静姝的“-2”非但没恼,还笑眯眯地揉了一把她的脸。
就很气。
静姝关了《侯爷的错嫁新娘》,到《我和病秧子妹夫的日常》的评论区转换心情。
果然,虽然都有股子她那倒霉邻居的惹人厌劲儿,理中客还是比一心人太太阔爱一万倍。
网友:Denis 评论《我和病秧子妹夫的日常》第20 章评分:2
呦!这信息量。
谢瑾年这是在下很大的一盘棋啊。
网友:静女回复: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罢了,哪里有甚么信息量
网友:Denis回复:揉揉脸,醒醒脑,乖乖再看一遍。哥跟你说,这谢瑾年带静姝去繁花苑,带静姝去东华大街,“偶遇”和亲王,曲先生“恰逢其会”,这一码接一码的,绝壁都是他算计好了的,为的嘛儿,呵呵! ^_^
网友:静女回复:登徒子!╭(╯^╰)╮
网友:Denis回复:揉揉脸,消消火?
就是变得有点爱调戏她的小杠精!
好在慕艾的理中客,依然还是那个见解犀利的理中客,洞察力一如既往的细致入微。
看完理中客这位“旁观者”的评论,静姝霎时如拨云见雾,一下子想明白了许多之前捉摸不透的事儿。
谢瑾年这个臭狗子,早上“临时”改道去东华大街,绝对不止是要哄她那般简单,十有八九是给和亲王下了个饵。
至于那曲先生,即便他不是谢瑾年的托儿,谢瑾年对曲先生的行程也绝对是了如指掌的。
所以,今日这一码接一码的事儿,绝对不止是谢瑾年顺势将计就计那般简单。
静姝正在揣摩谢瑾年这诸般算计为的是哪般,便听得立夏在门口回禀:“少夫人,老夫人院里的秋菊姑娘来了,说是请少夫人立时到积善堂一趟。”
动作倒也快!
静姝冷笑着睁开眼,拿捏出哭腔:“且让秋菊等会子吧,少爷眼下这副模样,不听听蔺先生怎么说,我着实是放心不下。”
立夏立时应诺,便要引着秋菊到一旁候着。
那秋菊却是不肯,执意堵在门口等静姝。
既是秋菊乐意在太阳地儿下等着,静姝自是不会去管她,只管继续思量她的谢瑾年。
思量到和亲王提到的“六公子”,静姝心中一突,立时拧起了眉。
蔺先生自卧房里出来,见得静姝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样,眼皮子一跳,轻叹:“谢家娘子。”
静姝立时回神,把忧心丈夫的小妻子演了个十足,忙不迭自罗汉榻上起身:“蔺先生,我外子他如何?”
蔺先生揪着胡子,神色僵了一瞬,道:“谢家娘子且安心,谢公子卧床静养个三两个月便会无碍。”
静姝闻言松了口气。
既是调养三两个月就能好,说明谢瑾年这盘棋下得只是稍微有点大,不至于捅破天去。
哪知道她心才刚放到一半,便听得蔺先生又说:“谢家娘子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静姝皱眉与蔺先生对视了一瞬,摆手屏退了堂间里伺候的丫鬟。
待得堂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静姝刚欲往窗前而去,便见蔺先生朝她轻摇了下头。
静姝余光扫过空荡荡的门外,以及朱窗上映出的身影,看向蔺先生:“眼下已无他人,蔺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蔺先生揪着胡子沉默了好一会子,方道:“谢家娘子,谢公子的身子骨儿亏损太过,他恐怕难以熬过这个秋天了,你……”
蔺先生言语一顿,长叹,“早做准备罢。”
第86章 当真不要? 谢家上下唯有娘子委屈不得……
静姝脑袋一懵。
过了好一会子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静姝盯着蔺先生,道:“蔺先生,你方才可不是这般说的。”
看着静姝瞬间煞白的脸、默然流泪的眼, 蔺先生有些不忍心。
然而, 看着朱窗上映着的人影,蔺先生又不得不心里骂着谢瑾年, 硬下心肠道:“方才人多口杂,老夫言语多有未尽之处, 还望谢家娘子海涵。”
蔺先生唇边稀稀疏疏的胡子一颤一颤, 晃回了静姝被惊呆了的心神。
缓过神来, 静姝拭净眼尾的泪, 漠然盯了蔺先生一瞬,顺着蔺先生的视线回眸看朱窗上的身影, 哑着嗓子道:“有劳先生,妾身记下了。”
素来写满聪慧的眉眼,尚且残余着因过度震惊而导致的呆。
不过, 看静姝回望朱窗的动作,蔺先生便知道静姝的理智已经回笼。
顾不得去思量静姝着重咬出的“记下”二字有什么深意, 蔺先生立时告辞:“这方子兴许能让谢公子精神些, 谢家娘子不妨使人给谢公子熬些来喝, 谢公子……”
只是说着说着, 蔺先生便有些气弱, “也许能好受些。”
静姝面无表情地盯着蔺先生, 接过药方子扫了一眼, 指腹抹着那分量格外重的黄连,扯动嘴角:“劳烦先生了,妾身去看看外子。”
蔺先生微微拱手:“谢家娘子请便。”
静姝略一福身, 挪动脚步,急匆匆进了卧房。
*
卧房里。
谢瑾年正倚在架子床上闭眸养神思量大计,闻得急促的脚步声睁开眼,便见得他家小娘子踩着落日余晖映进来的光影格子,含怒朝他而来。
小娘子明艳的眉眼冷凝,动人的娇颜含煞,不见半分笑意,是真的恼了。
谢瑾年心中暗叫了一声糟,立时拿捏出他家娘子最无抵抗力的笑,不动声色地问:“这是谁给娘子气受了?”
静姝也不应声,行至床前驻足,面无表情地俯视谢瑾年。
谢瑾年着实长了一张好脸,那每一处都长在她审美上的脸总是能于无形中散去她几分火气。
然而,这次她火大了,便是散去两三分,她心里还窝着七八分的火呢。
今天这一连串的事儿,是真的不能细想。
一想到谢瑾年端着与她敞开心扉的款儿,暗戳戳地瞒着她做了万千算计,她还被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就很气。
静姝看着谢瑾年那张脸,颜狗心偃旗息鼓,只剩下了似笑非笑:“夫君睿智无双,当没有夫君不知晓的事儿才对。”
谢瑾年低笑,伸手去牵静姝的手。
静姝早就防备着他来这一手,适时错步后挪,避开谢瑾年的手,把一双柔荑藏到了纤细的腰身之后。
骨节分明的手悬在半空停顿了一瞬,谢瑾年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把玩着墨玉马到成功,抬眼端量静姝。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伏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娇娘,便掩起了所有担忧,昳丽妖艳的眉眼间只余不容错认的隐怒和防备。
谢瑾年了然,他的小娘子不仅恼了,还恼得不轻。
也不怪他家小娘子恼,今日这事儿凑到一堆儿,着实显得他理亏。
心知他家娘子正在气头儿上,多说无益,他只有认错赔罪的份儿,谢瑾年趿拉上木屐,下床把一步一步往后蹭的小娇娘捉进怀里,抱紧无声挣动的小娇娘,低笑:“娘子莫恼,为夫知错了,可好?”
静姝缓缓停下挣扎,轻嗅着熟悉的冷香,轻哼:“妾身不敢。”
谢瑾年忍俊不禁。
掌心落在细白的脖颈上,给猫儿顺毛一般轻撸。
谢瑾年指尖凉沁沁的,掌心的温度却是烫人。
静姝不自在地躲着谢瑾年那只犯规地手,轻叱:“松手。”
垂眸看着逐渐染上粉的脖颈和耳朵,谢瑾年反而抱得更紧了一些:“为夫给娘子赔礼可好?”
纵观谢公子历次赔礼,赔礼就是用钱“砸”她。
静姝仰头,从下巴往上盯着谢瑾年,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幽幽地提醒谢瑾年:“夫君莫不是忘了,你已是把所有私产都赔给妾身了。”
谢瑾年低笑。
掌心顺着天鹅般的颈子滑到他家娘子精致的下颌上,指腹轻抚着他家娘子的唇角,意味深长地笑:“私产虽已尽数给了娘子,为夫却还有一样举世无双的珍宝未送予娘子。”
这眼神,这笑,简直要了颜狗的命。
谢瑾年又在对她施展美人计!
静姝立时错开视线,轻抿唇角压下死而复活的颜狗心,果断谢绝:“既是举世无双的珍宝,妾身再不敢收的。”
谢瑾年低头,额头抵上静姝的额头,笑问:“当真?”
“当真。”静姝答得干脆。
然而,谢瑾年与她额头相抵,距离离得太近,近到她看见谢瑾年那双浅淡的眸子里映满了她的影子,近到她嘴唇轻轻一动,便把口脂染在了谢瑾年的唇上,近到谢瑾年掌心轻轻压了一下她的脖颈,她便仿佛主动一般送上了一片芳泽。
唇齿交缠间,她看着笑意蕴满了谢瑾年的眼底。
唇齿相依间,她看着谢瑾年眼底的笑化作了无尽的温柔缱绻。
静姝睫毛轻颤。
以鸦羽般的长睫挡住眼底潋滟的那汪春水,一双玉臂却是缓缓环住了谢瑾年的腰。
在谢瑾年那藏着无尽强势的温柔里,静姝心率失常,怦怦跳的心脏迅速跳散了心底窝着的火气。
到底还是中了谢瑾年的美人计。
静姝想。
小娘子水润的眸子轻阖,两颊染着绯红的云霞,玲珑窈窕的身子软在他怀里,予取予求的模样着实动人。
谢瑾年轻允香舌,松开娇艳欲滴的唇,打横抱起他家娘子,往床榻上走。
静姝环住谢瑾年的脖颈,脸埋在谢瑾年怀里。
揣测着谢瑾年的意图,心里仿佛住进了一百只兔子,既忐忑紧张,又有一丝犹豫不决。
直至谢瑾年把她抱到架子床上,静姝才用手臂挡住覆身罩向她的谢瑾年,含着笑摇头:“夫君,恐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