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霆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他们都这么认为?”
“放心。”钱大人安慰道,“没人敢多说些什么,那都是嫉妒。”
甘霆:……,我才是被逼的那个,冤死他算了!
甘霆纵横朝中这么多年,不管是思维还是做派早已转为政客而非文人,但是最近因为女儿婚事的原因,总有一些无法抒发的情感在心间徘徊。
是夜,月色正浓,甘霆独自坐在书房前的院子里,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回想着自己的辉煌一生。
甘霆算是是行动派代表人物,有能力有眼光也敢作为,先帝时期,几个皇帝为了夺嫡争得你死我活,十八般武艺和三十六计都用了起来。朝中大臣也纷纷站队,几位皇子夺嫡失败后,自然也受到了牵连,而甘霆从未卷进这些纷争当中,一众上司都罢了官、倒了霉,反而清心寡欲的五皇子麾下的甘霆脱颖而出,直上青云。
甘霆虽然在早先年治水时候栽过跟头,但这辈子也不过只此一次,还有贵人太后相助,对于仕途根本就没有什么影响,这些年可以说是过得顺风顺水,却没想到会在嫁闺女这事儿上栽了这么大的跟头,说是滑铁卢也不为过。
甘霆感慨良多,半醉半醒之间,写了两幅狂草,作了一副月夜图,自娱自乐到下半夜才回去,终于把自己折腾感冒了。
第二日,莫氏便派了赵祥去太医院请了林太医过来诊治。
林太医听说是左相病了,叫着小徒弟提上药箱就来了左相府,经过一番诊治之后,发现左相病得并不严重,不过是寻常小风寒,开了几服药就乘车返回太医院。
林太医在回太医院的路上便走便琢磨。
听说左相前段时间一直身体不好,也没有上朝,现下又染上了风寒,病上加病。这事非同小可,总要往上汇报一番,否则皇帝怪罪下来,他可吃不起这个责任。
皇帝今天正好有空,又听说对方过来是为了丞相的事,不用林太医空等太久,就腾出功夫来召见了他。
皇帝听了林太医的话后愣了愣,他一直以为甘霆得的是心病,不想这会子还真是病了。
可前几日还好端端的呢,怎么就会突然病了呢?林太医告退后,皇帝就吩咐身边副总管苏大同好好查探一番看看。
苏大同第一站先是去相府探望,发现左相果如林太医所言,因为夜间在院子里独自喝酒吹风的缘故,就这么病了。苏大同不懂医理,但是单单这么看着,好像还挺严重的。
苏大同能做到乾清宫太监堆里二把手的位置,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在探视完左相后,又查问了一番府中几位管事,近些时日都有谁来探望过相爷,并顺带查探了一下朝中风向,得出诱发相爷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外头吹冷风的原因,大抵是被朝中那起子人妄议诽谤的缘故。
皇帝也没成想,短短几日时间内,丞相竟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皇帝先是雷霆手段将那些官员给治了,然后亲自提着礼物带着太子过去相府探病。
甘霆病了以后难免悲观,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之余也带着几分悲凉腔调。看着最得力的丞相成了这幅模样,皇帝难免心疼中带了几分自责,转头对太子道:“你先出去转转罢,朕单独跟丞相说几句话。”
这事儿都是赐婚闹得,甘霆现在肯定不怎么想见他这个儿子,他身为一个仁君,可不好再在生病的丞相心窝上扎刀子。
卫修过来探病时,恰巧在遇上了过来侍奉汤药的甘棠。
甘棠看卫修瘦了不少,脸色也是从未有过的憔悴,想来这次的事情对他也影响不小。
甘棠和卫修的交情可以追溯到甘棠八岁那年,年仅十岁的卫修住进了甘府,作为甘韫的小跟班,跟着兄长一起聆听甘霆的教诲,同甘棠也自然熟悉起来。
小时候的卫修比较腼腆,有时未语人先羞。而甘棠又有着成熟的灵魂,总不免把十岁的卫修当做小朋友看待,多番照拂。算起来,卫修还是在她手底下长大的,一转眼就长成了少女漫男主般的翩翩美少年。
卫修有一肚子话要同甘棠说,见了甘棠跟人后却又有讲不出口,一句简单的问好里竟也多了几分缱绻。
甘棠同卫修打过招呼后,好意提点道:“我听赵管家说,万岁正在里头探望爹爹呢,我大哥临走前还留了几本书给你,不如你先去书房找寇儿拿书,等陛下走了以后再去探望爹爹罢。”
既然陛下也在,那么宫里人肯定是少不了的,卫修也不欲叫旁人看到两人在这边单独说话,再给甘棠惹上麻烦,便道了声“多谢”后转身离开。
虽然甘棠对卫修并无多少男女之情,但当卫修转身离去之时,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委屈。
一则是想着印象中父亲一向刚强,这次却因为自己的婚事成了这幅样子,心里难受。
二则是因为一直知道父母的意向,想着这个时代的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而卫家是个不错的归宿。是而甘棠一直试着给卫修留下好印象,跟卫家几个姊妹和长辈也搞好了关系。
这几乎是她这些年做得最用心的一件事情,谁知临了这门婚事还是黄了,最终不过还是做了无用功,想起来就有种异样的失败感。
甘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的秦峥看到甘棠这幅消沉模样,心里也是一叹,他也知道她跟卫修多年感情,只是没想到她喜欢卫修这么深,看来日后要多对她好一些,才能叫她将这个人从心底抹去。
最终,皇帝为了安慰自己病重的老搭档,也为了叫丞相日后多为朝廷出点力,向对方承诺要将甘韫召回京中,再升任一级,为从四品京官。
这的确算是上上荣宠,在甘韫这个年纪,能坐到这个职位的人,几乎是凤毛麟角,就连甘霆二十三岁时,也还在五品晃荡呢。
皇帝的圣旨下得十分迅速,不到几天功夫,哥哥就带着嫂嫂和一双儿女返回京中,家里热闹了起来,甘霆的病也逐渐有了起色。
田蓉随着甘韫外放河南也有了一段时日,已有一年半左右的时间没有回过京城,这次回家除了去甘氏夫妇那里报道外,就是和丈夫、儿女一起回家见见爹娘。
田大人衙门里有事情,回来得晚一些,一进府门便见管家迎了上来:“二姑奶奶、二姑爷和哥儿姐儿都回来了,正在太太屋里说话呢。”
“蓉儿回来了?”许久不见女儿和外孙了,田大人喜上眉梢。
当年他同意了女儿的甘韫的婚事,不少世家子弟议论纷纷,说他老田最终还是向权势地了头。
田大人一直觉得,做人,就要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倒不怎么稀罕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好名声”,只要他忠君爱国,兢兢业业,多为人民办些善事,日后史书上还会因着他女儿嫁了什么人家而批判他不成?
不过同甘家联姻的确是好处多多,受益无穷,最近他在朝中不论推广政策还是下达指令,都能省下之前一半的功夫和大半口舌,可谓是政令通达、令行禁止。
而今甘家又出了个太子妃,日后他闺女的孩子那都是小皇孙的表兄弟,前程什么的,自是不用他再发愁些什么。
要不是考虑到影响不好,他都恨不能去街上大喊一句:你们谁有我嫁闺女眼光好?
既然岳父回来了,甘韫便不再在后院停留,同田夫人袁氏告退后,便去了田大人的书房。
袁氏见女婿走远后,对着女儿特意嘱咐道:“甘家终究不是像咱们一般的人家,你父亲当初执意要将你嫁过去,我还有些不太放心,现在看来,左相一家待你真真儿是极好的。等回府时候多带些东西回去,尤其是补品和药材,听说你那公公,最近都累病了,可是要好生保养才好。”
田蓉略是有些惆怅道:“我公爹可不是因着朝中事务给累病的,终归还是因着家里姑娘的婚事,落下的心病罢了。你们到时见了我家公婆,可要少说恭喜一类的话,他们可不爱听。“
“左相不满意这门婚事?”袁氏惊呆了,“这又是为何?”
“我也是听相公话里头漏出来的,娘可千万别再往外传了。听说我那小姑子是被逼着进东宫的。她跟卫家公子从小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卫公子高中后,家中原本是打算这个月就来相府提亲的,结果临了被皇家硬插一杠子。”想到不好非议皇家,田蓉一腔的心事化作一声唏嘘:“真是……”
丞相家的女儿,什么好人家找不着?再说了,一家人有一家人的算盘,想来左相打本心眼儿里也是舍不得女儿入宫为后为妃的。
袁氏动容道:“哎,这也真是可怜,我这边还新得了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颜色正适合小姑娘带,你替我带回去给你小姑子。她平日里待你不错,如今遇上了难题,你总要多开导开导,嘱咐她心境开阔些,凡事往前看。”
“我都省得,母亲放心。”
第16章 16
紫陌打开帘子,对着屋里朗声道:“大奶奶来了。”
甘棠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来:“嫂嫂来了,快坐。”
田蓉拉着甘棠的手坐了下来,发现小姑子这日气色还好,并不似公婆那般惆怅,心中也略略安定了些。
田蓉的贴身婢女兰心将手上的礼物搁在桌案上,田蓉对着甘棠笑笑:“这些都是我昨儿回娘家时候带过来的,我娘的一点心意。我知道妹妹这里都是好东西,也不敢班门弄斧了,妹妹且收下来给丫头们戴着玩罢。”
甘棠捧场道:“嫂嫂拿过来的这几件首饰都是我中意的样子,一看就是极好的东西,我很喜欢,田伯母有心了,还请嫂嫂替我谢过。”
田蓉作为儿媳,是不用亲自去甘霆跟前儿侍疾的,不过每天应个卯罢了,但甘霆是甘家的支柱,田蓉这位公爹的关心也是发自内心的:“爹爹这两日气色还好吗?相公刚一回来就去了中书省报到,顾不上家里,还是让你辛劳了。”
“这有什么。”甘棠不以为意,“我这马上就要嫁人了,日后少不得还是要靠哥哥和嫂嫂照顾父母了。”
“妹妹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田蓉虚点了两下甘棠的鼻尖,想起母亲叫她安慰甘棠的事情,想了想,道,“我二叔以前也在宫学里做过几位皇子的师傅,有幸曾经教过太子。他曾经跟我们说过,太子殿下是个很明辨是非的的聪明人,一定能够想通,当年李家被调任到凉州和相爷没关系,主要还是皇上的意思,妹妹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甘棠想起之前和秦峥之间的过节,觉得这事比较悬。但即便如此,她心底反而升起了一股豪气来:“就算他不待见我也没关系,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又不是给他过的。”
以前她在实习时候,也曾遇到过整个集团最不讲理的一位上司,当初作为实习生都能应付得来,如今好歹活了两辈子,还有父亲撑腰,太子再难缠,想来她也是有办法应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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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宫内,德妃看着香炉当中沉水香冉冉升起的香气,对着侄女和女儿感慨道:“真是没想到,皇上选来选去,竟然最终选中了甘家。这一切虽说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几年甘家实在是隆宠。”
二公主秦婼着急道:“我听嬷嬷们说,二哥大婚时候,是要有两个良娣随着太子妃一起进东宫的,不知这两个人选可有定下来?您当初答应了舅舅要将表姐送进东宫的话可还作数?”
“自然是作数的。”德妃道,“既然太子妃已经定下来了,想来良娣人选不日也就有了。我听兰嫔妹妹说过,太子的婚事最终还是太后出面定下来的,所以萱儿还是应该在太后身上下点儿功夫,起码要叫太后眼里有她这么个人。我也打听到了,太后一直喜欢吃这种外面有糖衣的山楂蜜饯,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这就跟婼儿一道儿给太后送去罢。”
两人齐齐应了一声,带着小宫女起身出了长宁宫。
二公主秦婼是膝下唯一的孩子,德妃一味地宠着她,这些年未免养得有些娇气,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此去慈安宫的途中,看着林萱略是有些忐忑的模样,秦婼出言安慰道:“表姐别慌,甘棠她爹再是厉害,来了宫里都不好使,你却不一样。你入了东宫后,还有我和母妃照应,咱们到时好好筹谋,定能将那甘家姑娘压下去一头。”
林萱含羞带臊道:“好了,别说这话,你只看看她爹娘,就知道她本人也是个厉害的。况且人家是正妃,我不过也就是个妾侍罢了,哪里又能比得过她呢?”
秦婼嗤之以鼻:“她就是在旁的地方再厉害,对着太子哥哥还能使出来不成?既然做了东宫的女人,自然还是要靠着男人的,若论起收服男人的话,表姐比她强出一座山去。”
身后传来一声年轻女子的轻笑:“成日里听人说林姑娘是个名声极好的大才女,今日一见果然厉害,这还未出阁呢,就想好怎么收服男人了。”
两人回头一看,正是中宫所出的大公主,太子的嫡亲胞妹,秦姝。
秦婼早先同秦姝也别了不少苗头,但因为大公主是皇后所出,身份上就压了她一头,再加上秦姝比起她来,更得皇帝喜欢,宫中人也都向着大公主。是而从前每次对上秦姝,秦婼几乎是一次都没赢过,还因不懂规矩、不尊长幼嫡庶的原因,失了皇帝皇后的欢心,后来甚至还牵连到了德妃。
若是搁在一两年前,秦婼自然还是跟姐姐杠上一番,可吃了那么多亏之后,秦婼对着姐姐就有些怕了。生怕她在这里多说上一句话,被周围的太监宫女看到,就添油加醋一番,作为她“不敬嫡长”的证据,再叫母妃为难。
是而秦婼再也不敢对着秦姝说什么过分的话,只得强端着小脸道:“我们正打算给皇祖母请安,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听到有人诽谤甘棠,秦姝原本心里就有气,再听她说要去慈安宫中,想来也是为了讨好太后,便对着二人毫不客气道:“我刚从皇祖母宫里出来,她这几日总有些春乏,现在已经歇下了。就算是有精力在,怕是也懒得见外人,我劝妹妹还是别去了。”
太后一向没有皇后那么好说话,二公主也是知道的,听了秦姝这话就有些犹豫了,转头跟林萱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吧,日后从长计议。”
林萱虽然心里不甘心,却也只能按下:“都依二公主的。”
秦姝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快步走向坤宁宫。
皇后正在捧着一本话本子津津有味地读着,看到秦姝后笑着将她招呼过来:“今儿有御膳房新做的玫瑰酥饼和蜂蜜樱桃酿,正等着你回来吃呢,快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秦姝净手过后,拿了一个玫瑰酥饼,咬了两口,对李皇后道:“听说我日后的二嫂嫂会是甘家姐姐,这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