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什么时候瞎的?——茂林修竹
时间:2021-03-05 10:14:35

  片刻后又说, “……我遇到了以前的朋友。”
  苏禾说,“嗯。”
  “……我大概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么有才能,”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也没自己以为的那么好……我找不到只有我能做的事,我还伤害过我的朋友。”
  黑暗中,他们各自沉默着。
  久到苏禾以为他要睡着了时,却又听到他用梦呓一般的声音说,“……大家都想要时小凡,没有人想要我。”
  苏禾心口就被轻轻的一撞。
  呼吸声再度平稳下来——这一次孟周翰是真的睡熟了。
  孟周翰醒来时天已大亮,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墙壁上,在昏暗中割出刺目的白线。
  孟周翰揉着宿醉后隐隐作疼的额头坐起身来,下意识的先床的另一边看了看。被褥很平整,显然没被预料之外的人睡过。孟周翰松了口气,他只依稀记得自己昨晚抱住了苏禾——看来还好,他应该没有酒后失德。
  但心里隐隐又有些失落——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见苏禾也根本就没有顺水推舟的意思。
  不过,这难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他起身脱掉衣服,只留一条底裤。从衣橱里翻出一件T恤一件大裤衩搭在肩膀上,推开了卧室的门。
  苏禾端着早餐刚巧从他房门前路过。
  短暂的四目相对之后,苏禾目光下意识的向下望去。
  孟周翰猛地拽下肩上的衣服,捂住了他身上唯一有遮蔽物的部位。回头进屋甩上门——一气呵成。
  下一刻,孟周翰捂着脸,懊悔自己错位的反应浪费了展现从容气度的机会,恨不能重新再来一遍。
  而屋外苏禾无语的摆好早饭,心想她搬出去是对的。
  以及——她这是正常反应。成年人遇见裸男当然会第一时间看关键部位。何况,那是时小凡的身体……她还没在白天见过他光着身子在屋里晃荡呢。
  十五分钟后,孟周翰洗完澡,穿戴得整整齐齐从洗手间里出来。
  苏禾已经吃完早饭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了。
  孟周翰愣了愣,露出些失望的神色,“这就要走吗?”
  苏禾说,“嗯。你的钥匙在你卧室的书桌上。”
  孟周翰说,“你是不是在躲我?”
  “……”苏禾想了想,“与其说是躲你,不如说这才是我正常的作息吧。”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之前之所以每天都有时间陪他,是因为她迁就了他的作息。而一旦明白他并非时小凡之后,她便也不必再为了和他在一起而早归早起。所以这阵子她总是半夜回来,他出门之后才起床。她不是故意躲他,只是没意愿再迁就他罢了。
  他倒宁愿她承认她是在躲着他,至少这表明她还是介怀的。
  片刻后,苏禾又说,“你去吃早饭吧,我陪你坐一会儿。”
  孟周翰想说我才不用你陪呢。
  但他说不出来——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自尊就必然得一降再降。连和她多待一会儿,都得费尽心思去争取。一点都不快乐。
  他吃着苏禾给他准备的早餐——依旧是细致用心亲手烹调的菜肴,上一次吃到还是摊牌那天。
  忍不住就要问,“你是不是又要说什么狠话了?”
  上一次她道了歉,拒绝了他,说要搬出去——这种心态下她细心为他烹制早点,想想就觉得有种“最后一餐”的意味。明明吃得很幸福,却不免又让人提心吊胆。
  苏禾无语。
  “你和小凡……时小凡灵魂互换的事,有人给我提供了些线索。近期我可能要回江城一次。”
  孟周翰不免就提了提精神,“什么线索?”
  “另外一些人格互换的案例,但是还没有核实。”
  “你想去调查一下这些案例是不是真的?”
  “这件事郑莹颖会帮我调查。”苏禾说,“我回江城,主要是想去试试能不能见到你的身体。”
  孟周翰就顿了一顿,“……我的身体未必在国内。”片刻后又说,“我不想帮你。”
  “……当时小凡真有这么好吗?”
  “一点都不好,”孟周翰就说,“又穷,又倒霉。住着这么小的房子,连辆代步车都没有。从亲戚到老板没一个好东西,全都得靠我亲自去解决。好不容易能拉起个团队,一问,团队里顶大梁的就他一个,差不多的都自谋出路去了,愿意跟着他的全都得靠他带。想创业都不知道凭这点钱、这个团队能干点什么。”
  “那为什么还……”
  “因为你啊——你真的不明白?”
  “……”就算是她这种人,也是有虚荣心的。再怎么理性和条理,面对一个她明确知道喜欢着她的男人,多少也会有些不自在,“但是,眼下的情况,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
  孟周翰当然知道。就算之前没有想到,听到昨晚她握住他的手,祈祷时小凡还活着——也不可能再自欺欺人。只要他还占据着这个“下落不明”的人的身体,他和苏禾之间就不可能。就算强行在一起,她也不可能从他身上获得幸福。但是……
  “如果时小凡醒了,如果我和他换了回来……你还会给我机会吗?”
  “……”
  孟周翰赌气一般咬了一口三明治,可惜太软了,根本咬不出气势。
  “算了,反正也未必就能变回去。”孟周翰叹了口气,“我帮你。但也最多只能给你提供一些信息,未必就能帮得上忙——就算知道我爸妈在哪儿,也肯定得通过预约和安保才能见到他们。”
  苏禾说,“足够了,谢谢。”
  孟周翰攥了攥手心,又想起昨夜她的难过。纠结着,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他父母欠了债,他离开,应该只是怕连累到你。不是真心想跟你分手。如果见到我的身体,你可以试着唤醒他。他应该是能被你唤醒的。”
  苏禾有些怔愣的看着他。
  孟周翰心烦意乱,“……就算他醒了,那也是我的身体。没经过我的同意,你最好不要跟他乱来!”
  苏禾本来是有些微妙的感激之情的——虽然她也不明白这感激之情从何而来。但听他这么说,到底还是遵循本能反击道,“放心吧,对着你的身体,我应该没乱来的冲动。”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才又补充,“何况就算他醒了,肯定也是躺了两个月之后虚弱不堪的病人,我又不是禽兽。”
  孟周翰就懒得再跟她计较了。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也许只要距离够近,唤醒他的时候,你们就自动换回来了。”
  “不去!”
  他自我补偿一般恶狠狠的消灭食物,苏禾就在对面坐着陪他。
  她其实明白,这是不妥当的——对面是一个向她表白过的人,她若没这种意思,就不该有这么暧昧的表态。
  但,大概因为他占着时小凡的身体吧。界线其实很难划得分明。
  如果他是孟周翰那副模样——苏禾稍稍脑补了一下,发现还挺难想象的,孟周翰对她来说太陌生了。根本就是纯然无感,连代入都代入不了。于是她也就懒得多想了。
  “其实你也不必追求‘只有你才能做的事’。”想到昨晚他倾吐的烦恼,她也不知不觉就敞开了话匣子,“小凡是特别的,他是一个创作者。所以才会有一些东西只有他才能做出来,哪怕那些东西没有流行起来,懂行的人也都能从中看出独一无二的才华和心性。”
  她始终都是为此感到骄傲的,她是一个曾经放弃过梦想的人,所以她很清楚,热爱并且有才能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她爱的人,在他热爱的东西上充满才华,她感谢命运对他温柔相待。
  “但是有意义的,未必就只有独一无二的东西……这个道理你也明白吧。”
  孟周翰就想起——昨夜他似乎曾因“找不到只有我才能做的事”而沮丧。她应该是在回答他的疑惑吧。
  ……虽然很想逞强,但他确实是需要有人为他指点迷津,至少给他一些思路和建议的。
  于是就默不作声的听着。
  “我做的工作肯定不是独一无二,只有我能做的。有很多人都能做、在做,并且做得比我更好。”苏禾就说,“我并非不可替代。但我所做一切,肯定也是有意义的。”
  年纪小的时候不懂,总觉得只有成为居里夫人那样的人才是实现理想。只有像爱因斯坦、波尔、薛定谔这样的人才能成为物理学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天才后,就不敢去学物理专业了。但实际开始科研时,慢慢也就明白了——她误解了物理学。
  包括物理在内的一切科学里,真正能作出彪炳史册的成就的科学家,到底只是少数。这个行业里更多的人,所做的工作更像是搭建通向“成果”的阶梯——或者说共同构建起“巨人的肩膀”。一点一滴的探索和阐明未知,最终无数微小的成果积累起来,构成了“天才”们实现突破和飞跃的量变基础。
  这里需要天才的头脑,同样也需要扎实去做繁琐的验证、试错、推导、总结……的科研工作者。
  并且就算是天才,除非无师自通,否则他的成果也肯定得脱胎于他的“科研工作”。
  ——她当然也在为自己能成为取得突破的那个“天才”而努力。
  不过,这些孟周翰未必愿意听吧——毕竟他是孟周翰,生来就坐拥千亿资产的天选之人。他未经历任何挫折,只需锁定宏伟远大的目标。
  他寻找的“意义”,应当不是这样的。
  “也有一些事,看似谁都能做,却需要很高的才华才能做好。”苏禾想了想,“但是有这些才华的人,好像都已经涌进你们所说的红海蓝海里去了。变相说来,能做好的人里,只有你愿意去做的事,其实也就是只有你能做的事吧。如果你真的这么焦灼于寻找意义,可以去试试看。”
  “以及,”她顿了顿,“你让我觉得,孟周翰是个很不错的人。”
 
 
第49章 时小凡(七)   从那时起,他其实就已经……
  时小凡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他出了车祸, 失去了一切记忆,变成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所以他不必面对生父和继母的纠缠,不必面对朋友的背叛, 也就不必忧虑自己不堪的处境会连累到苏禾未来的人生, 可以甩掉责任和顾虑,自私安逸的留在她的身边。
  但当然, 他也不再记得苏禾,不再爱她。
  不过这其实是不必特地忧虑的事, 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 他必定会再度爱上她。
  这是从相遇时就已注定的走向。苏禾这样的女孩子, 他也只会担心自己不够优秀, 有一天会追不上她的脚步被她远远的甩开。能短暂的从对她的爱情里挣脱出来,也许是一件好事。至少不得不分开时, 就不必这么难过了。
  梦中的他是个跟真实的他截然不同的人。
  自我中心,毫不体谅,嚣张任性。
  毫无负担的败坏着他的形象, 让他每每有种想跳出来喊“别这样,快停下”的冲动。把苏禾这么擅长调控情绪的人都给气得张牙舞爪, 看上去随时都准备好扑上去跟他撕扯一番。
  依稀记得苏禾上一次这么咄咄逼人, 还是读小学时。
  她小的时候确实有些得理不饶人, 辩论时非要把人说服不可, 管人时就非要把人管好了不可。那时他其实就已经偷偷喜欢她了, 所以总是会冷不丁的就去戳戳她, 美滋滋的被她追着管。同班男生说你干嘛要去招惹那只母老虎啊。他说我招惹她, 她就没空管你们了呗。别人都以为他讲哥们儿义气,其实他就是字面意思。
  他就是想当她的专属管教对象,让她整天追着他跑, 在他耳朵根儿上碎碎念。然后假装不受用的拌着嘴跟她一起回家,实则心里乐得走路都飘。
  ……听上去好像有些受虐癖。
  不过小学生嘛,可能头脑都有些简单。关注和求关注的方式,难免就比较傻。
  梦里他能把苏禾逼出小学时的暴脾气,可见情商应该是退化到稚龄水平了。
  ——自己有没有怀念过稚龄时的心性,时小凡其实也不确定。
  严格说来,他的童年其实并不幸福。他的妈妈刻薄冷漠又斤斤计较,不发脾气的时候冷眼忙碌当他不存在,总也讨好不了。发脾气的时候就指着他骂“你那块儿死人爹怎么怎么样”(没错,他爸在她口中是论块儿的),明明骂的是他爸爸,却总让他觉得错在他的身上,他和他爸爸是一体的……但明明他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至于他的爸爸,印象中是好脾气的。喝醉了喜欢揉他的头,说些不着边际的大话。诸如发了大财就给他买个大房子之类。实际上他就只需要他回来帮他煮一下午饭——煤气灶太高了,他踩着小凳子煮饭吃,凳子一滑,人抱着锅子直接扑到灶眼上。他开灶火都有心理阴影了。
  如此算来,稚龄时的他情商其实就已经很高了。毕竟父母的情绪,反而都要他一个小孩子去躲避和关照。
  就算在学校里对着苏禾时,可以变回那个会去扯小姑娘辫子的幼稚鬼,用上学路和放学路圈出一整片醒目欢快的亮色……总体上也是灰暗和压抑的。
  ……这么算的话,他固然绝不怀念童年,但确实会希望童年重来,他能当一个嚣张皮实百无禁忌的熊孩子。
  梦里他没有变回熊孩子的年纪——但确实变回了熊孩子的脾气。
  并且在电话里用前所未有的不耐烦和直言不讳,把他妈给说哭了。
  而他妈妈的回应居然是——给他转钱,解释说她不是不爱他,只是客观条件不容许他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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