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什么时候瞎的?——茂林修竹
时间:2021-03-05 10:14:35

  “什么苦衷?”
  “女童基金帮助的对象里, 为什么有超过四成都是男童——这件事的苦衷。”
  苏禾:……
  “所以你判断,这个身体里的灵魂已经不是原主了吗?”
  “又错。”郑莹颖说,“毫无疑问就是他本人。所以说,”她终于还是没克制住冷笑,“这件事要解释起来很复杂。”
  跟陇东省的案例类似,这位教授也并非一次性互换而后长期保持互换状态,而是间歇性、频繁的互换。
  但是跟陇东那个游戏主播不同,他是一个极其条理、聪明的学者。
  ——所以,他跟人互换的线索,也被记录、整理得非常清晰。
  他第一次跟人互换,是在今年五月份——大概就在他于买卖婚姻致使19岁女子死亡的事件中,说出据说并不针对这件事的“农村男性也有延续后代的权力”后的一周之内。
  具体表现是,他在课堂上当众晕倒,被就近送往医院。醒来后表现出极大的混乱和不安——就跟当日的孟周翰一样,被他的亲友判断为失忆。
  所幸,睡了一觉,第二天之后他就恢复了。
  据他的妻子说——恢复之后,他稍微有些异常。看上去比平时更压抑和克制。妻子为了让他放松精神,谈笑着说起他前一天的荒谬言行,谁知却让他慌乱起来。甚至对妻子发了脾气。
  之后他向妻子道歉——他性格比较大男子主义。又有些嫌弃妻子的学历和出身,极少会为自己的过错道歉。所以妻子对此印象很深刻。
  就在道歉之后的第三天,刚巧是周一,他准备销病假回学校工作。
  然而准备出门,换鞋子时,再一次晕倒……重复了前一次的事故的流程,送医、失忆。
  只不过这一次,他表现得比上次镇定了些。
  一天之后,他再一次恢复了记忆。
  她的妻子劝说他转院,联络燕京的同学帮忙找专家看脑科,却惹得他火冒三丈。
  随即他以疗养为名,去了林城郊区他为父母购置的房子里。而妻子则继续留在市中心上班并照顾他们读小学的儿子。
  根据他自己的笔记和“对话”,之后一个月里,这个过程他又重复了两次。
  搬到父母住的房子里之后,他就开始为再次意外交换做准备——给交换后的“自己”提前留好的问题和信息,尝试跟“她”沟通和交换情报。
  他的准备没有浪费,就在第三次交换发生后,对方给了他回应,愿意和他合作解决问题。
  而他也在交换时冷静的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了解到“自己”身在何方。
  ——是他的老家赣南省的某个农村里,四口之家里15岁的小女儿,正在读初三。
  两个人的对话乏善可陈,他想要稳住——据他的妻子说,他提副教授已满5年,正在转正的关键窗口期。
  所以他首先想到的是瞒住外人,包括他的妻子。
  他跟这个小姑娘商量把她接到林城,辅导她功课,帮她考上高中、大学。
  条件是小姑娘背诵他的讲义,以便跟他互换时,能正常完成授课。尽量别流露出异常来。
  然后再想办法弄清楚交换的机制。
  提前商量好了一切流程,对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都做好规划之后,他回了赣南老家。登门找到这个小姑娘,提出想收养她。可惜百密一疏——小姑娘的父母要价60万。
  理由是,他们这里彩礼都要30万,再算上其他各种费用,普遍都有50万。
  何况他们家闺女读书很好的,又是15岁的大好年华。而他都已经快40了,他们总得为女儿考虑一下吧。60万要的真不高。要不是看他是个教授,人很体面,他们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没错,谈的是收养,但小姑娘的父母默认其实就是要结婚的。
  那么,这位副教授是不是预料到会有这种演变呢?
  ——他当然知道。
  这是他老家,他还是个社会学的学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赣南省农村女孩子十五六岁定亲,十六七岁生第一个孩子的状况有多普遍?
  事实上,这小姑娘自己班上就有两个同学没有去读初三?为什么?怀孕了啊。
  他一个奔40的中年男人来本省收养15岁的女孩子,被人往这方面揣测,简直理所当然。
  总之,无论是否有此心肠——郑莹颖认为他是没有的——他都有会被索要“彩礼”的心理准备。
  他甚至都筹划好了自己能拿出多少,可60万已经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了。
  他思前想后,只能先行回林城——他甚至懊恼自己去见了女孩的父母。
  早知道就趁着交换时,直接自己跑去林城汇合。
  为此,他偷偷给小姑娘留了两千块钱,一部手机。
  可惜手机当晚就被小姑娘的父母发现并没收——十五岁的孩子,到底还是不够缜密和冷静。
  第四次交换时,教授发现了小姑娘在课本里给他预留的信息。
  她非常愿意跟他走。
  但她希望能正常参加中考——时间已经进入六月了。
  她说的很委婉——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能力。
  教授看到信息,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总之还是只能尊重她的意愿,没有跑。
  而事后,这个女孩子告诉郑莹颖——验证能力是假,真正的原因是她对父母心存幻想。
  她的父母固然天天说某某家女儿(也就是她初中怀孕的同学)出嫁,有30万彩礼。也天天犯愁给她的哥哥凑彩礼钱定亲。但他们毕竟没有说过要把她嫁出去,对她也确实没有什么亏待。
  是因为她自己主动说要跟教授走,父母才不得不替她谈判。事后他们说了很多话,苦口婆心也都是为了她好。
  所以,她想要借由考上市里的高中,看一看父母是不是真的爱她——就算重男轻女,也未必意味着不爱她。
  如果父母同意让她去读高中,那么不论观念如何,他们肯定私心还是希望她好的。
  可惜她赌输了。
  ——她没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只考上了一所升学率很低——每年只有30来个人考上本科的普通高中。
  她向父母保证,她一定会拼命学,肯定能考上本科。哀求了许多天。
  但父母就是不松口,认为去读了也是浪费。不如早点嫁人。
  并且,确实很快就给她定了亲——彩礼28万。刚好给她哥哥凑够了彩礼钱。
  然后,她就又跟教授换了。
  教授也毫不犹豫就跑了。
  ——但山区乡镇,那有这么容易跑。“她”上公交车时,刚好有个认识她的人骑着三轮路过。回头这人遇到她爸,随口问了句“你家囡囡是要去哪儿啊”,就暴露了她的行踪。
  她父母找亲戚朋友帮忙,“她”还没走进镇上火车站的售票厅,就被一群人截住拖了回来。
  教授似乎试图跟她父母讲道理,根据小姑娘事后听到的只言片语,他讲的应该是——她才15岁,还不到婚龄,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之类。
  可惜她父母不认这一套。法不责众,本省农村都这样,你见谁家被抓起来了?吓唬谁呢。
  “她”这一跑、一辩,就把自己的“亲事”搞黄了。对方得知后说什么都不肯再要她,一心让她家退彩礼。
  “她”被父母质问到底哪里对不起她,她要这么祸害自家。她爹抄起棍子来打,幸好被她妈拦下了,只挨了两下。
  不知道教授瘸着腿饿着肚子被锁在屋里是什么感受。
  反正换回来之后,小姑娘就有些崩溃了。
  然而还有更让她崩溃的事。
  他们交换之前,教授发的一篇微博长文章火了,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她一交换到教授的身体里,就收到无数人私信来骂“他”——并提及,他曾在女孩因买卖婚姻而死,网上骂部分地区农村的此类陋俗时,评论说“然而农村男性也有繁衍权力”。
  小姑娘很是受刺激。
  于是她去翻看了教授所有微博文章,甚至还找到了他的小号。
  这位教授不但非要在这种时机,表达他对农村男性繁衍权力的关注。他还在小号和私信聊天里提出过这样的观点——提高生育率唯一有效的方法,就是降低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比例和年限。把教育和工作机会尽可能的向男性倾斜。“可惜”现在这种观点已经不能公开讨论和实施了。只能通过面试和工作推荐,私底下卡一卡。
  而跟他讨论的人说——没错,十五六岁初中毕业就工作了的女人,很多十六七岁就恋爱生孩子了。你不让她们这么玩,她们还跟你急呢。其实就该这样,早点放开年龄,男的向下找,还能缓解一下光棍危机。
  教授说:哈哈,还是要等到成年的呀。但降低婚龄确实可以讨论一下——只是这种建议男人提容易引起误会,最好有哪个女学者能提一下。
  。
  郑莹颖说,“……你能想得到吗?我一直以为这个人只是在男和女之间,选择了男,是立场问题。我没料到——他根本是打从心底里,就没把女人当人。‘哈哈,还是要等到成年的呀’——他以为这是在讨论猪什么时候杀吗?学历高到这种程度的‘学者’,30出头就评上副教授的人,居然能做到不把一半的人当人。”
  苏禾轻轻舒了口气,没有说话。
  孟周翰皱了皱眉头——这种论调他在他那个圈子里见得多了,多到让他本能觉得厌恶的同时,又能习以为常……以致于,他评判男人是否道德败坏时会自动略过这种言论。
  但果然,在有女人在场时,同性的这种低劣还是会让他感到如坐针毡。
  “还有那个降低女性婚龄的提案——”郑莹颖说着就又有些上火。
  这件事她确实有些印象。
  曾有一位女学者提议降低女性婚龄,在网上引起巨大争议。当时教授曾替她解释——这个提议的背景是,赣南农村存在着大量未婚生育的年轻妈妈。她们已经事实上成婚和生育了,却被婚龄卡住,婚姻和家庭权益却得不到现行法律的保障。降低婚龄,正是为了尽快帮她们步入合法婚姻,保障她们的利益。
  太过情绪化的质疑议案的动机,而不是议案和实际情况本身,不利于就事论事。要知道很多看似不合理的提议和举措,背后都对应着实际问题。社会是复杂的。云云。
  那时,郑莹颖以为他是站在“就事论事”的角度,从自己的专业上解释的——学者嘛,经常会抛出些角度很冷门的剖析。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一个社会学专家,他能不清楚,这些成现象的十五六、十七八的未婚妈妈是怎么造成的?
  装傻充愣说什么降低婚龄是为了保障未婚妈妈的权益……这分明就是歹徒嫌受害者基数还不够大,作案还不够方便。
  “指不定这个提议本身就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否则他一个听不得女权的男人,怎么可能突然跳出来说要‘保障这些女人的权力’?”郑莹颖越说就越恼火,“毕竟农村男性的繁衍权力,肯定只能落实到农村女性的子|宫上嘛!”
  苏禾拍了拍她的手,“冷静一下,你已经开始预设立场了。何况,谁说女人就不能站这种损害女性权益的立场?”
  郑莹颖赶紧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怒气——她是个记者,一个“真正的”记者——她用事实,而非情绪和诛心说话。
  “然而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骂吗?”她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第62章 天降正义(四)   施害者终将受自己的害……
  郑莹颖说, “因为他发了篇博文,呼吁社会关注赣南省农村女童辍学和未成年婚育问题。”
  措辞保持了他一直以来提到女性话题时所展现出来的“就事论事”的学术式冷感,却得出了与他一贯以来隐隐透露出的态度截然不同的结论。
  ——他在微博上留下的一贯态度, 当然就是通篇没一个“女”字, 厌恶论及性别话题特别是从女性角度。然后突然间蹭了个热点,却是在一个男性无疑是迫害者和迫害行为的受益者的领域里, 别开生面的创造出一处“提及男人拥有繁衍权力,都不被她们所容许”的道德反攻高地。
  可想而知, 闻风前来关注他的那群人, 八成都是“忍无可忍”的老实人。并非主动为难女人, 纯属被“女拳”逼迫太甚——她们连男人有繁衍权都不承认!事关全体男性的生存权, 我们退无可退只能奋起作战——的“被迫害的温和男性们”。
  而众所周知,“被迫反击”的温和男人的世界里, 女性才是极端分子和受益者,男人是忍无可忍的被歧视和被压迫者。
  而被他们推举为理中客代表的博主,居然敢说女性确实受到了压迫和歧视。居然没有提高额彩礼对男性的迫害, 甚至还认为跟已满14周岁的妇女结婚生孩子是漠视法律的万恶陋俗……那肯定是(又一个)背叛了良知和真相,想转行恰女拳饭的营销号呗。
  最初他们倒也没有跳出来骂, 毕竟“温和男性”嘛。
  只是扭扭捏捏的评论说——农村男童也很凄惨, 也有辍学打工的。而且数据表明, 农村留守男童的数量比留守女童高很多!总体上农村儿童的问题是城乡发展不平衡的问题、是贫困问题, 不存在性别问题。只呼吁关注农村女童, 强调女童困境, 是制造性别对立, 加剧农村男性受到的污名化。
  郑莹颖看到这条□□评论,不由有种时光倒置的错乱感。
  ——想当初这位副教授,不就用同样的话术来跟她争辩吗?
  而这位副教授, 在发表了这篇博文后,也一反往常面对“女拳”的那种有些清高的——“平时能听我的课的最起码也得高考650分以上考进汉大。我向你们这些没机会听我授课的人传授知识,是出于我对公众的责任感。你们听得懂的就听,听不懂的我也没必要听你抬杠”的——学者气质,居然亲自下场跟人在评论里解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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