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郡主担忧道:“景王他们……”
“哎哟,心肝儿明月哪,别管什么景王不景王的,我们一把老骨头可折腾不起,先保命要紧,再说景王身边有的是高手护卫,不需要我们操心。”肃王急吼吼道。
笑话,这个时候自己命最要紧,景王是谁,不认识。其它皇室宗亲是谁,也不认识。
明月郡主正要让沈琉璃同他们一道下山逃命,哪知道沈琉璃早没了人影。
她失声叫道:“琉璃……”
肃王这时才发现沈琉璃早就不见了,皱了皱眉,拉着明月郡主道:“别管琉璃那丫头了,她武功不错,能自保。”
肃王妃转眸看了一眼肃王,没开腔。
武功再不错,也只是个小姑娘,哪儿是那些杀人如麻的杀手的对手?
……
变故顷刻间发生,谁也没料到上百道黑衣身影突然从天而降,个个手执刀剑,戴着如鬼厉的铁面具,裸露在面具外的眼睛阴森狠毒,浑身裹挟着死亡的杀气。
刺客们训练有序,迅速以祭坛为中心形成合围之势,快到令人反应不及。等大家反应过来,已被刺客们团团包围住,失了逃命的先机。
肃王之所以逃得快,全仰仗年轻时被暗杀出来的经验,当刺客们刚现出身影,脚还未落地,他就一把抓起肃王妃窜了出去,动作之迅速,身手之矫健,完全就是老当益壮,不减当年风采。与他年岁相当的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杀,寸草不留!”
一声令下。
普度众生的千年古刹瞬间沦为炼狱,漫天血色弥漫,眨眼间,便添了满地的尸首,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犹如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勾到一条性命似乎就多了一道功劳簿。
众人惨叫连连,抱头四处逃窜。
和尚们惊慌四散,平日诵经为世人祈福保平安,待到此时,却无人能佑他们平安,面对心狠手辣的杀手们,饶是他们念再多的阿弥陀佛也无济于事,感化不了丧心病狂的黑衣鬼面刺客们。
这些和尚扫地僧,以及无关紧要的人等自然没有禁军的护卫。
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信奉的神佛静若无声,无人能阻止这场惨绝人寰的血腥杀戮。
禁军拼命抵挡刺客的进攻,自顾不暇,优先保护的自然是皇室宗亲以及重臣的安危,尤以景王殿下的安危最甚。
灾难当前,惗悯众生、提倡众生平等的佛祖面前,人命却是分三六九等的,孰轻孰重,已然分明。
萧景尚身边围聚了大批禁卫军,可架不住刺客一波波地疯狂围扑,以及埋伏在高处的弓箭手,漫天箭羽不断破空而来,不断有人倒地身亡,就算没被射中要害,可这些箭矢皆是抹了剧毒,同样逃不开死亡的阴影。
这是要将千年古寺变为坟场的节奏。
赵降雪看着脚边堆陈的尸体,这里不乏昨日与她言笑晏晏的权贵夫人,他们温热的鲜血沾染在她的绣鞋上,将原本纯白的鞋面染成了鲜红色,赵降雪登时打了个寒战,瑟瑟发抖地缩在萧景尚身侧,柔美的小脸惨白无血色。
她哆嗦道:“景尚。”
萧景尚反手一剑,斩落射向赵降雪的一支毒箭,扭头命令身旁的心腹侍卫:“速速保护景王妃离开!”
赵降雪泪水涟涟,颤声道:“景尚,我不走。”
萧景尚狠心推了她一把:“快走!”
随侍的侍卫们赶忙上前,护送赵降雪离开。
旋即,萧景尚带领一部分禁军突围。突然,又是一波密密麻麻的毒箭穿透云空而来,四五支带毒的利箭从四面八方射向萧景尚,其中一支直射向胸口,而他的背后便是赵降雪,他能躲过去,赵降雪势必不能。
萧景尚挥剑斩落其余箭矢,面对当胸而来的毒箭,却略作犹豫,眼看就要被射中,一柄油纸伞突然横了过来,将毒箭击落。
伞柄,被射穿了个洞,掉落在地。
萧景尚抬眸,看见一双清冷凌厉的明眸,心绪复杂:“沈琉璃?”
沈琉璃手握一柄捡来的长剑,横亘在身前,俏丽的身影一闪,站到萧景尚身后,与他背对背,挽剑抵挡破空射来的毒箭,她也不管萧景尚作何感想,低声道:
“西侧方向最薄弱,适合突围。切记,保命要紧!”
她的视线一顿,猛地定格在寺外的古树上。
枝叶掩映之中,一道身穿黑衣劲装的男人负手立于树干,看不清身形容貌,但男人脸上的獠牙面具与其他刺客所戴的面具大不相同,正是梦境中的傅之曜所戴之物。
一模一样。
第46章 一起入深渊(二更一)……
是他吗?
可傅之曜只是个病秧子弱鸡, 哪有本事能够爬上参天古树?
或许只是巧合,那人恰好与梦境中的傅之曜喜好一样,都喜欢这种狰狞诡异的獠牙面具。
不知为何, 沈琉璃私心里却不愿意相信主导这一场杀戮的人就是傅之曜, 哪怕明知道傅之曜会成为未来那个狠绝毒辣的傅之曜,视人命如草芥, 踩着累累白骨复仇,引得天下人唾弃诛之, 哪怕明知道他骨子里是怎样的人、本性又如何。可此刻, 她没有亲见, 没有亲眼见到面具底下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 她就是不愿承认,固执着想要保留心底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幻想。
浑噩的脑子里出现了两种声音, 一种代表理智,一种代表不可控的懵懂情感。理智告诉自己,有什么可怀疑的, 这人毫无疑问就是傅之曜,哪怕他换了一身黑衣, 戴了张吓人的面具, 可他的身形却与傅之曜无异, 就是他啊。不是知道他一直都在伪装, 一直都在忍辱负重吗?所有的卑微懦弱, 阿谀乖顺都是为了反扑, 为了有朝一日将欺辱过他的人赶尽杀绝。他要在回陈国之前制造一场混乱, 先行讨回一些利息,这才是傅之曜,一个睚眦必报的傅之曜, 一个需要用鲜血与杀戮才能让他泄愤的傅之曜。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猝不及防,她也没料到他回国前竟还准备了这么一场报复。
佛门之地,大开杀戒。
可情感却告诉自己,是她想错了,傅之曜好端端的在侯府,府内有那么多的眼线怎可能让他离开?这不应该是傅之曜,为何觉得不是,或许是沈琉璃不希望眼前这个毫无人性的人是傅之曜吧。
他可以报复,可以坏,至少……至少别坏得彻底,坏到十恶不赦的地步。
心思百转千回,沈琉璃心绪起伏纠绕,眼神里似带着深深的茫然无措,以至于精神恍惚,差点被杀手刺伤,索性危急关头,萧景尚拉了她一把。
“沈琉璃,小心!”
沈琉璃心神大震,手腕迅速翻转,掌中长剑被她挽出无数剑花,集中精力应敌。
转身解决一名刺客,沈琉璃不经意地抬眸,发现那人也朝她看过来,视线交汇的刹那,那人的目光轻飘飘一顿,转瞬便移开了视线。
彻底将她无视。
那眼神太过冷漠冰冷,甚至带着丝蔑视,仿佛她如地上的死尸一般,下一刻她也会成为其中一具。
如果他真是傅之曜,他看见了她,却能对她如此无动于衷,就那么漠视她被毒箭射,被层出不穷的杀手围攻,可见他要她死这件事,何其坚决!
沈琉璃冷冷地收回视线,专心对敌,却没看见那人掩在树叶底下的手轻轻抖动了一下。
萧景尚也发现了古树上戴着獠牙面具的男人,脸色骤然一沉,剑指向伫立在树上的男人,下令道:“擒贼当擒王!”
禁军统领命,让副将带领一部分轻功卓绝、身手不凡的禁卫军去擒获贼首,自己则依旧留在萧景尚身边,万不敢让景王殿下有任何闪失。
黑衣男人偏头扫了一个方向,立时便有一道黑影凌空而起,带着他从古树跃起,落至无相宝殿的屋顶之上。
余光瞥见这一幕,沈琉璃眸色一凛,原来并非什么高手。
这似乎更加确定,是傅之曜这个战五渣无疑!
黑衣男人立于屋顶之上,身姿挺直,衣袍猎猎如风,覆着他孱弱的身躯显得衣服有些宽大空荡,他虽未亲手染血,可身上的血腥暴虐之气比任何一个手染无数鲜血的刽子手都要浓郁。
他身边围着一群杀气腾腾的面具杀手,被围得犹如铜墙铁壁,他就站在中间,厉眸睥睨,俯瞰着妄想生擒他的禁卫军,那眼神犹如看世间的蝼蚁,极具蔑视之感。
男人冷戾道:“不自量力,放箭!”
原本逢人便射杀的毒箭齐刷刷转了方向,集中射杀飞扑过来意图擒获黑衣男人的禁卫军。
禁军不断被射杀,一时半刻竟无人能竟那人的身。
萧景尚冷了冷眸,趁机带领余下的人往西侧方向突围,一扭头却发现沈琉璃没跟上,忙伸手拽了她一把:“快走!”
沈琉璃点头,提剑跟上。
突围过程中,但凡遇到能救之人,沈琉璃自然不吝相救。但也不会冒着性命之危,不管不顾地去救人。
因为她没那么高尚。
一位被她顺手救了的三品大员,抖着腿儿抹着惊吓的冷汗,颤声道谢:“多……多谢沈小姐救命之恩!”
沈琉璃挥鞭缠住一支毒箭,催促道:“少废话,快逃!”
说完,便径直往前走,那名三品大官赶紧跟了上去。
而萧景尚的品行确实比沈琉璃端正高尚的多,一路所过,只要他发现遇到危险的人,不管能救,或不能救的,他都会尽力一试。
只有,离得远,实在救不到的人,他才不会施手。
饶是如此,跟随萧景尚成功冲出重围的幸存者也不过三四十人,这些侥幸保命的大多都是些皇室宗亲以及权贵家眷,不包括随行的禁军侍卫,仆从以及寺庙里原本的僧人,粗略估计,死伤或许过半,惨不忍睹。
禁卫军几乎折损大半,劫后余生的人或多或少地挂了彩。
众人又惧又怕,心情沉重至极,看到礼部尚书方子序,顿时找到了宣泄口,忍不住纷纷埋怨道:
“方大人,这就是你选的好日子,提的好法子,让我们大家抱团来送死。”
侥幸暂保小命的人,尤其是带了家眷过来的一些皇室宗亲,不少都惨死于刺客之手,大家目光愤恨,恨不得手撕了方子序。
众人惊魂未定,又面临着失去同僚亲友的痛苦,提出祭祀祈雨的方子序自然就成了大家炮轰的对象。
“这雨没祈来,倒是祈来了阎王,将命给勾走了。”
方子序两眼失神,毫无焦距地盯着地面,任大家如何怨怼他,始终不发一言。
仿佛被吓傻了一般。
沈琉璃手腕一转,将长剑负于背后,冷冷地看着大家吵闹成一团,讥讽地弯了弯唇。
还没脱离危险,倒还有闲情逸致争论这些?
萧景尚拧了拧眉,沉声道:“闭嘴!”
众人顿时焉了声。
萧景尚可是他们这群人的主心骨,保命符,见他发了火,害怕他丢下他们不管,大家都偃旗息鼓了。
随即,萧景尚将获救的幸存者分成四队,每队由八名禁卫军从不同方向护送下山。而他自己则带领余下的禁军准备重返寺庙,救人。
沈琉璃掀了掀眼皮:“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还想去送死。”
萧景尚说:“本王突围时,发现三皇兄躲进了东侧的偏殿,想来还活着。”
沈琉璃皱眉:“三皇子对你……”
她想说萧定坤对他抱有敌意,看他不顺眼,何苦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但这涉及天家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沈琉璃意识到这个问题后,瞬间缄口不言。
但萧景尚听懂了。
他道:“他毕竟是本王皇兄,岂能见死不救?本王已发了求救信号,援兵马上就到,本王也并非不懂变通之人,不会视自己的命为儿戏。”其实,他没说的是,如果父皇知道他能救三皇兄却没救,对他又会有何种想法,会不会怀疑他有意为之。
元康帝不喜儿子们为了皇位争权夺利,更不允许手足相残,天家无亲情,但没有的东西,总喜欢是存在的,能看到。
沈琉璃撇了撇嘴,无话可说。
她刚才已经救过萧景尚一次,不可能傻到再跟着萧景尚去救萧定坤,她摆摆手,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箫景尚抬眸,看向沈琉璃的背影。
沈琉璃负剑而走,背影英姿勃发,带着点江湖儿女的豪气与洒脱,不似上京闺阁姑娘们仪态端方,莲步轻移,力求优雅而走着似丈量过的小碎步。
她大步而走,带起了一股风,顿如轻风佛面。
沈琉璃若是知萧景尚心中的这番想法,准会鄙视他,大哥,逃命都来不及,谁还注意姿态是否端庄?
走快点,就是生机。
你看看人家肃王和肃王妃跑得多快,只要跑得快,再凶残的刺客都追不上。
萧景尚眉心微凝,略微怔忪了一瞬。
这是沈琉璃,却也不是沈琉璃,至少不是从前那个痴念他满眼皆是他的沈琉璃。
她救了自己,只是单纯地想救他而已,半点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他为之前有过这种卑劣的想法而感到愧疚,如今的沈琉璃坦荡,真诚,眼里也没了对他的爱意。
看到她独自一人,转向后山的路,萧景尚忍不住皱眉:“你不与他们一道走?”
沈琉璃头也不回,摆摆手:“不了,我自己下山。”
人越多越不安全,万一途中遇到刺客怎么办,是救,还是不救?
而自己一个人方便躲藏,乐得轻松。
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快步消失在山道上。
沈琉璃虽然特想亲眼确认那人的身份,但她胜在有自知之明,没有自不量力,也没有那种迷之自信,自信到蹦跶到那人跟前去验证。
大不了等回府后,一切便知。
看傅之曜是否仍在侯府,便知是不是他?
溪边,沈琉璃胡乱洗了洗脸上的血污,清洗了衣袖上沾染的血迹又对着溪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发,将自己拾掇干净后,正待起身时,水面忽然映出几道逼近的人影,影影绰绰的。
眸子一紧,沈琉璃下意识握紧了地上的长剑,转而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目露惊恐地望着逼过来的刺客:
“谁?你们想干什么?”
“奴家只是一介弱女子,与人往日无怨,旧日无愁,是何处得罪了各位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