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想到这些,柳氏心口便堵得厉害。
沈安上次带着老侯爷亲笔书写的和离书,随使臣去了趟东陵,结果在陈国滞留了将近一月,都没能将沈琉璃带回来。只说沈琉璃一切都好,傅之曜对她也很好。
可柳氏后面无意中得知沈安从东陵回来时,受了很重的伤,将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
如果傅之曜真的对沈琉璃好,沈安为何要瞒着自己受伤的事,他这伤又是怎么来的?
柳氏越发忧心了,几次三番想走一趟东陵,可想到离京前沈琉璃的嘱托,又犹豫了。
她说,“娘,如果你不想女儿陷入被动,就一直一直呆在明城。”
她还说,“萧陈两国明年会开战,明城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明年?不就是今年吗?
可柳氏没听到任何交战的风声,沈茂年关过来陪她和老侯爷过年,也未曾透露过口风。两国之间的边境更是安定,并无任何摩擦与动荡。
柳氏今儿没去铺子忙,又是一通胡思乱想,索性推着老侯爷到院子里晒晒太阳,翁媳之间叙话家常,有人说着话,也不至于心底总压着女儿的事。
明城气候适宜,老侯爷腿上的寒疾没有复发,罕见地过了个安稳冬天,但日子相较上京冷清。
老侯爷心生感慨:“在明城的第一个年关,过得冷冷清清请的,不热闹。”
柳氏道:“可不是么,就四个人吃了顿团圆饭,哪儿有过年的气氛。”
今年就老侯爷,沈茂,柳氏和沈安吃了顿团年饭。沈茂第二天就走了,沈安也要忙着府衙的事,简直跟平时的家常便饭没啥两样,没丁点年味儿。
不过在明城的这大半年,老侯爷和柳氏对沈安的印象倒是有所改观。以前,他们因为嫡庶尊卑的观念,不怎么待见沈安。可他们在明城这边的生活,皆被沈安安排得妥帖备至,他公务不忙时,便会亲自过来侍奉侍孝,甚为尽心。
柳氏的铺子能够顺利开张,也少不得沈安提供的助利。
这孩子确实是个有心的,之前是他们偏见太深。
显然,老侯爷对沈安亦没有曾经那般抵触,转头瞥了一眼柳氏道:“沈安这孩子如今记在你名下,日后定是要袭爵支撑沈家门庭,他年纪也老大不小,快二十有二,议亲的事情早就该提上日程,你这个做嫡母的怎么不上心?”
柳氏给老侯爷倒了杯茶,解释道:“父亲,不是儿媳不上心。沈安现在是陵州知府,任期一满,肯定会升迁回上京,而他又在我名下,便是未来的承恩侯,妻子首选最好是上京勋贵世家女子,必须选个家世样貌相配的姑娘,帮衬着他,操持中馈。
如今,儿媳远在明城不甚方便相看,当地的姑娘我也相看过几家,但他似乎都没那方面的意思。”
老侯爷端起茶杯,说道:“沈安没有生母,他的婚事全凭你这个嫡母做主,这两年必须将婚事定下,不能再拖了。”
柳氏点头:“既然父亲这般忧心沈安的亲事,那儿媳过几日找个可靠的媒婆,将上京适龄婚配女子的信息收集起来,给他相看着。”
老侯爷满意地笑了笑,而后想到沈琉璃这个泼皮猴儿,脸色顿时颓丧了下来:“沈安的事,有你操持着,我放心。可是,阿璃这孩子让人担心哪,究竟在东陵过得如何,我们全然不知,好与不好的,她怎么也不来封信?”
当初得知傅之曜被追杀回陈国,老侯爷便合计着让他们和离,沈琉璃回到上京再嫁可能稍显困难,但以承恩侯府的财力和势力,保她一生无虞,总是容易。
哪知道傅之曜不同意和离?这不和离究竟是想要好好过,还是有其它意思,就不好猜测了。
一提到沈琉璃,柳氏的脸色比老侯爷还要难看三分,眼眶也红了起来。
她比任何人都担心女儿,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老侯爷看着柳氏,重重地叹了口气,怨怪道:“之前早就提醒过阿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对傅之曜要留有余地。你与沈茂在府上,也不知道拦着她点?”
“如何拦?父亲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一有什么事情,侯爷和儿媳要教导她时,就跑来找您。父亲哪次不是说,阿璃还小,哪次没有护着她。这些年,琴棋书画一样没学会,学得尽是舞鞭耍剑!”柳氏心中有气,又担忧沈琉璃,口气便有些冲。
老侯爷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理直气壮道:“隔辈亲,我护着她正常!但阿璃可是养在你们膝下,养在你们两口子跟前,都没将人教好,对傅之曜作恶时,你们也没有出手阻拦,总归是你们做父母的失败!”
柳氏蹭地起身,面带怒意:“父亲,你……”
老侯爷伸着脖子,怒瞪着双眼,中气十足地吼道:“我什么我,理亏了?就是你跟沈茂的错,子不教父之过,子不教母之过,还想甩锅到我一个老头子身上,休想!”
柳氏气得心口憋闷,有其子必有其父,老侯爷跟沈茂一样,都会气她。老侯爷是明晃晃地气她,沈茂是阴着气她,柳氏全然没了媳妇侍奉公婆的敬重之心,非要同老侯爷说道出子丑寅卯。
“父亲,对于阿璃的教养之事……”
就在这时,管家急匆匆地过来禀告,说外面有几名陈国人求见,奉的是陈国新君的命。
“陈国?”
柳氏和老侯爷对视一眼,顿时都消了火气,让管家将人引至前厅。
为首的陈国人说明来意后,柳氏和老侯爷俱是一惊:“封后大典?”
“恭贺老侯爷,贺喜夫人!”来人拱手笑道,“沈家女是皇上在上京娶的发妻,贤良淑德,可堪后宫之典范,当位于中宫之位。皇上已下了封后圣旨,昭示陈国天下,下月初四便是册封大典。皇上和娘娘特命我等接夫人到东陵,一为观其册封大典,二为缓解皇后娘娘思亲之愁。”
顿了顿,又转向老侯爷道:“老侯爷勿怪,原本希望老侯爷一同前往,可皇后娘娘顾忌老侯爷腿疾,不易车马劳顿,才不得不打消此念头。”
老侯爷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道:“让阿璃父母去东陵,是你们皇上的意思,还是阿璃的意思?”
“这自然是奉皇上的意思,但却是皇后娘娘提及。皇后娘娘母家在上京,天高路远,娘娘亦无法时刻侍奉在双亲面前尽孝,故而想趁此机会与家人见上一面,聊以慰藉。”
柳氏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你们皇上对皇后娘娘如何?”
“说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皇上登基至今,后宫唯有娘娘一人在侧!”来人一顿,又补了句,“去年岁末,朝中大臣请旨选妃封后,都被皇上斥了。”
说着,来人又取出一封家书呈了过去,说是沈琉璃亲笔书写。
胡扯!沈琉璃哪里写过什么家信,分明是傅之曜让陈冰河伪造的,陈冰河擅长模仿各种笔迹,仿写一封家书自是不在话下。
柳氏原本因为沈琉璃的叮嘱颇有些犹豫,可见到女儿的亲笔书信,便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走上一遭,不论女儿的情况如何,总是要亲眼见见才能彻底安心。
而傅之曜派了两拨人到萧国,除了来明城的一行人,还有一拨使臣前往上京,以出使朝贺的名义拜见萧景尚。
一为传达傅之曜意欲两国交好的决心,希望在原有的商贸基础上增开几条通商之路,互通商市,促进两国之间的经济发展,互利共赢。
萧景尚并没有立即给出答复,只说这事再容他慎重考虑一番。
二为封后大典,邀沈茂赴东陵一趟。使臣舌灿莲花,将沈琉璃对家中父母的思念之情,阐述的淋漓尽致,最后又借着使臣的三寸不烂之舌,委婉地表达出沈琉璃一跃成凤,希望父母能亲眼见到女儿凤命加身、光耀沈家门楣的愿景。
这第二件事,萧景尚略微迟疑,便同意了。
因为,他听出使臣最后一句话的弦外之音,沈琉璃分明是有意暗示他,曾经被他不屑一顾的人,也可以成为他人手中的掌中宝。
他给与赵降雪的荣宠,也会有其他男人给她!
沈琉璃在大佛寺救过他,她想见父母的心愿,他自会满足。
赵降雪上前帮萧景尚宽衣,发现他心神不宁,脱衣的动作一顿,温柔笑道:“臣妾发现自己跟琉璃妹妹,都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萧景尚低喃:“幸福?”
他和赵降雪会幸福,他信。
可是沈琉璃同傅之曜,他深表怀疑,那样难堪的开端,也能获得幸福?
赵降雪转身将衣物挂在屏风上,抿了抿唇,笑得愈发温柔:“陛下同陈国的新君皆是长情之人,臣妾得遇陛下白首不相离,而琉璃妹妹得遇傅之曜……纵容娇宠。所以,我们姐妹皆各有各的缘法和幸福!”
以沈琉璃的人品和性子都能成为一国之后,不是有人纵着宠着吗?
……
陈国。
皇后的册封仪式定于三月初四。
沈茂和柳氏两夫妻初三方才抵达东陵,待到安顿住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自然无法进宫见沈琉璃。
柳氏想到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女儿,想到女儿的脾气秉性,有朝一日竟会被封为皇后,一时辗转反侧,竟难以入眠。
赵降雪端庄温柔,知礼识体,才情俱佳,做萧景尚的皇后名副其实。可沈琉璃才情不行,容貌尚可,脾气刁蛮恣睢,居然也有凤命,这让柳氏唏嘘不已,感叹女儿的命格真是太神奇了。
她推了推旁边的沈茂,说道:“女儿也没有上京传言的那般不堪,也算有几分能耐,我原想着傅之曜当了皇帝,只要不借着权势磋磨她便好。可今日驿馆里的官员对我们态度恭敬有加,甚至带着些谄媚奉承,这路上又听闻了一些关于傅之曜宠琉璃的传言,想来对我们家琉璃真的是极喜欢!”
虽然,那传言不是什么正经好话,什么十日十夜,什么新君为了新皇后罢朝十日。
以前在侯府没圆房,现在看来应该是圆了。
见沈茂没说话,柳氏又感慨了一句:“没想到傅之曜会喜欢我们女儿这种类型的姑娘,作为琉璃的母亲,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夫人,慎言!曾经的侯府女婿,如今成了陈国的皇帝,你直呼其名讳,小心祸从口出,徒增麻烦。”
沈茂想起边关追杀傅之曜那一幕,心绪颇为复杂。这不到半年的时间,傅之曜便成功执掌陈国,权势地位皆在手。
人生的境遇还真是大落大起,谁能想到曾经低至尘埃的质子,转眼便站到权力巅峰,呼风唤雨。
沈茂倒不怎么忧心沈琉璃,傅之曜对她确实有感情,边关僵持之时,他以沈琉璃的性命相威胁,他便看出来了,傅之曜不会下死手。
比起女儿,沈茂更担心自己。
然而,柳氏对沈茂的忧虑全无察觉,完全沉浸在即将见到女儿的喜悦之中。
第88章 我不欠你了
三月初四。
风白日清, 是个良辰吉日。
傅之曜率先醒了过来,侧眸凝着臂弯间睡颜精致的人儿,白白嫩嫩的脸蛋, 触之如拨了壳的鸡蛋嫩滑, 红嘟嘟的嘴唇,晶莹饱满, 细眉乌发,这张小脸当真生的花容月貌, 见之甚为心喜。
修长的指尖缓缓地抚过她的眉眼, 描绘着, 而后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沈琉璃嘤咛一声,并无醒转的迹象, 偏过头继续睡。
外间窸窣作响,张贡和采青一应宫人等得甚是心焦。
采青忍不住低声道:“张公公,卯时将过, 若再不起,万一误了吉时怎么办?”
张贡瞪了一眼采青, 倒底没说什么, 深呼吸一口气, 扬了扬拂尘, 尖利着嗓子在殿外提醒道:“卯时三刻, 皇上该起了。”
傅之曜眉心微凝, 抬手晃了晃沈琉璃的身子:“阿璃, 该起床了。”
虽然希望沈琉璃睡到自然醒,但今日不同往日,册封仪式甚是重要。
他又捏了捏她的鼻子, 呼吸受阻,沈琉璃不高兴地挥开他的手,翻个身子又睡了过去,压根就不记得今日是她的封后大典,她只觉得好困,好想睡觉,就最近这两天开始,沈琉璃总感觉自己睡不醒,身子极易疲乏,似乎特别嗜睡。
见状,傅之曜不禁哑然失笑,贴着她的耳际,轻笑道:“若还不醒,为夫只好用其他法子唤你起床了。”
话音刚落,男人的手便探入了她的衣裙,没了分寸,动作着。
沈琉璃恼怒睁眼,眸底的光甚为疏散地盯着他,睡意惺忪,显然没睡醒的状态,迷糊中带着一丝憨。
傅之曜顺势收回手,将她软绵的身子拖抱起来,伸手将她脸颊的头发拢到旁边,而她乖顺地偎在他身上,那副无骨的模样像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依靠和支撑。
他抬头瞥了一眼窗外未亮的天光,宠溺道:“为夫知道你未睡醒,等册封仪式结束后,你想睡个天昏地暗,为夫都依你。”
沈琉璃神情惫懒,眼皮又要搭聋下来,呢喃着:“真的好困……”
春困易乏,傅之曜担心她又睡过去,赶忙让宫人们进来伺候。封后大典一套流程走完,怕是没两三个时辰不行,傅之曜担忧将沈琉璃饿出好歹,梳洗过后,又让人摆上了早膳。
直到用膳时,沈琉璃仍旧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勉强打起精神吃了些面食类的糕点,她还想喝水,采青就只给她倒了一点点,恰好覆住杯底。
沈琉璃嫩白的手指点着桌子,蹙眉道:“再倒一些。”
吃了几口馒头,嗓子干。
采青为难道:“皇后娘娘,水喝多了,容易……”傅之曜就坐在旁边,倒底没将出恭二字说出口,但沈琉璃明了她的意思,没再多言,将杯底的那点水喝了,润了润嗓子。
本来备的早膳便是水分少的食物,怕得就是册封之礼上闹肚子。
傅之曜睨了沈琉璃一眼,提起水壶给她倒了半杯水,推到她跟前:“想喝便喝,中途熬不过,告诉为夫即可。”
沈琉璃抬眸看着他,怔忪了一瞬。
便是这些体贴的小举动让人怦然一动,心动得会忘了一些原本不好的事情。
有时,她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自失忆后遇到他,除了当时表现的暴戾外,之后他对自己可谓体贴备至,偶尔有些不愉快,言语之间表现的威胁意味甚浓,可事实上却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