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响的颜桃桃拉着孔倩妍下楼。
孔竹生立在客厅里，发型穿着一丝不苟，腰背挺得笔直，抬眸看向楼梯处的母女，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只有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出他的紧张来。
孔倩妍下了几层台阶挣脱颜桃桃的手停住了，她一手用力按在了扶手上，仿佛前方有刺眼得阳光一般，垂下头避开。
孔竹生也不往前走，父女俩就跟按了暂停的静止画面似的。
在“别扭”这件事上，孔倩妍和孔竹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颜桃桃扶额，为了父女俩的“世纪大和解”操碎了心，伸手拉了拉孔倩妍的裙摆，给她加油打气，“妈妈，要勇敢，你是我的榜样！”
孔倩妍深呼吸，好半响才抬头，隔着远远的距离对上孔竹生的双眸，薄唇张了张，很微弱的唤了声：“爸爸……”
一旦开了口接下来的话也就不那么难说出口了，孔倩妍接着道：“我们可以聊聊吗？”
这一声“爸爸”和昨天她情绪崩溃时哭喊的完全不一样，孔竹生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看着穿着浅绿色纱裙的孔倩妍，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她十七八岁的时候，他抬脚朝前走，“好。”
颜桃桃长舒一口气，飞快的往厨房跑，“哇——好香啊，不知道阿姨在做什么好吃的，我去瞅瞅，外公、妈妈，你们慢慢聊哦。”
没有选择书房，孔竹生把谈话的地点选在了他的卧室。
孔倩妍已经酝酿了一整天见到孔竹生时要说的话，却没想到，在这场交谈里，最先开口的，反而是一贯寡言的孔竹生。
孔竹生昨天一夜未睡，思索了满腹的话，就等着这个时刻说给孔倩妍听。
没敢直接和孔倩妍对视，孔竹生的目光落到墙上的挂钟上。
“我们太像了，当年你爷爷不赞同我和你妈妈的婚事，我年轻气盛，离开了孔家。那些年，我拼命工作，不敢有一刻的懈怠，除了想给你和你妈一个幸福的家，也是为了向你爷爷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你这些年，不肯回头，也不肯联系我，想必是一样的原因。”
孔倩妍长睫毛颤了颤，完全没有想到孔竹生猜透了她的心理。
“工作再棘手，我也从来没有担心过，但桃桃和我生活的这段日子，让我回忆起了很多，也反省了很多。”孔竹生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继而开口：“我不是合格的父亲，你小的时候，什么都是你妈再管，我只想着拼命的工作，给你们好的物质生活，于是我把工作放到第一位，总想着有你妈在就够了，抱歉，你小时候……我没有照顾过你一天。”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是在颜桃桃一次次委屈兮兮的提醒中，他发现自己在回忆里找不到任何可借鉴的经验。
因为，他从来没有“带”过孔倩妍，他慢慢摸索着如何去照顾颜桃桃，也越来越对孔倩妍愧疚自责。
“后来你妈妈去世了，你也长大了，我想要照顾你，却不知道从何下手了，于是我就想赚更多的钱，但你……和我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
尤其在孔倩妍上了高中后，孔竹生一度觉得父女的关系到了最冰点，他只当她是进入了叛逆期。
“我……不是想干涉你的恋爱和婚姻，只是……不想你拿未来和幸福去赌。”关于颜骏，孔竹生不想多说，“桃桃在无形中教会了我很多，在和家人的相处上我太不擅长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情绪，也很笨拙。这五年，我不该害怕见到你冷眼言语不肯认我的样子，就对你不闻不问，不该一直堵着一口气，盼着你有一天吃够苦头，会回来认错。”
“……”
“亲情不是比赛，我错在一直想赢。”说完这句话，孔竹生终于有了看孔倩妍的勇气，他转过头，墨色的眸里有隐匿着的忐忑和不安，“倩倩，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当父亲，我以前做的不好，以后我会努力去做好，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就像照顾颜桃桃一样，他没有经验，但他可以慢慢的学。
“我也是第一次当父亲，我以前做的不好，以后我会努力去做好”这句话直击孔倩妍的心扉，昨晚面对着颜桃桃，她有一模一样的心情。
沉默寡言总是端着长辈架子的孔竹生，竟然会在她面前，剖析自己的心，说这么大段的话，孔倩妍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大步向前，直接埋入孔竹生的怀抱里，“我错的更多，我才要道歉，爸爸，我才是那个把亲情当做比赛，一直想赢的人。”
但她又能赢过谁，只能是在乎她的人罢了。
“是我把什么都埋在心里不跟你说，妈妈去世后，我真的很难过，可是我没看到你哭，甚至你第二天就去工作了，我自以为是的替妈妈觉得委屈，觉得你一点也不在乎妈妈，于是我故意找你茬，对你冷言冷语，拒绝跟你沟通。”
“……”
“可昨晚我和桃桃聊完才知道，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表达悲伤也不一定是要崩溃大哭，妈妈离开……你应该比我更难过……你第二天像是没事人一样去上班，一定是为了我的心情吧？”孔倩妍的眼泪一颗颗往外冒，“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懂，我还跟你闹。”
有了跟着颜骏生活的这五年，孔倩妍不难想象孔竹生当初为了和她母亲在一起，离开了孔家，刚开始的生活该有多艰难啊。
难怪他一直都在拼命的工作，他用着他的方式，毫无保留的表达他对家人的爱，而她从来没有理解，也没有珍惜。
孔竹生拍抚着她的背，任由她趴在自己肩膀上哭着。
孔倩妍：“有了桃桃我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糟糕的女儿，我别扭任性，想要的东西偏偏就是不说，想要你猜出来给我，用这种方式来验证你对我的在乎。我不会坦诚表达我的心情和需求，还责怪你给我的都是我不想要的。”
“胡说。”孔竹生立刻出声否认，“桃桃有桃桃的好，你有你的好，你在我心里，永远不会是糟糕的女儿，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好，那一定是我这个当父亲的造成的，是我做的不好。”
闻言，孔倩妍哭得更大声，“爸爸，我这些年过得一点也不好，我丢掉了大蛋糕，去一堆玻璃渣子里找糖吃，还要骗自己，蛋糕一点也不好吃，我不喜欢吃蛋糕。”
“……”
“爸爸……”孔倩妍从孔竹生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对不起，我以后会像桃桃一样，当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谢谢你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我。”
在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孔竹生还是告诉她，她有家可以回。
只要她愿意回头，她就永远有退路。
孔竹生抬手给孔倩妍擦眼泪，“我不需要你当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我只需要你当我的女儿，明白吗？”
孔竹生眼里都是纵容和宠溺，顺着她之前举的例子回应道：“你喜欢吃蛋糕，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蛋糕，倩倩，你想要什么，你告诉爸爸，爸爸……很笨，有些心思猜不到。”
就像是颜桃桃说过一次想吃麦当劳的儿童套餐，想要玩具，他就笨拙的以为她每次都想要。
孔倩妍摇了摇头，“我是大人了，我已经是桃桃的妈妈了，我不能再像个小朋友一样，那么任性……”
“胡说。”孔竹生制止道：“在桃桃面前，你是大人，在我面前，你还是小孩。”
“……”
“倩倩，只要爸爸还活着，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孩子。”孔竹生不停的给她擦眼泪，哄道：“好了，别哭了，再哭下去，晚上梦里你妈妈该来找我算账了，她会怪我没照顾好你。”
“……”
“你知道的，我很怕你妈妈。”提到逝去的妻子，孔竹生眼角眉梢都透着温柔。
孔倩妍抽气着，哭着哭着忽然就笑了。
这么多年的心结，她释怀了。
孔倩妍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努力恢复清明的视野，道：“爸爸，谢谢你还愿意接纳我，余生，我会好好爱你和桃桃。”
颜桃桃说的很对，爱错人不可怕，她以后把爱给对的人就好。
孔竹生却摇了摇头，沉声道：“错了，倩倩。”
孔倩妍：……？
“余生，爸爸希望你先好好爱自己。”
孔倩妍再次泪目。
真正爱自己的人，从来不会向自己索取爱。
这一晚的孔家的格外的热闹，冷清了很久的别墅，开始有了烟火气。
孔竹生在把孔倩妍的身份证件给她的时候，也递给了她一张卡。
五年前的旧衣服她穿着依旧合身，但她回来了，也需要更多的新衣服了。
孔竹生愿意倾尽所有，让孔倩妍回到以前那个自信耀眼的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是颜骏一辈子也高攀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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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
夏城泉下班回来，看见夏佑蹲在门口的台阶上，用着他最惯有的姿势盯着门口。
夏城泉忙走过去，俯下身子，顺着的他的目光看去，“小佑，你看在什么呢？”
夏佑转头，视线落在夏城泉身上，“爷爷。”
“诶。”以为夏佑在喊自己，夏城泉忙应了声，收回目光，满意的看向夏佑，却见他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他后知后觉的回神，“你是说你在看我？”
这句“爷爷”不仅是在喊他，也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夏佑点头起身。
夏城泉惊喜扬眉，伸手去牵夏佑的手，“小佑在等爷爷回家？”
“嗯。”回握住夏城泉的手，夏佑仰头，简单直接的说出自己的诉求，“爷爷，我要读小学。”
“……哈？”
夏佑补充道：“风平小学。”
牵着夏佑走到了玄关处，夏城泉回道：“小学跟幼儿园不一样，不是说上就上的，是因为桃桃和章超都要念小学了，所以你也想念，对吗？”
“嗯。”夏佑大方承认，“不是现在，九月一号。”
他从罗南平和罗章超的聊天中知道，风平小学的报道上课的时间是九月一号。
没想到夏佑还知道具体的报道时间，夏城泉惊讶了下，接着跟他解释道：“小佑，不是时间的问题，是年龄的问题，要入读小学必须年满六周岁，你现在才三岁半，所以不能念小学。”
夏佑站定，非常认真的开口：“爷爷之前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夏城泉：……
孙子啊，不是爷爷不让你念小学，是国家不让啊！
夏佑重复道：“爷爷，我要读小学。”
夏城泉眼角眉梢都写着“为难”两个字，嘴唇张张合合，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在不让夏佑伤心失落的情况下让夏佑接受现实。
夏佑长睫毛垂下来，不再“逼迫”夏城泉，自动放弃了，道：“我不读了。”
夏城泉接收到信息都是“我爷爷没用，所以我读不了小学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爷爷去试试看……”
话刚说出来他就后悔了，尤其在看见夏佑把眼睛又睁大了些许望着他时，他更加的后悔了。
这要是万一行不通，孩子该有多失望啊……
夏城泉连忙补充道：“爷爷只能去试试看，但不能保证一定可以，一切都要在符合规章制度，在条件允许下，这样说你明白吗？”
市\\委\\书记的职位为他带来了很多便利，但同时也更需要他以身作则，毕竟他随时要面临社会舆论和群众的监督。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规章制度，但夏城泉要表达的意思，夏佑是能懂的。
于是夏佑点头，转身要走的时候又缓慢的转回来，仰头道谢：“爷爷去试，我很开心，谢谢爷爷。”
要是最终不行，他会失落，但知道夏城泉愿意为了他争取的当下，他是开心的。
颜桃桃说了，要坦诚大方的展现自己的情绪，尤其对在乎自己的人。
夏城泉很在乎他。
所以，他对夏城泉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欣喜于夏佑的改变，夏城泉都快老泪纵横，更加不想让夏佑失望了。
他得认真去了解下，看这件事在规章制度下，有没有什么可操作的空间。
夏佑和颜桃桃、罗章超认识这段时间，就有了如此令人惊喜的改变，如果他们能一起读小学，相信对夏佑的健康成长，有利无害。
夏城泉愿意做一切有利于夏佑的选择。
第34章
在很寻常的一天, 原本只是去菜市场买菜的孔倩妍，离开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再也没有回去。
比当初颜桃桃走的时候, 更孑然一身。
不过也不需要了，那个“家”里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她回到了原本该待的地方。
像孔竹生和颜桃桃希望的那样, 她开始学着爱自己。
这些年跟着颜骏，她把个人的需求和喜好，压到了最低端的位置, 她从来不敢提, 甚至不敢思考，自己要的是什么，因为知道说了也得不到。
可她原本就是个想要蛋糕就会有蛋糕的女孩子。
在没有颜骏的空间里, 在被爱被关心的环境下, 孔倩妍开始振作起来。
和孔竹生、颜桃桃敞开心扉聊开了的第二天, 孔倩妍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醒过来，她和颜桃桃一起洗漱，为她挑好漂亮的小裙子, 给她扎好小辫子, 然后带着她一起出门。
一出别墅的门, 孔竹生找的司机已经候在门口了。
一上车, 颜桃桃就故作平常的问道：“妈妈有没有驾照？”
“没有。”有考驾照条件的时候还未成年, 成年后就没那个物质条件了，“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