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沉浸在将要结婚喜悦里的覃山海并不知道牛婉兮的心事,她曾经相爱的恋人出国了,本以为归国之日便是两人共续前缘之时,然而她的恋人再也没有回来,代替他回来是一颗蓝花楹的种子。
信中,恋人说,思你念你犹如心绞,奈何山高水远,今送蓝花楹一株,聊代我陪伴你身旁,以解相思之苦。
婉兮姑娘将蓝花楹细心栽培在她家田园里那年,她的名字还叫牛平平。
她栽着树种着田,日日苦盼恋人归来。
又一年,恋人又寄回一封信,不过不再倾诉相思之苦,而是一封绝交信,信中,他告诉她已在异国他乡成家立业,从今往后勿念。
覃山海爱上牛婉兮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怀着这样沉重的情伤,他天真地以为她对他所有的温顺与服从是因为爱他,不知道她这是对世界绝望后地懒于反抗。
覃山海拼尽全力想要争取父母的同意,直到牛婉兮怀孕,覃家二老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了这桩婚事,然而牛婉兮却悔婚了——
被悔婚的屈辱,时至今日覃山海想起来都是刻骨铭心的痛。
“爸,不要去想了。”见覃山海面色惨白,呼吸困难,覃小津急忙安抚他,伸手轻拍他胸口。
然而时至今日,尤其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覃山海必须要说出真相,带着秘密含恨离去的感觉太不美妙了。
“你母亲深爱的那个人并没有背叛他们之间的爱情,他在信中告诉你母亲于国外成家立业等等事情都是谎言,为的就是让你母亲忘记他,因为他得了绝症,已客死他乡。”覃山海重提旧事,脸上是悲怆的神情,不知道该替自己悲哀,还是该替牛婉兮悲哀,还是该替那个撒着善意谎言的男子悲哀——
婉兮婉兮,空留惋惜。
原来他给她改名,竟含着这样的寓意,或许这就是冥冥中早有注定吧。
牛婉兮是从恋人母亲那里得知真相的,得知真相的牛婉兮痛哭流涕,覃山海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情绪崩溃的牛婉兮。
她不但要悔婚,还要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她无法面对在爱情里失贞与背叛的人是自己。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覃山海娓娓道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看着覃小津,这么好的孩子,如果不是当年他的坚持与请求,或许就没有了,“或许我不该求你母亲把你生下来,那终归是损耗了她的身体。”
覃小津的心头百感交集,一直以来是他误会了父亲,怨错了人,遥想这三十年来的千头万绪,竟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自以为是、不肯体察,而造成了那么多的遗憾。
“你母亲没有错,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为什么一定要为一个不爱的人生孩子呢?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没有错,但是我也没有错,我爱你母亲,一个她为我生下的孩子,该多么珍贵啊,怎么可以把他扼杀呢?”
覃山海沙哑的声音让覃小津的眼泪簌簌而下。
覃山海伸手给他擦泪,一直都固执严厉,从未做一个慈父,此刻覃山海的神色温柔到了极致。
“无论你母亲多么决绝,终归是被我的请求打动,我们之间达成协议,只要她生下孩子,这个孩子就由我全权抚养,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你母亲生你的时候难产,不管是牛家人,还是我,我们都必须保大人——”
覃小津能够想见那年那天覃山海的绝望,他满怀期待等来的那个孩子却不能顺利降生,他期待了十个月,却依然是落空。
“好在,你命不该绝。”覃山海伸手将覃小津搂入怀中,老泪纵横。
他那么辛苦才得到的儿子,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却用来怄气呢?
如果他因为心脏病一命呜呼,那就再也享受不到父子天伦了。
这些年,他到底在犯什么糊涂啊?
窝在覃山海的怀抱里,覃小津第一次感受到父爱如山。
怪不得牛家人并不认识他,原来早在三十年前,他们就以为牛婉兮的儿子死了,他们为了保住大人舍弃了那个孩子,所以他们怀揣愧疚更不愿意去回想起那个孩子了。
无法想象父亲是如何央求医生再救一救那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婴儿,无法想象他是花了多少心力金钱转了多少医院求了多少名医才终于从死神手里抢回自己的骨肉。
“你为什么这么傻呢?这些年为什么一直瞒着我真相呢?”覃小津哭着问。
“不想你恨你的母亲。”覃山海喃喃答。
所以宁可让他恨他吗?
不想让孩子知道他是一个并不被母亲期待的孩子,是一个出生就不会去拥有母爱的孩子,瞒着孩子,更是自欺欺人,不要自己陷入那不堪回忆的过往,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不被爱的历史多么让人气馁。
他有他的苦衷啊!
看着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的父子俩,远处李梦瑶颇为担心。
“山海刚做了心脏移植,这样大悲大痛好吗?”
“我想大先生经此一役,一定会更顽强的。”白荷安抚道。
郁结了大半辈子的委屈终于纾解开来,只会神清气爽吧。
“谢谢你告诉我真想,我才能到英国来陪伴他,不然大概会抱憾一辈子吧。”如果覃山海就此死去,而她错过了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那样的遗憾是永远也弥补不了的。
“是小津让我告诉你的。”白荷笑笑。
覃小津做出这样的决定,说明为了父亲,他已经从心底里要去接纳李梦瑶,和父亲和解,更是和自己和解。
现在好了,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往后余生只要活着,就可以了。
李梦瑶也不知道覃山海做了心脏移植还能活多久,但是至少活着的日子,她可以陪伴他,就足够了。
第298章 委屈
白茶被明月女士和白如新从覃家老房子抓了出去。
“爸,妈,你们干嘛?人家学了一天车,累死了,让我休息一下,不行吗?”白茶嚷嚷。
“不行。”明月女士决绝,一直将白茶拉到小河边方才放开手,质问道,“你居然向法院提交了离婚诉讼?”
“嗯,怎么了?”白茶点头,一脸不在乎。
这哪里是白茶?这不是白茶,这和明月女士记忆里的白茶差距太大了,离婚,是白茶一直以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疯了?离婚了,你去哪里再找姚家这样的婆家?”明月女士怒不可遏,抬手重重打了白茶一下。
白茶惊呼,脸上现出不高兴:“妈你才疯了,我都多大人了,你还打我?”
一旁,白如新说道:“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就不要动手了。”
这话是劝明月女士的,却不敢大声,只能请求。
明月女士根本不理会白如新,继续骂白茶:“我不打你你脑子不清醒,姚家是包煤矿的,那么大别墅给你住着,婆婆又早死了,公公也不在家管着你,你多自由,有吃有喝,大房子住着,这样的人家你要离婚,你想怎样?”
明月女士骂到激动处,又抬手打了白茶,不过白茶这次躲开了。
她说道:“妈,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好吗?姚家有钱能给我花吗?姚昶他动不动就打人,哪里是一个正常人,这样的婚姻我能享受到温暖吗?再说了,我自己有手有脚我能养活自己,这个婚我是离定了,反正起诉个两次,法院也会判我离。”
一向老实乖巧的小女儿突然变得巧言善辩,胆子也变大了,明月女士气急了,但又无可奈何。
看着白茶走回覃家老房子的背影,明月女士冲白如新骂道:“你说她怎么变成这样了?这门婚事我辛辛苦苦才给她说来的……”
明月女士有种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感觉。
白如新嘟哝:“我也没觉着多好。”
明月女士觉得好,他也只能觉得好,没办法,现在女儿自己要反抗了,白如新心里还有些期待。
“你说什么?”明月女士提高了音调,眼睛瞪起来,白如新忙赔笑说道:“她起诉离婚,法院又不是就会判她离婚,这次没判离,等到下次,她说不定就不想离了。”
明月女士想想有道理,也只能暂且作罢。好在覃浪花来了,暂时转移了明月女士注意力。
“姥姥姥姥,你们是不是要走了?”覃浪花上前紧紧抱住明月女士大腿,“为什么要走啊?浪花好想姥姥的,好不容易见到姥姥,为什么姥姥就要走呢?留下来陪陪浪花啊,姥姥,我不想你走——”
覃浪花八爪鱼一样贴在明月女士大腿上,明月女士开心极了,窝心极了,这辈子她就是想要有人对她这样偏爱啊。但是儿女各个对她敬而远之,丈夫对她也不亲近,只有这个外孙女——
明月女士弯身抱起覃浪花,紧紧贴着她面颊:“我的宝贝外孙女哦,只有你对姥姥最好啊,你看看你二姨妈,还有你姥爷,这一个个的都不听我的话!”
明月女士说着狠狠瞪了白如新一眼,白如新:“……”感觉好委屈啊!
第299章 古筝小镇
“这些玩具是我爸爸买给我的,得带到姥姥家去,这些玩具是弓叔叔送给我的,这些是常叔叔送给我……都得带去,不然大家会伤心。”
覃浪花指挥覃浪将客厅的玩具一一装进箱子里,覃浪一边装一边落寞:其实他也想去姥姥家啊,但是姥姥打小就不喜欢他,还是算了吧。
收拾了玩具,又收拾衣服。
“这些是爸爸买的,这些是常叔叔买的,这些是向清阿姨送的……都得带去,不然他们会伤心的。”覃浪花一边说一边噘嘴,别人未伤心,她已经自顾自先伤心了一把。
覃浪一件件裙子折叠好收进行李箱,忍不住提出质疑:“妹妹,你去姥姥家也就住几天吧,这么多裙子,一天换一套也穿不完啊。”
“半天一套就穿得完呀!”覃浪花挤出一个假笑,眼睛已经笑成了一条缝。
覃浪无话可说,只好乖乖将覃浪花的所有裙子都打了包。
覃浪花终于带着两大行李箱,跟着明月女士和白如新去燕子庄做客去了。白茶一起送他们回去。蓝花坞剩下了金家姐妹和覃浪。
站在蓝花楹大路上,看着姥姥姥爷一人一边牵着覃浪花的手走远,白茶一旁拖着行李箱,而覃浪花的背影蹦蹦跳跳的,覃浪咬住了唇,一脸失落。
“浪浪是也想去姥姥家做客吗?”金静问。
覃浪点点头:“我姥姥家有好多好吃的,我姥爷种的西瓜特别大特别甜。”
“浪浪想吃西瓜啊,”金静说道,“想吃西瓜,金老师去给你买。”
覃浪摇头,其实他也不是为了西瓜吧,他又不是一个贪吃的小孩,他是想要和姥姥姥爷在一起,那是他的姥姥姥爷啊,哪个小孩不喜欢和自己的姥姥姥爷在一起呢,但是,他没法像妹妹一样受欢迎。
“金老师为什么喜欢我?”覃浪抬头问金静。
虽然他还是个孩子,可是他是聪明又敏感的,他幼儿园就被妈妈送到“金耳朵”琴行去,他能感受到金老师对他的好,但是姥姥,从小他只感受她对他的嫌恶。
“浪浪勤奋懂事乖巧,还是一个漂亮的小孩。”金静随口就能例数覃浪的优点。
“那……姥姥为什么不喜欢我呢?”面对自己喜欢的金老师,覃浪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就说出了内心的迷惘。
对于白家的事,金静和白荷母子结识得早,多少了解一些。
明月女士不喜欢覃浪,和孩子本身是无关的,所谓爱屋及乌,反过来厌恶的道理是一样的,覃浪出生的时候,正是明月女士和白荷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她对那个把女儿拐去结婚的刘峥嵘恨之入骨,对外孙自然也带了有色眼镜。
“姥姥是因为我爸爸才讨厌我的吧?”覃浪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金静心里想到的被他准确说了出来。有那样一个父亲,孩子很难不被歧视。“可妹妹也是我爸爸的孩子啊。”
金静回想着明月女士对覃浪花的态度也是唏嘘不已,只能说此一时彼一时一物降一物吧。
金静伸手揉揉覃浪的脑袋:“浪浪也可以主动一点啊,比如像你妹妹那样嘴巴甜一点。”
覃浪仿佛听进去了,他重重点头,也笑着对金静说道:“下次,金老师再见到弓叔叔也可以主动一点。”
金静:“……”
……
……
夏天过去,秋天到来,覃小津即将回国。
泰晤士河上塔桥,覃小津扶着覃山海漫步,清风徐徐,天高云淡,泰晤士河畔的风景令人心旷神怡。
你抚养我长大,我照顾你病老,覃小津终于发现人生的真谛不外如此。
扶着覃山海站在塔桥上,看桥上风光,父子两人都显得沉静。
如果不是常苏的死,在这冰释前嫌父慈子孝的时刻,时光该多么愉快,然而常苏死了,还把心脏捐给了覃山海,这样恩义与亏欠沉甸甸,让覃家父子倍感沉重与心痛,更有无所适从,因为不知道回去该如何面对向清。
那位刚刚踏入婚姻殿堂,即将为人母的女子还沉浸在等待丈夫归来的热切期盼里,尚不知道她的爱人再也无法回来——
“爸,等你养好身子回到国内,我们就规划一下关于古筝小镇的项目。”覃小津郑重说道。
覃山海看着覃小津,欣慰地笑了。
他拍拍覃小津肩头,说道:“你是云筝世家第三代传人,肩负着将古筝,还有流派发扬光大的重任,我老了,身体又不好,咱们覃家以及古筝事业都交给你了。”
覃小津当然知道覃山海不会服老,病体违和也不过是托词,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会为推广古筝事业鞠躬尽瘁,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激励他。
覃小津也没有同覃山海做过多辩解,只是静静说道:“你安心养病,我在国内等你回来。”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回国前,覃小津携着白荷游览了伦敦的大小景点,历史悠久的皇家宫殿、大本钟、国会大厦……两个人就是不停地走,完全不可能有旅游观光的愉快心情,就是不停地抵达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