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镇的居民——樱桃煎
时间:2021-03-06 10:33:43

  就算是自来熟,这么说话怎么看都是不妥的吧?熟稔得就好像他真的认识她。
  “我比——”
  “周绪?”
  她叫他声,语调带着点不确信,刚想问她他是不是比路好看的周绪即刻闭嘴,反应过来挑高眉毛。
  难得听她主动叫他。
  “嗯。”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问吧。”周绪笑意只增不减。
  “你以前……”三个字被她拖得有些长,顿了顿再才问下去,“是不是留过长发?粉红色遮住眼睛的那种。”
  “……”
  空气似乎凝固两秒,周绪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僵,但很快恢复正常,笑得温和,顺便推了推眼镜:“当然没有,我看起来很像杀马特吗?”
  不像,但——
  “你刚刚心虚了。”
  “……”青年转过头,目视前方,“没有。”
  “你有。”
  她定定看着他,周绪觉得自己脖子都僵到无法动弹,许久才败下阵,泄了气,转头看她。
  “我的确认识个叫周绪的粉红长毛,”他表情严肃,严肃得不像他,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紧张,带着点隐秘的期待问下去,“你是想问他?”
  安静眨巴眨巴眼,实话实说:“也不是太想问,主要是你很奇怪……”
  很多时候,她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做出些草率的事,刚才贸然问他也是因为好奇爆棚。
  她说完,周绪却忽地伸出手,用力拦在自行车车筐前,直接挡住缓慢滚动的车轮。
  安静为之一怔。
  他走到自行车前,面向她,路口直射来的光刚好打到他侧脸上,半边镜片反着光,难以看清镜片下的眼睛,另一只眼则因为角度问题落在阴影里,面部的光影分布像极了动漫里的鬼畜角色。
  安静睁圆眼看他,神情无辜,就好像刚刚说那话的人不是她,周绪看得嘴角一抽,笑不出来,反问句:“不太想问?”
  “……”
  不太想。
  “……”
  很好,眼神很真挚,真挚到他完全能看懂。
  周绪的情绪从起伏不定变得愈加低迷,沉默会儿让开路,继续往前走。
  安静推车跟上,看他彻底敛起嘴边的笑,反省下自身,而后道:“你要是想我问,我也可以问问的。”
  “……”周绪挤出个标志性的变态微笑,只不过因为咬牙太久显得有点狰狞。
  好诡异。
  安静心虚收回眼,后悔轻率问出口。
  这么突然地和曾经的朋友相认,是蛮尴尬的。最重要的是,这位旧朋友应该早就认出她,既然都骗她说不认识了,那就是不想再面对以前的尴尬吧。
  不该问的。
  她回想当初那些来自周绪女友的不合理指责,瞬间比刚刚误闯程风的花园被敬先生撞见还要尴尬。
  不该问的。
  “你问,”半天没听见声音的周绪终于没能忍住,想听她问问他,“问完再和你道歉。”
  道歉?
  抓错点的安静仰头看他。
  “先别这样看我。”他还有点羞愧。
  安静大致猜得出他的心思,抿了抿唇,跳过问话的环节:“其实没关系的,我也没有很生气。”
  所以还是生气咯?
  周绪心情更加复杂,拧着眉头走上几步,沉声道:“不管怎样,那时候没当面道歉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没关系,我后来就懂了。”
  “懂什么?”
  安静犹夷下:“懂……懂你那会儿可能不是个好男友?”
  她身为他的朋友,却对他有了女朋友的事丝毫不知情,虽然她从来不理解周围人的恋爱,但她也是知道女孩子不喜欢自己男朋友和别的女生说话的。
  而那段时间,她因为他突然消失经常会在手机上追问他一些事,这才会被他的女友当成插足者。
  而这一切,不就是因为他没做好一个男朋友么?甚至连“朋友”都没能做好——
  在她被他的女友删掉所有联系方式后,他居然只托他的旧日同学和她道了声歉,不咸不淡。
  她起初很生气,生气那口不负责扣来她头上的黑锅,更生气那对情侣事后没和她道歉,尤其是生气她自以为是好朋友的人从那以后彻底消失。
  再之后她就悟了。
  不管是多好的朋友,在交往过程中他都有可能变成个不负责的人。
  听完这话的周绪:“……”
  是在委婉表达他是个渣男对吧?他果然不该抱什么期望。
  他从前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被她内涵怎么感觉这么差劲?
  周绪心下像是有两只猫在争毛线球,混乱不已,有些焦躁地停下脚步:“那件事不是那样。”
  安静又看向他,同样驻足:“那是什么样?”
  “……”
  就那样,但又不完全是那样,周绪在心底语无伦次地想着,很多年没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过。
  “抱歉,我可能需要时间捋一捋。”他被揭穿得太过突然,他之前还想着先和她二度混熟再暴露自己。
  他从车筐里取出记事本,毫无疑问是打算告辞。
  安静看着他,生出点负罪感——
  好好的早晨,怎么就害得他从满脸笑意到满脸焦躁了?
  “下下周。”周绪突然又蹦出三个字,表情淡定几许。
  “嗯?”
  “到时候我会来和你道歉。”
  “不——”
  “用的,”他打断她,“我一直很后悔没和你道歉。”
  也很后悔因为那时候的糟糕性格弄丢了一个可爱的朋友。
  尽管她已经不想问他的事了,但他还是想很自私地做一次迟到的无用解释。
  ……
  当天傍晚,橙红色的南瓜车在夕阳下驶过木棉街,安静站在客厅窗内看着它远去,弱弱叹了声。
  她其实真的没有很生气,虽然那段友情收场收得有些难堪,但她记得更多的还是那些好。
  毕竟回忆有着超强的美化功能。
  美化后的周绪,一直都是那个粉红色长发、看不见眼睛和鼻子但总是给她灌鸡汤的杀马特朋友。
  还能再见也挺好的。
  希望他不会太纠结那回事。
  ***
  ——周绪当然会纠结。
  有些事已经被他刻意遗忘,要向她解释的话就意味着他要重新面对以前的自己。
  没有什么比这更羞耻、更糟糕的了,如果有,就是他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他不确定要不要全部告诉她。
  相比之下,安静简直称得上是没心没肺,又极自在地过了一周。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早起浇花浇菜,偶尔帮帮程风,在林荫道下遇见松狮与老人或者手臂有伤的“劳动人民”,当然还有些不太常见的人。
  到第二周,菜园里的萝卜完全成熟,吃的话当然来不及,留在地里也不能留太久太多,于是她收了些胖胖的白萝卜送去彩虹超市。
  超市一直可以收蔬菜,可以说她就是为了试试这个环节才来的。
  每份蔬菜称重贴上价格标签,送到货架上就可以从抽屉里取走现金或者硬币,也可以换货架上价格相近的东西。
  安静用几颗萝卜换了块巧克力和两根酸奶棒棒糖,出了超市直奔白糖女士的花房去。
  她需要再买瓶适合粉龙的花肥,以及一包营养土,她的花园或许是肥力不太好,粉龙花苗从育苗杯里出来后长势慢得出奇。
  蕉绿色的平屋外,绣球花丛已经开出绿花团,一片浓绿后站着高高的粉花与蓝花飞燕草,似有所无的香气飘来路上,安静顺着走近。
  花房门依旧敞着,安静直接进门,见到柜台后的人,当即愣在门边的鹤望兰旁。
  敬桐穿着件黑漆漆的T恤,胸前有团抽象派撞色印花,戴着顶纯黑的鸭舌帽,冲她点了点头。
  “欢迎光临。”
  “……谢谢,”安静噎了噎,“怎么是你在这儿?”
  最近他们经常一起浇地——她浇她的,他浇程风的,问好也问出些交情,至少见面后的寒暄不成问题。
  “帮忙,他们最近不在傻瓜镇。”
  安静合理怀疑这个忙本来是该程风帮,但他刚好也不在,于是他就找到了镇上的第二个好青年。
  她点点头,心中不无羡慕:
  她也想帮帮别人……
  买来需要的东西后,安静在回去路上思索起该怎么和程风说找她帮忙的事。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他小瞧了,她也可以帮除他以外的人呀。
  等她想好措词发给程风时已经是中午。
  程风似乎很忙,没能及时回复她,但具体在忙什么她并不清楚,只在前两天的对话过程中知道他遇到的麻烦事和他从前的工作有关。
  她那时想了很久他会是什么工作,但丝毫想像不出。
  不过看他头发又多又漂亮,应该不是让人头秃的工作吧?
  吃过午餐,安静不出意料地困起来,倒去床上不到五分钟就酣睡起来。
  午休向来是奇妙的事,尤其是夏日里的午休,不管睡了多久,都会有种既漫长又短暂的混乱感,如果不设闹钟,很难凭感觉估计自己睡了多长时间。
  有时候没睡着也像是睡着了,有时候睡着也会像没睡着,仿佛整个人没在云端,没有时间与边界。
  安静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候,只知道最后唤醒她的是一阵铃响,并且就在耳畔。
  人被惊醒,意识回笼,铃声还持续响着。
  是她的手机——因为没等到程风的回复所以被她带来枕边。
  安静拿起它,见屏幕上果然闪烁着程风的名字,着急忙慌划开,接通电话。
  “喂?”
  这还是她和程风的初次通话,声音明明带着点局促和紧张,却被午睡后的慵懒感冲淡。
  程风久违地听见她的声音,为这懒洋洋的语气一愣,疲惫也奇异地被冲淡,有些抱歉地问:“在午休?”
  “嗯,不过已经快醒了。”
  “你怎么知道?”
  “……”她自己想的。
  她看不见程风的表情,但觉得他可能会因此嘲笑她一下,安静翻了翻身,侧躺着和他通话,声音从初醒时的瓮声瓮气变得如常。
  “怎么突然打电话?是有要紧事吗?”
  “不是你有事要和我谈吗?”程风理所当然地问。
  “……”
  是有事,但是可以短信啊。
  她不习惯和人通电话,就像现在,明明和他也算熟悉了,但一通电话就觉得不适应。
  “我手边还有些事,我想电话里说可能会快些。”程风听她不语,向她解释句。
  一旁的前同事听见这样的直男发言,手抖了下。
  情商堪忧呀小老弟,他要是敢这么和女朋友说话明天就该恢复单身了吧?不对,他这位小老弟一直独来独往,连恢复单身都谈不上。
  所以他为什么觉得小老弟是在和女朋友通电话?
  前同事忙里偷闲,抬头瞄了眼窗边那道颀长的背影,欣慰摸了摸下巴。
  唉,忙到长胡子了。
  不是。
  他是想说这回小老弟回来,整个人的气场变了不少,好像更好看——不是,好像更有人情味了些,就像是交了女朋友。
  当然,不管前同事怎么鄙视程风的直男发言,在安静这里,他这样说就是最行得通的。
  听是这样,什么不自在、不适应统统都被她丢掉,抓紧时间问程风:“你已经看了消息?”
  “嗯。”
  “那你是觉得我不能胜任吗?”
  “是有点。”
  程风过于耿直地承认,安静失语,过了会儿换作平躺姿势:“我可以的,我好像比你还年轻。”
  她也可以做可靠的青年,发光发热。
  “……”可靠的青年端着咖啡杯的手抖了抖,默了会儿说,“不全是这样,更多的是怕占用你的时间。”
  “不会的,我本来也不忙,随时都有时间的。”比起她那些随时都能做的事,她更想和他们一样帮到别人。
  “那晚上也能帮?”
  晚上?
  安静瞪圆眼盯着淡黄色的天花板,笃定道:“晚上也能,我很会熬夜的!”
  她有时候十点半才睡。
  程风那头静默许久,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才给她个答复:“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
  电话挂断后安静彻底摆脱午睡后的混沌感,慢半拍地去琢磨程风说的“晚上”是出于什么考虑,难道是会让她半夜出门去帮忙吗?
  听起来很不人性……
  她甩甩脑袋,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也许他只是试试她的决心呢?
  安静这般说服自己,但到了晚上又不经意回想起这话,总觉得程风这么说是有用意的。
  什么用意呢?
  她盘腿坐在飘窗上,背靠着菠萝软垫,呆呆望着窗外的山坡,山坡寂静,披着清晖,它头顶的夜空却很热闹。
  月和星星似乎是在办舞会,微光一闪一闪的,风不时带来些细弱的声音,钻进窗户,其中那些让人辨不清出处的大概就是宴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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