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木真的很有趣。
但安静回答得冠冕堂皇, 说能见面就暂时不需要联系,然后就被周绪的注视和笑容威胁到改口, 说今天回去就会给他发条信息。
听了这话的程风脸色略臭, 臭到他又有些忘记笑是怎么笑。
但周绪还缠着安静, 又问她今天还能不能吃到她做的饼干,安静心想她昨天就没吃到想吃的饼干,不如再做一次, 便点了点头。
程风的脸色就更加臭了,尤其是在听到周绪提议做巧克力豆曲奇的时候,想到什么,突然插了话:“蔓越莓饼干。”
安静稍显诧异地转过头,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声,听他一直不说话,她还以为他兴致不高呢。
她刚想说都可以做,周绪那头就微笑截过话:“蔓越莓也不错,我记得第一次吃你的饼干就是这个。”
程风:“……”
那还真是巧了。
安静却想不起这回事,她只记得她的饼干“被勒索”了,那会儿她经常换着花样烤饼干,哪儿还记得具体是什么口味。
不过他这么说那应该就是了。
“那就蔓越莓吧。”
正好之前买来的果干还剩了好些。
她说完,发现竟然没人再接话,程风自然是因为周绪的话陷入自闭,周绪则是见好就收,不打算再过火,说了个“好”字就主动闭了嘴。
安静越往前走越觉得古怪,这种古怪主要来自于右侧,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朝她逼来,左边也静得不合理。
于是这才有了把注意力转去上方的事。
Z轴不停变动,走过三只鸟所在的路段,四周更加静谧,好在已经能看见林荫道尽头,而周绪也在附近路口拐弯——
他需要去劝一位不愿意出镇做体检的老人出镇。
周绪离开,剩下两人依然保持着沉默,他们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同行去菜园了,自从小羊被送走后。
安静有点不习惯,故只是静静走着。
直到穿出林荫道,程风终于忍耐不住开了口,以一种陈述的口吻平静发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安静点点头:“嗯,高中就认识。”
“那为什么之前见不像是认识?”程风话开始变多。
“因为他变化有些大,我没认出来。”
两人从公路上下来,走过蘑菇回收屋,程风接着刨根问底:“现在为什么又认出来了?”
“因为他说话做事和以前很像,被我发现了。”
那就是很熟悉的人了,不仅过去熟悉,就连现在都很有缘,重新在傻瓜镇遇见……
“你以前经常请他吃饼干?”他继续问,这点是他从周绪熟稔的口吻里推测出来的。
“嗯。”
“以后也会经常请他?”
“……”
她好像完全没想过这样的事。
觉得他问题有点多的安静仰脸看他,他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而不是摆出那副臭臭的脸色,被她一看,不再问什么,安安静静走到菜地旁。
安静忙着浇菜园,她的四季豆和豆角已经长成预期中的“帐篷”,挂在上面的浅绿色流苏在六月初变得饱满,她打算摘些回去做午餐。
一旁的黄瓜架上开出带绒毛的花,黄灿灿的藏在绿叶间,只有光照最好的地方长出小黄瓜,与小拇指一般粗。
尽头的西葫芦和黄瓜一样,也开出金色的花,但矮矮的,懒洋洋躺在地上晒太阳。
相邻的草莓地里,授过粉的小白花正处在花瓣脱落的边际,大概很快就能变成小果。
安静每天来菜园最关注的就是草莓,疏花工作做得很好,每株草莓苗上只留下十朵左右的花,如果一切顺利,七月份至少能结出上百颗完美的草莓。
希望草莓会比番茄好吃。
想到番茄,安静转身坐去休息区,打算等程风浇完敬桐的地后问问他昨天的西红柿是从哪儿来的,然后从小羊包包里取出《14号地的日历》,记录起菜园最近几天的变化。
浇完地回来的程风见到的便是她逮着本子写写画画的一幕,在安静抬头看向他时,迈步走去工具房旁边,取出里面的修枝剪,到休息区对面剪下几枝月季。
——也就是原休息区旁种着的两丛蜂蜜焦糖。
蜂蜜焦糖的花色就像它的名字,中和了蜜蜂色与焦糖色,偏橘红调,春光正好时没来得及开,到了春末才绽放,初夏开得更为恣意。
花苞偏圆偏大,程风只剪下五朵就修成一小捧手握花束,看了看手里的花,满意坐回休息区。
坐在斜对面的安静已经停笔,和他对视眼,问道:“你昨天的番茄鸡蛋面好吃吗?”
这是什么问题?
程风费解,但无比耿直:“不好吃。”
“……”
“我做的食物都不好吃。”
“……”
这让她怎么问下去?
安静话被堵住,觉得开错了场,因为她好像戳到了一个人的痛处——
居然会有独居的人做饭不好吃,难怪她从来没闻到过他厨房里传来的香气,除了上次的咖啡。
那他岂不是很可怜?傻瓜镇好像连餐厅也没有,听说上游是有间糕点房的,但人也不能整天吃甜品啊。
“问这做什么?”
程风拽回她的思绪,安静趁机坦白了她的真实用意:“其实我是想说说番茄。”
“……”
那还真是有够拐弯抹角的。
“我昨天不小心看见你口袋里的大番茄,就想问问它们的主人是谁,我想和他请教个问题。”
她背后就是番茄架,程风瞧去,能看见些红红的番茄果挂在上面,但个头都不是很大。
“或许问我也行,我也种过番茄。”
他很有信心,安静想了想,告诉他:“其实我是想问问他用的是什么番茄种,我的番茄品种有点酸。”
“……”
程风沉默。
“……”
安静沉默。
“你认为是种子的问题?”
不是吗难道?她都是按书上说的去做,结果怎么等都等不到它变大,最近两天虽然不像前几天那么酸,但还是不好吃,所以一定是品种的问题对吧?
也许她不小心买到劣质番茄种?
“你的种子不是在农具店买的吗?”
“是啊……”
“可是据我所知,他们卖的菜种大部分都是自种自留的,番茄也是。”
程风顺道给她科普了农具店的故事,那间粉嫩嫩的农具店是由一对老夫妻经营的,两位老人和他们的两个女儿都热爱种菜,一家四口在河岸对面有一大片地,每年都会收最好的菜种卖给小镇其他居民。
也就是说,傻瓜镇菜地里的很多蔬菜都算得上是近亲。
“所以你们用的可能是同样的番茄种。”
安静:“……”
可是那也有万一不是吗?
她默默犟嘴,程风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看起来很失落,想着补充句:“也不是你的问题。”
安静欣慰抬头:“那是谁的问题?”
“可能是因为你的地不够肥。”
“可我施过肥了,而且其它菜都长得很好。”就算它先天不足,后天也已经想办法弥补了。
程风想了想,很伟大地担下责任:“可能是我的月季抢了它们的养分,番茄需要的养分更多。”
“……”
“我可以也把它们移走。”
“不是它们的错!”她喜欢那些花。
程风从她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惊慌,突然有种奇怪的逗趣心理,故意道:“是它们的错。”
“……”安静憋了会儿,帮他的月季开脱责任,“是地的错。”
“嗯,那冬天一起堆肥吧,两个人预约会划算很多。”财大气粗的人开始追求薅羊毛。
堆肥她知道,但——
“预约什么?”
“牛粪。”
“……”
原来牛粪也能被预约啊,真有排面。
安静捣捣头:“那你到时候记得叫上我。”
她压根不知道怎么预约。
“好。”
程风嘴角微微翘起,想到早上的周绪,突然很轻蔑。
虽然他们很早就认识,还很有缘份,但真是可惜,现在每天都能见到她的人是他,以后的周末他会更加努力地占用她的时间……
***
浇完菜地,两人回到木棉街,在安静的花园门前说了再见。
程风骑上车去了夏日街,傻瓜镇影院已经进入最后的装饰阶段,他需要去看看。
分别前他把拿了一路的蜂蜜焦糖送给安静,安静原本也是想跟去瞧瞧的,但被这几朵花一岔,出于害羞咽下那话,接过花老老实实回家去,将它们插进空花瓶里,放去茶几上。
蜜红色的蜂蜜焦糖与金色的郁金香成为邻居,好像彼此看不顺眼,拉着安静攀比起谁更亮眼,她盯着它们看了半天,许久才回神。
“……”
她好像又和花对话了。
想了想,她把两只花瓶的距离拉开点。
花瓶旁堆着那几只流落在外的公仔,安静将它们转移去沙发上,顺便给它们分了类,大体分为两组:穿衣服组和裸——不穿衣服组。
大组里面再分出小组,穿粉红毛衣的小鸭和穿蓝色毛衣的小鸭都是小鸭组;小白兔和小灰兔都是兔子组,粉红垂耳兔也是它们的朋友……
诸如此类。
然后才端着沙发凳坐去购物袋前,打算把全部的玩偶都分出来,方便她做名片。
安静打开玩偶袋,和最上面的小狮子对视眼,突然玩心大发,右手悄悄探去袋子深处,在看不见的玩偶层抓住一条胳膊,强行带了出来。
一看,是只系着粉白格围裙的小熊公仔。
温柔贤惠的熊妈妈:“……”
你才小熊,是大熊玩偶。
她把它放去西窗下的诗人沙发上,手又伸进大袋子里摸起来,这次揪出只黑白花斑小狗,没有任何衣饰,便将它放去不穿衣服的小狗组。
接着又出现不穿衣服的小蓝猫、呲牙的狗、戴睡帽的企鹅、打领结的小熊等等……
安静玩得不亦乐乎,分完所有的娃娃都没觉得无趣,并且乘兴找出个空白本子,开始替玩偶们取代号做介绍,比如——
大哥哥熊,家庭贫困,从小肩负起抚养弟弟妹妹的重担,吃了很多苦,长大后因为成绩优异找到份好工作,成了戴眼镜的精英熊。
大嫂熊,温婉善良的漂亮小熊,和大哥哥熊是对甜蜜的夫妻,喜欢做奶油蛋糕,所以总系着围裙,弟弟妹妹们最喜欢吃她的蛋糕。
熊爸爸:“……”
反了反了,辈分低了,而且他们是贵族熊!
熊妈妈:“……”
算了算了,就当她是在夸我们年轻漂亮好了。
可惜安静听不到它们的心声。
临近中午,小熊一家和小狗家族都被她安排好,自觉完美,想到早上答应好要做饼干的事,她暂时放过其它的玩偶,收手去厨房。
揉好面团,冻进冰箱,然后准备起午餐,午餐后休息会儿再起来烤饼干。
有昨天的教训在,她今天烤了很多,给自己留下至少能吃三天的分量,剩下的部分均分成两份装进饼干盒,然后拿出手机联系另外两位饼干拥有者。
周绪那头收到她的消息时又气又笑——他等了好久,还以为又被她忘了呢,不过好在还是记得的。
他默默存下号码,回复安静,再抬眼时对面还是那个顽固的老先生。
“……”
精神倒是挺好,但体检也是必要的。
他想了想起身:“就这么说好了,我会向敬先生申请,不出意外过几天就和您的亲信一起来。”
老人不语,挥手让他走。
周绪这才从磨了大半天的小楼出来,出门时廊下站着的两个高大的男人定定盯着他。
“……”
你说在傻瓜镇配什么保镖呢?怪吓人的。
周绪和两个壮汉微笑下,离开,高兴往上游去,走到路口时,刚好见到两个不怕热的傻子站在太阳底下说话。
他刚要走近,程风也发现他,并且在和安静说了两句什么后转身走开,姿态高傲又惬意。
周绪挑眉。
河豚变天鹅,变得还挺快。
何止快,还变得很坚定。
坚定的人在入夜后准时拨那通电话,安静那头毫不意外的在搭积木,不过今天她是洗完澡才开始搭,并且时刻注意活动双腿,所以电话响起后她很快关灯回到卧室,找到床头提前备好的童话书。
接通电话后的第一句是她在问好:“晚上好。”
“晚上好。”
“今晚讲童话书你会介意吗?”
“……”
程风觉得自己越听越低龄了,情诗是不可能再情诗的,不过他还能怎样,还不是选择听下去。
“不会。”
安静向后仰了仰,靠在鼓鼓的抱枕上,盯着漂亮的彩绘封面问他:“你看过《豆蔻镇的居民和强盗》吗?”
“没。”
“那你闭上眼,我要开始了。”
程风在电话那头弯了弯嘴角,听话照做,她的语速因为念童话书变得更慢,在夜色中温柔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