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走下小丘后没头没脑地朝它们蹦跶去,程风及时拉住它,铃铛响声中断几秒才重新响起——
小羊很懂事地改变方向,朝上游河畔走去。
它的体型比春天时大了些许,但依旧是只小羊,安静盯着它蹦蹦跳跳的背影,还是觉得很可爱,很想从程风手里要来绳子,可是一想到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只好又忍下冲动。
早晨的太阳从河流对面照来,水面上金光闪熠,走在河边有些晃眼。
安静压低渔夫帽帽沿,挡视线的同时顺便遮阳,她最近迟钝发现她好像比刚来傻瓜镇时晒黑了不少,大概是勤劳所致。
她这里刚刚按下右侧帽沿,程风那里就突然扭头看向她,并且牵着小羊停下。
她回头:“怎么了?”
“我走右边。”
他牵着小羊从她身后绕了半圈,小羊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又从安静身前绕了圈回到原点,高兴咩了两声。
被它用遛狗绳缠住腿的安静:“……”
她的聪明小羊变笨了。
程风倒是觉得它变坏了,沿着小羊的路径走了圈,解救出安静,然后晃了晃遛狗绳,小家伙这才往前去。
安静没懂这一茬的用意何在,但走着走着便找到点好处,有程风挡在右边,太阳都不怎么晃眼了……
两人沿着河流走回菜地,因为已经浇过地,径直穿过这里,继续沿着河道往上游去。
刚走到平坦的道路上,就见几道人影从前方某个路口拐出,看背影可不就是付先生和他的两个跟班么?
不知道为什么,安静总觉得老先生的背影和步伐都有点沉重,不像前两次见他时那样连说话都透着威严。
“付先生生病了吗?”
“前几天见还好好的。”
看来程风也不知道,安静想了想问:“你昨天没邀请他看电影吗?”
今晚可是傻瓜影院初次营业。
“打了电话,他说今天有事。”
奇怪。
程风这下也看出老先生的不对劲来,两人对视眼,极为默契地加快脚步,走在前面的小羊以为他们要和它比赛,小短腿跑了起来。
于是,走在老先生左边的阿强最先发现一只脏兮兮的小羊从身后走来,愣了片刻,安静和程风的身影也出现。
老先生紧跟在阿强之后发现他们,盯着那只略脏的黑脸绵羊看上会儿,转头问二人:“你们这是?”
程风向他解释:“前段时间照顾过的小家伙,今天带它回来看电影。”
“……”
付先生沉默,过了会儿神情愈发惆怅,叹道:“连羊都能看电影。”
“您也可以,”走在最右边的阿能安慰道,“我们最迟明天回来,影院会连续营业三天。”
“要是我——”
老先生沉重到说不下去。
“不会的,您身体硬朗,只是体检而已。”
安静:“……”
程风:“……”
他们好像懂了,所以周绪劝了很久都不肯去体检的老先生就是他吗?
“人来了。”
阿强望着对岸突然说了句,安静顺着看去,眼睛瞬间撑得圆鼓鼓的。
就在傻瓜镇入口的方向,一架直升机在空中盘旋了两圈,而后降落到一众彩色房子背后。
“……”
真夸张啊,编辑部的不败传说。
***
小羊被程风带回家,安静在晚餐后才再次见到它,和早上的足球小羊简直判若两羊,白白净净的。
她试着去抱香香的小羊,结果当然是失败,小家伙的体型不是白长的,硬要抱的话会很吃力,于是又换作牵着它。
两人带着小羊前往樱花街,夏日的垂枝樱花树已经长出绿蜡般的叶片,在初晴后的橙红夕阳下有种别致的浪漫,程风看着那里,极为自然地走了过去,安静跟上,最后随他停在树下。
他们曾在樱花盛开的树下跳过舞。
程风毫不费力就能回想起那个春天的夜晚,他好像就是在那个夜晚开始变得不对劲。
不同于擅长回忆的浪漫派程风,安静突然很务实派,站了会儿就问出她的疑惑:“为什么不按门铃?”
“……”
程风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她让我提前十分钟来接她,我们来早了些。”
所以这样的枯等是浪漫派的守时。
可是等到距离电影开场还剩五分钟也没能等到樱花楼里的人出来,安静忍不住偏头,程风又一次抬起腕表,看上会儿总算走去花园门外,就在指尖触碰到门铃的霎那,手机响了声。
程风取出随身携带的手机,看了眼,淡定转身:“走吧。”
“不等邵女士了吗?”
“不是,”一阵风越过山坡,穿过林荫道,程风的声音被吹得轻飘飘,“她太高兴,提前出了门。”
也就是说,她把他给忘了。
安静:“……”
不愧是邵女士。
两人转头离开樱花街,几分钟后走到夏日街那片夹竹桃下,晚霞中的夹竹桃香味浓烈,像是谁家刚烤完奶油蛋糕,香甜无比。
无论是红的花还是白的花都危险地映着橙红的光,比白日里看更为艳丽,安静越发觉得警戒线和警告牌是有必要的,不然一定会有很多人会尝试摘下一朵。
“咩!”
小羊腿堪堪碰到黄色警戒线就被牵制住。
安静拖着它走过夹竹桃花园,去到傻瓜影院里,小羊在见到绣球花丛后再次失控,但安静已经提前做好准备,直接拽它进了绿色小楼……
灰黑色的砖墙后是通往二层的楼梯,左右都装着壁灯,是连接明亮的大厅与昏黑的影厅之间的过渡段。
放映厅门外也铺着厚地毯,踏在上面比程风的小放映室还要不真实,好像自己是幽灵。
程风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安静和小羊依次进场——这次小羊缩在她后面,也许是黑暗给它带来些不安感,不过当程风也走来它身后时它便松懈不少。
“咩咩——”
“咩咩咩——”
因为迟到,电影已经开场,刚走到楼梯旁的过道里小羊们的叫声就传来,安静身后的小羊听见,也咩了声,混入其中。
安静走到楼梯尽头,刚探出头,影厅里的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
影厅内光线模糊,一些人的脸看不太清,但安静在第一排见到了邵女士一家四口,邵女士对着两人挥了挥手,笑容里带着腼腆的歉意,程风并不在意地和她点点头,之后和安静朝后排走去。
影厅内部布置得极其简单,所有的座椅都是可以自由调节高度的软沙发,座位很少,每排只设六人座,一共五排,左右都留出很宽的楼梯,所以不存在座位太偏的情况。
安静路过第二排时见到白糖女士和她的先生,他们旁边坐着那位“劳动人民”,有些日子不见,他的胳膊已经痊愈,再旁边的人看不太清,但应该不是眼熟的人。
第三排中间就坐着房先生和房太太,夫妻俩和他们无声问好,靠右边坐着的也是两张较为眼熟的面孔,是水族店的年轻兄妹,靠左的戴着帽子看不清脸。
第四排好像成了老人专座,敬先生坐在中间,左手边是小松狮的主人和另一位没见过的白发老人,右手边与后排座位都还空着。
傻瓜影院营业的第一天,三十人的影厅居然还剩很多座位——
真萧条。
该不会她的娃娃机也这么萧条吧?安静很是担忧地想着,等她回神,已经被程风带到第四排坐下。
程风就坐在敬先生右手边,提起小羊放在他和安静之间足够宽的座椅扶手上。荧幕上,农场主正在为肖恩剃毛,肖恩蓬松的头发变成了平头,还没经历过剃羊毛的小羊忽然咩了几声。
太秃然了!
前排的水族店兄妹回头看来,安静立刻摸了摸小羊脑袋,让小羊安静下来,这时敬先生也探了探头,希望他们能把小羊交给他看看。
于是,小羊被转移去程风和敬先生的座位之间,过上会儿,又转移去敬先生和松狮犬主人中间,然后是松狮犬主人和另一位老先生中间。
小羊:“……”
小羊的命运被交到人类手里,像只毛绒公仔,最后还被传去前排,本来是要生气的它见到主人后又乖巧下来,生无可恋地被一群人摸来摸去。
安静起初还会关注它,但看着看着就全神贯注看起电影,偶尔跟着大家笑上声。
程风在暗色中不时看她眼,过上会儿,突然很小声地告诉她:“我离开会儿。”
安静看得专注,不在意地点点头:“嗯。”
程风起身出去,很快出现在一楼大厅,目的性极强地走到沙发躺椅旁,在那里的方桌上兑换了几枚硬币,阔步走到娃娃机面前。
广告板已经挂在粉红娃娃机旁边,上面有每只玩偶的简笔肖像和生平故事,程风看了看上面的小狮子,视线转移去娃娃机中央。
小狮子的设定是和家里人走散、受尽委屈的小可怜。
既然这么凄惨,那他就收养它吧,也当是替这架娃娃机开张了。
两分钟后……
硬币用光的程风又去兑了些。
再三分钟后……
程风又一次折回方桌前,兑了更多的硬币。
但这回仅仅过了一分钟他就反了悔——也许,他不必再浪费时间。
他将多余的硬币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格外理直气壮地取出安静交给他的备用钥匙,打开了玻璃罩。
反正都是他买来的,就当他给自己买了只狮子吧。
罪恶的手伸了进去,天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在做什么?”
程风刚触碰到狮子玩偶的手僵住,须臾将狮子放回最初的起点,恢复成“狮子坐”的状态,淡然回头:“里面乱了,我打开整理整理。”
乱了?
安静凑了过来,很欣慰地看着娃娃机,开心道:“乱就说明已经有人尝试过了!”
不过很可惜,居然一只玩偶都没少。
程风沉默不语,在安静看来他这时的沉默不太合理,她忽忽意识到什么,眼珠转了转:该不会就是他弄乱的吧?
“你刚刚一直在这里?”她委婉地问。
程风知道瞒不住她,索性承认:“我想夹一只,但夹不起来。”
安静闻言将玻璃罩重新锁好,问他:“你想夹谁,我可以帮你。”
口吻像极了在说“我可以罩你”,程风嘴角的笑意藏不太住,克制又别扭地指了指那只狮子。
安静完全不觉得他要狮子是件什么奇怪的事,只是点了点头,顺便从他手里接过一枚硬币……
大概过了一分钟,一只软绵绵的小狮子被她捡来手上,她既不惊讶,也不得意,只是看着它。
嗯,很久不抓,还是很没有参与感。
也许她就是娃娃机面前的不败传说吧?
她捏了捏狮子玩偶的小肚子,送给程风:“给你。”
程风接过,感觉自己像个软饭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答谢声,而后走去方桌前坐下,找到抽屉里的彩色便签与水笔刷刷写下一行字,再贴回娃娃机的广告板上——
「小狮子已被229号居民收养,他很开心。」
第49章 给母亲的信 披雅娜与柠檬果肉窗。……
Chapter49. 给母亲的信
同为夏天, 六月与七月的区别在于前者更为平和,而后者更加热烈,以乐章来形容, 大概是从adagio变成allegro, 论具体表现的话, 蝉鸣就是其中一项。
在六月只剩个小尾巴时,傻瓜镇就出现了蝉鸣声,那时候或许是在彩排,整体节奏还算舒缓。
到了七月,蝉的盛夏演唱会正式开幕, 蝉群没日没夜地叫起来, 更为频繁激烈。
安静很少讨厌什么, 七八月的蝉鸣声就是她难得讨厌的声音——
它们唱起歌来比人类挨打时发出嚎啕声还要难听, 想不通怎么会有雌性蝉被它们吸引。
或许这就是“子非蝉”吧。
住在杉林大道的蝉格外张扬, 时常合奏,不知道的还以为它们是住在香榭丽舍大道,相比之下,前段时间搬来的那只爱吊嗓子的鸟可爱得多。
安静近来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尽快忽略它们的存在,后来从樱花楼里得到启发。
樱花楼里的钢琴声与小提琴声总是温柔轻快,比蝉们的演唱好听千倍万倍, 安静每天午睡醒来都会躺在床上听上许久。
久而久之,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安静看着日历, 在7月12日的早晨骑车去了河流对面。
她想去那座琴行看看。
因为刚刚浇完菜地, 所以她走的是菜地旁的小平桥,河对面的马卡龙巴士正好从下游驶回,安静将车停在桥头, 等它先走。
巴士外型和她的纪念品一样,青黄色调,在炎夏里清爽得像是冰淇淋。听说住在这岸的居民收到的纪念品都是四季公车的样子,这样两边的居民就能互相知道对方的公车是什么样了。
巴士路过她时没有停,安静仰头看向二层,正好见到个戴草帽的老太太低头看她。
老太太的帽子上没有防风绳,大约是怕被风刮走,她两手抓着帽子边缘,两人对视眼,安静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帽子。
等公车走远她才愣愣放下手,扶着脚踏车车把弯了弯嘴角。
她以后也要做个可爱的老太太。
安静驶离桥头,朝上游去,路过水族店时在小池塘边见到老板,他正吃着西瓜喂鱼,没看见她。
安静从他背后无声飘过,骑到前方的勿忘草小楼前缓缓停下。
她路过这里好些次,自从知道这儿是琴行后,倒也摸出些规律,比如说她每次路过听到琴声都是在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