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的抵抗有效,睡了一觉起来肚子空空,饿醒以后刚起床,便瞧见程夕瑗趴在自己桌上休憩,这倒是让他挺意外。
徐靳睿挑了挑眉,揉了揉僵硬的后颈,打算出去觅食。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门居然被锁住。
把手拉扯了好久,可怎么也拉不开,听到声音的程夕瑗醒过来,揉了揉眼。
“怎么搞的?”徐靳睿只觉得事情不简单,望向面前的人。
“我锁的。”
程夕瑗把蹭在自己脸上的头发撩到后面,一双眼刚从朦胧便得清澈。
“你有病吧锁门?钥匙呢?”
女孩子只是看着他。
“你不学完我不会开的。”
语气平静的不像话。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学了?”徐靳睿头一次见到这种事情,心里只觉得无比荒谬。
“那就试试吧。”
程夕瑗打开自己的本子,低头去写作业。
他尝试了下,门的质量实属上乘,徐靳睿无比敬佩这做门的店家,他那么重的力气也没给拉开一道缝,多次无果以后,他气得躺回床上,跟程夕瑗杠上,敌不动我不动。
徐靳睿那时候正处于消耗量最大的年纪,一顿不吃都饿得慌,不知道多久,他饿得发晕,坐起来,程夕瑗竟然还在。
“你没走?”
程夕瑗也不好受,趴在桌上睡额间微微汗湿,闻言抬眸。
“你什么时候学完我就什么时候走。”
徐靳睿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女人的生物可以如此有毅力,不像是徐老爷子的强硬,不用任何力气就叫人缴械投降,跟她玩消耗战,一般可没好果子吃。
从此能管住他的人,又多了一个程夕瑗。
徐靳睿在车里想得出神,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敲响玻璃,把他从回忆里给拽了回来,徐靳睿皱了皱眉,将玻璃调下来。
来的人不少,都是部队里的士兵,其中凑得最前面,也就是刚敲玻璃那个是徐靳睿的学弟,叫周成武,低他一届,从高中起就格外崇拜徐靳睿,将他设为自己的偶像,得知徐靳睿入伍以后也报名征兵,前几年没机会,这回维和轮到他们单位,硬是屁颠屁颠跟到现在。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周成武很珍惜这次机会。
“队长,一个人坐车里想什么呢?”
“没事。”
徐靳睿扫视一圈:“你们都站这里做什么?”
“队长你不知道吗?这回来了个好漂亮的女记者,听猴子那厮刚刚去陆副那边溜达了一圈回来说,这女记者比那医院里的护士姐姐还要美。”
一个个人说起这件事,都莫名兴奋。
“所以?”徐靳睿挑眉,“你们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啊?”
他整个人向后倒在座位上,手摸了摸下巴,略有思量。
“嘿嘿。”周成武不好意的笑了笑,别的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我们这不是想去看看那漂亮记者吗,队长你给我们休息会呗,看一眼就回来。”
话音刚落就有人附和道:“就一眼,看完就回!”
维和的日子里士兵跟外头的世界是脱节的,生活如同回归原始,但凡有些新鲜的事情自然惹得大家伙高度关注。
徐靳睿拉开车门下来,一米八八的身高实打实,男人居高临下望着周成武,咬了咬后牙。
“想看?”
语气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周成武莫名有些发怯,顶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点了点头。
“真就这么想看啊。”
“真挺想看。”周成武缩了缩脖子。
徐靳睿微眯眼,一脚踹过去,周成武惨叫,捂住自己的屁股,连忙躲在别人后面。
“想看可以啊。”男人冷眼扫过去。
“五公里负重准备!”
“啊?”众人突然欲哭无泪,慌忙摆手:“不看了不看了。”
“三分钟后开始。”
是没商量的余地的意思。
“草都怪你这臭小子硬是要看,多了五公里负重啊!”
“等着今晚不得教训你。”
周成武被拎着衣领往外走,心里只觉得冤枉,徐靳睿往常对这种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甚至跟着大伙插浑打岔,谁知道怎么今天就踩了雷。
“我错了我错了各位…”
第6章 汲汲于生,汲汲于死(二)
这边的宿舍说是宿舍,其实更像是改良过的帐篷。
走进去只觉得像块破布,四处漏风,脚腕处的热气时不时划过。
程夕瑗把行李箱放到一旁,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整理东西。
彭敏坐在自己床上,瞟了一眼程夕瑗,只见她已经从善如流的拿出自己的衣裤,用湿纸巾做着最基础的清洁,白色的体恤衫被她扯起,露出腰和后背脊。
彭敏倒吸了一口气,说话有些结巴。
“你…你你你干什么呢。”
说完不好意思的别开眼。
“换衣服啊。”
程夕瑗侧眼狐疑的看了一眼彭敏,将衣服彻底脱下。
“一路上出了太多汗不舒服,大家都是女生,没关系的。”
彭敏微微窒息,她的余光里程夕瑗的腰窝与她自己的不太相同,纤细柔软,再往上胸虽然被胸衣包住,但也是颇有料,彭敏大学的时候选修过一门课程叫美术鉴赏,那时候她爬在后排位置上睡觉,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懵懵懂懂间便瞧见的是一副裸.体女人画展示在前。
教授问她:“为什么西方大师都喜欢描绘女人身体的美?”
她一个肩能扛桶跑能胜猴的人哪里懂艺术这玩意,情急之下脑子一热。
“因为,因为画家是男的呗。”
刚说完整个教室哄堂大笑,有人说:“老师,她说的又没错,有道理啊。”
“照你这么说画家如果是女的是不是更喜欢画男人。”
“没毛病啊,馋身子不挺正常?”
还议论起来了。
她有些无辜的摸了摸鼻子,教授脸色看起来不对,没说她什么,只是后来破天荒选修也能挂科,叫她被辅导员教育了好一番。
彭敏突然明白,女人身体就是美,男人馋,女人也馋。
她半背过身瞟了几眼,蓦地只觉得脸发烫。
轻咳了几声,手不动声色地在裤子上抹了一把,对程夕瑗说:“马上就吃晚饭了,你带件长袖备着,这边降温快。”
“好的。”
程夕瑗应道,换上另外一件干爽的衬衣,开始调试设备。
“明天我带你去逛一圈再拍吧,今天别弄这些了。”
彭敏的话叫她有些意外,愣了愣点头:“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熟悉熟悉附近,一个人别不知道路怎么走。”
“营地很大吗?”
“占地面积挺大,但活动范围还好。”
程夕瑗跟在彭敏身后,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你也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彭敏一愣,心下了然程夕瑗说的‘也’是指谁。
“我在这里呆了快五年。”彭敏转身望向程夕瑗。
“至于徐队,他比我要久,而且,他是自愿的。”
彭敏说完就开始跟她介绍,比如说这边是盥洗室,可以来洗衣服,不过经常会停水,晚上的人很多,要避开。这边是库房,有什么需要可以申请…她的声音在程夕瑗耳边流过,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痕迹,程夕瑗沉默着,一时间心情复杂得厉害,如果说徐靳睿是迫不得已有任务离开,她觉得,不是不能理解吧,为国家奉献,是好事。
可是他是自愿的。
程夕瑗目光飘远,其实早该想明白,这个世界上想要联系一个人哪里会很难呢,电话,视频,邮件,再不济还有寄信,抛出去的思念收不到回音,只不过是那人不想见自己罢了。
天边的天阳已然落幕,周边吹过来的风不经意间掺了几分凉意,肆意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她好像看见了过去徐靳睿勾着唇冲她笑,明明一脸混账却叫人好喜欢。
“这里就是食堂了。”彭敏停住脚步,“你等会直接来这里就好。”
程夕瑗落在身侧的手慢慢蜷缩成拳,点了点头。
“哟,这就是我们队里来的大美女记者?”
一声口哨响,原先静默的食堂突然闹腾起来,像学生时期下课一样,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走在一排,好不壮观。
程夕瑗回头望向声音来的方向,人有些多,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叫她有些窘迫,脸不自觉的涨红。
“耍流氓呢你。”彭敏瞪了一眼那人,声音拔高,“给大家伙介绍一下,这是央社来的程记者,女孩子多关照啊。”
“那肯定得关照啊。”
“就是,还要你说,大美女咱心里都有数,肯定照顾得好好的。”
彭敏‘啧’了一声:“你们这群人,我也是女的,怎么没见你们有这觉悟,照顾照顾我?”
“得了吧彭敏同志,咱哥们之间分什么性别。”
“你哪里需要我们照顾,一拳头下去疼了我十天半个月。”
彭敏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你菜。”
程夕瑗看着彭敏跟他们打着嘴仗笑了笑,原先不适被缓解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能在彭敏身上看到段子璇的影子,性子直,说话偶尔也有些冲,总是能不顾形象跟男生打成一片,甚至参与到那些男生间有些隐秘的话题。
段子璇原先偷偷告诉她,陈孝文的包里放过一本包着数学外壳的小黄漫,而这本读物在男生堆里倍受欢迎,传了个遍。
“他们都看?”
那时候她不信,瞪大眼望着段子璇。
段子璇撇了撇嘴:“听说是都看。”
“吃饭时间闹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成河站在一旁,笑眯眯的望着人群。陆成河虽说看起来慈和,可一说话也颇有威信,议论声顿时消失殆尽,士兵们纷纷作鸟兽散,找位置站好,等待发令。
程夕瑗的视线里突然就开出来一条道,空荡荡的,顺势看向尽头,徐靳睿身姿挺拔站在陆成河身旁,男人原先不知道跟人在说什么,笑得肩膀直发颤,像是瞥见程夕瑗的目光,抬头刚好撞上,视线交汇的时候,程夕瑗甚至能看见空气被压迫曲折,几秒后,徐靳睿低下头别开视线再也不看她,甚至还收了笑意。
他一举一动小细节都被程夕瑗看在眼里,程夕瑗转了个身,走到一旁柱子边将那个人的身影全部挡住,心里顿生一股子怒气。
周成武来的晚,负重五公里叫他跑得满头是汗,还被老兵逼着做了好几组引体向上,刚一来就看见程夕瑗站在彭敏身边,笑得温柔。
这个笑实在是眼熟,周成武怔了好一会,眨了眨眼,嘴唇嗫嚅。
刚好见到徐靳睿跟在陆成河身后进来,周成武刚做完引体向上整个胳膊还发软,硬是逼着自己打着颤指了指程夕瑗站着的方向。
“徐队。”
“嗯?”
徐靳睿睨了一眼周成武,示意他有事说事。
“我好像看到你姐了。”
“这小子还有姐?”陆成河耳尖。
“有啊,那时候徐队他姐在我们学校可出名了,您看就是那个…”
周成武转头本来想给陆成河指程夕瑗,但转眼程夕瑗的身影就消失,好像是他的幻觉。
“哪呢?”
周成武挠头:“就那个…我去,怎么不见了?”
“你看错了吧。”陆成河蹙眉,“我认识这小子这么久可没听过他有什么姐姐。”
“我刚刚明明看到了。”周成武见陆成河不信他着了急,“徐队他姐我怎么会搞错,那时候在我们学校徐队出了名的护姐狂魔,两个人经常走在一起,我记得好清楚的。”
陆成河看了一眼徐靳睿,被议论的男人才淡淡开口。
“你看错了。”
“不可能啊,我不会看错的,就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徐靳睿打断:“话这么多,是还想跑五公里?”
语气不善。
周成武认识徐靳睿这么多年,即便是见他罚人,也不是这般薄凉的语气,话语间的威胁意图很好的让周成武选择了闭嘴,看了看徐靳睿默默溜走,心里小声嘟囔,“我肯定没看错。”
部队里就餐是要讲纪律的,在没有下令开始之前所有人都只能等着,陆成河吼了一声“开动——”后,士兵们才坐下,狼吞虎咽往嘴里扒饭,气氛变得轻松,嘈杂的声音逐渐响起,个人的声音被盖过,显得渺小。
陆成河去装了饭,没看见徐靳睿的身影,估摸着还站在外头不动,便走过去。
部队里不禁烟,只不过需要在特定的吸烟区才能抽,夜幕已经降临,火心在黑暗里闪烁,陆成河一过去就闻见一股子烟草烧焦呛鼻的味。
“你小子,不对劲啊。”
“什么不对劲。”徐靳睿自嘲般笑笑,“我能有什么事情。”
“周成武那小子说的姐姐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姐姐,你不是独生子么,家里就姑姑生了个妹妹,你资料上我记得是独生子女。”
陆成河夹了口菜,往嘴里塞。
来之前所有人的资料都需要过审,徐靳睿的资料陆成河几乎能完整背出来,上到他父母爷爷奶奶,下到表妹侄女,他一个连表姐都没有人哪来的姐姐,还护姐狂魔呢。
“你听他胡说。”
陆成河嗤笑一声,嘴里饭还没咽下去,含糊道:“我可不觉得小周会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