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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圈赛道跑完至多不过两三分钟。大抵两分半最右,比赛进入最终尾声。
风将烈烈轰鸣从远方吹近,远方的地平线遥遥浮现两道车影,被黄昏的暖雾虚化。
这一头等待着的人们情绪也一瞬达到沸点,嘶吼着助威。
“凡姐!凡姐!”
“高妍!高妍!”
“林落凡——”
最后的冲刺了。
她们两人仍是肉眼难分的齐头并列。
齐欢和季夏嗓子都要喊哑了,程骁紧盯着那个墨色影子眉宇紧蹙。
其他人更是边喊边默默地在数。
三——
两个人在飞速朝着终点驶进。
二——
越来越近。
一——
两车一同越过终点线——
“Wow!”——
气氛瞬间爆.裂,尖叫声鼓掌声迟迟不绝,众人飞快朝着车行的方向跑过去。
又向前缓冲了几百米,两人才渐渐停下来。
车头一转驶回人群。林落凡摘下头盔,抛给紧跟过来的程骁,手撑住腰拼命喘。
她额上出了一堆汗,碎发胡乱糊在脸上,眼底有像歇斯底里过后的微红。
高妍也一样,头盔丢给了江川。
林落凡冷冷盯着她。
她刚才这一道,真的可谓歇斯底里。
很久都没被人咬得这么紧过。
每当她以为自己控住了优势,可却屡屡都被超过。最终几乎是靠意志力才保持住的并行。
不容小觑。
原地缓和半天,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又夸又说,少顷众人的注意力又转到万辉身上。
胜负还未分。
方才最终越线的速度过快,看不出究竟是谁先过得终点线。
万辉导出手环信息单,反复比对过后意味深长地抬眸。
“差0.006秒。”
众人屏息。
林落凡微讶,不咸不淡扫了高妍一眼。
高妍同样睨她一眼又转回视线。
静静等。
万辉:“高妍领先。”
“……”
四下停默微秒后响起一半的赞扬跟掌声。
林落凡心一沉。
高妍长舒了口气。片刻唇一扬惬意笑了,向林落凡斜去目光。
林落凡垂着睫,没看她,摆手挥开了上前安慰的人们下车往另一个方向走。
“喂。”高妍叫了她一声。“林落凡。”
她本不想停,又不愿自己看着好像落荒而逃。唇一抿还是停了,回眸冷睨她。
“谢了——”手笔直指向她,高妍弯唇。
指尖对着她的下巴微勾,她语气轻缓,声冷道:“——手、下、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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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凡背脊挺得笔直,姿态也极淡定,十分从容地往场上一处人少些的方向走。
什么伤心失落颓丧之类的情绪就从不会出现在她脸上。
程骁齐欢季夏和Soul关系一直较好的几个队员在后面默默跟着。江川担忧她难过,边跟边小心翼翼地劝说。
“姐,那个……你千万别伤心,你刚刚跑得可好了,真的!而且就差了一点点就赢了的!0.006秒是个很小很小很小的差距!你……”
林落凡脚步忽停住。
见她停,江川的话也一停。几个人也跟着站停。
她回身。
视线跟她正撞上,江川心一悚,生怕她会发脾气。
林落凡反而态度平和,静看了他两秒就移开眼睛,对众道:“你们别跟着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调整调整。”
她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杯白开水一样。
没任何异样。
一行人面面相觑,站着没动。
看他们没动静,林落凡也不管了,视线一扫淡笑说了声“都别跟着了啊”,转身。
程骁犹豫地拉住了她,“你没事?”
他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有探寻也有担忧。
林落凡嗤声乐了,摆开他的手,“我能有什么事?”
她表情很平静,笑容也自然。程骁盯了她一会儿没再坚持问。
径直转身,林落凡一边朝身后摆手一边大步往前,“走了啊!”
漫天斜阳倾斜在她潇洒的背影上。地面的拖长的影子笔直却寂寥。
……
一直走到一处没人的角落,林落凡才放慢脚步。
她头发乱得厉害,碎发散了一肩,没去管。
微屈起腰背,左手轻撑着左大腿,一瘸一拐到铁丝网围栏下的一块大石头边坐下来。
她左膝有旧伤。
刚才为了超高妍,她弯道压弯压狠了,结果适得其反,左膝猛触到了地面。
虽然赛服防护良好,但那一下震得有些猛,大概碰到了旧疾。
若不是她控制力强。只差一点点,她就翻车了。
咬牙静坐着缓了一会儿,林落凡额角渗出了汗,骨缝里的疼在一点一点地加剧。
她舒了口气,小心翼翼拉开赛服拉链,脱下来撂在一旁。
赛车服里是套贴身运动装,被汗浸透八.九分。
她手轻捂住膝盖努力缓着呼吸去揉。
额角的汗有一两颗坠在地上。
少顷,她双臂环膝,缓缓埋下头。
她不怕输。
当年决意要学赛车的时候,教练就说过,输过,才知道赢多难得。才会为了赢而全力以赴。
她也不怕摔倒。
摔倒了,摔疼了,再爬起来就是了。
她早就摔过无数次。摔得多了,习惯了疼,疼也就不那么疼了,也不会有什么会把她打倒。
毕竟,还有什么比摔了更糟糕的呢?
所以,她不是难过。
她只是。
她只是……
风把远方隐隐的轰鸣声送过来,林落凡浑身狼狈,心里酸乱又静默。
身前响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很轻。
迎面坠下的身影遮去了眼前稀薄的光线,林落凡在臂腕里盯着地面那道颀长身影,抬头。
第32章 032.好疼 她还是……好疼啊。……
天际红蓝相糅的云海被雾色打了一层柔光, 许星河逆着光线,眼眸漆深。
看见他,林落凡不大意外。
“你来干什么。”神色又恢复了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的平淡, 林落凡看了他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来看笑话?”
她这会儿莫名倦得厉害,没什么心思吵架, 更不想看见他。
只想快些让他离开静静待着。
许星河恍若未闻她话里的刺诘, 眸一低扫过她一直捂着膝盖的手。
“你报名了联赛?”
“是啊。”
“因为高妍?”
她一嗤,又微微挑上视线,目光刺进他眼底是讥冷的。
“她也配?”
许星河静静看着她, 说:“高妍实力不如你。”
听他这么说, 林落凡打心底忽生出一股极怪的滋味, 说不出是什么。
搅得她心肺俱堵, 搅得她胸肋里面一阵一阵地酸。
她的戾气被激起来了, “许二少, 你刚刚是瞎了么!”
她不是输不起,也不怕别人说她输。
只是这种安慰, 是对她最大的讽刺更是侮.辱。
许星河只说:“高妍, 实力不如你。”
他语气平静, 没有任何嘲弄、或是安慰的成分。仿佛就是在平静叙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知道。
抛开她的旧伤与先前跑过半场体力受限不言, 这个赛车场的赛道,高妍早已跑过无数次了,而她是初跑。
高妍赢在, 她有经验。
她熟知整个龙港赛车场的构造,熟知每一处弯道的角度,了解每一处变角。
林落凡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了, 轻飘飘地笑一笑,“那我可真是喜闻乐见。”
她接着看他,淡漠问:“还有事吗?没事你可以走了。”
她快撑不住了。
许星河默默敛下眸。
夕光温和,晚风微凉。
他缓缓在她身前单膝蹲下来,伸手去挽她的左裤脚。
林落凡见状微惊,飞快向后撤了一下左脚,“你干什么!嘶……”
腿动的一瞬膝盖里的疼又猛地一跳动,林落凡微吸了口气,尾音带了点轻颤。
许星河一顿,抬眸,“不疼?”
手掌不由分说扣住她的脚踝,他掌心滚烫,缓慢折上她的裤脚一截一截往上挽。
林落凡微怔住,没再摆脱开。
裤脚一直折至膝上,露出她白皙修长的小腿。汗珠被阳光一映像撒了层银光。
她伤在骨,表面看不出来。
不知从哪儿取出一瓶止痛喷雾喷在她膝上,许星河手掌试探着触在她膝上轻捏。直到捏到某一处,林落凡不自觉微呼了一声向后撤了撤腿。
许星河手上立刻微松,抬睫看了她一眼。
他嗓音沉了沉,“忍着点。”
下一瞬他指尖突然发力,抵住她膝盖旁的几个穴点。林落凡没忍住叫出声,“啊疼!疼疼疼!许星河你刻意报复是不是?你快松——”
她音调开始发颤,上手掰他的手。
大概半分余钟,许星河松开手,“试试看好一些吗?”
林落凡眼睛都红了,愤愤瞪了他一眼。她试着屈了屈膝节。除了膝骨里还发酸,那一跳一跳的疼倒真的淡多了。
她吸了下鼻子,脸色好了一些。
许星河观察着她的表情,没起身,手掌这一回完全裹住她的膝盖轻轻按捏。
“你这种旧伤……”
他掌心干燥温烫,覆在她的膝盖上,很舒适。
林落凡看着他。
“别大意。”风把她的小腿吹得微凉,他的声音被风带过,“以后再疼,去做一做针灸或按摩。”
林落凡抿唇。
“不管,麻烦!”她坚声驳过去,顿两秒弱了语调,“谁知道它什么时候疼,又没有人在它一疼起来就给我艾灸了……”
许星河动作一顿。
她察觉,就紧紧盯着他的脸。从她的视角望去只能看见他垂敛的眉睫,看不见他的神情。
很快他动作继续,恍若未闻般。
……
林落凡受伤那年,十二岁。
那时她刚拿到专业赛车执照不久,受了一群狐朋狗友们的挑唆,让她去参加一个非专业的山地赌车。
当时她兴致勃勃,求着顾星河替她隐瞒这事别让林西宴知道,结果在顾星河那一关就没过去——他坚决不允许她去跑山道。
那场比赛,她原本可去可不去。
但受不得他强烈的阻止跟反对,最终背着他们所有人跑去参赛。
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已经跑在了北川最险的山道赛车场上。
弯沟高壑,窄道跌宕。
结果可想而知。
那时她还经验不足,平地的赛道尚不能完好的掌握,又怎么控得住山地的弯折崎岖?
从陡坡冲出去的时候,她还是懵的。
那不是她第一次摔。却是摔得最惨的一次。
摔得她膝骨破裂,也摔碎了她所有的自信心。
在伤之前,她是她所在车队里最瞩目的新星。
所有人都赞她天赋异禀,未来可期。
而在她伤后,那些藏在暗中的嘲讽、轻蔑、奚弄……种种接踵而至。
受伤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自己不能再赛车了。
那顿时间她脾气也变得古怪,满身戾气。几次复诊医生都建议她未来避免剧烈运动,身边的人也被她折磨得快发疯。
最后的爆发,是因为一次艾灸。她膝伤难遏,总是疼得整夜睡不着觉。顾沄好心提议为她艾灸试一试,却最终被她的坏脾气搅乱。
“我说了不弄!不弄不弄不弄!医生都说了我好不了了,你弄这个有什么用!你走!我再也不赛车了!你别管我——”
那一天她打翻了她的托盘,踩碎了她亲手为她卷的艾药,将拐杖丢到她脚边,她跟歇斯底里地喊。
于是顾星河许久来的隐忍也在那一刻发作。他不顾她还受着伤,不由分说拖着她走进车库把门反锁,任由顾沄怎么呼唤阻拦都无动于衷,将她推到她的车上丢下根钢制球棒。
车被撞倒在地上,她整个人狼狈不堪地倒在车上。他话比冰冷地面还冷硬。
“再也不赛车了是么?”他指着她的车,“来,砸,砸了它!”
她不可思议,“你疯了?”
“我没疯。”顾星河说:“你不是要发疯么?那就朝它发。是它害你成现在这样的,你朝它发脾气。快,砸!”
他深敛了一口气,声音倏地厉而烈,“砸啊!”
林落凡被吓得肩一抖,眼泪掉下来。
那一刻她又气又难受,什么都不管了,抄起球棒撑起身就去打他。
她左腿却根本止不起力量,刚挥手整个身体重心就笔直前倾,眼见要摔倒,被他迎面捞住。他固着她冷冷道:“你是残废了?截肢了?摔了一次就爬不起来了吗?医生确凿说你以后不能赛车了吗?最近一屋人都由着你闹,陪着你闹,但总要有个度,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懂什么!”她大哭,大吼,鼻涕眼泪报复似的蹭了他一衣服,在他胸膛又掐又推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