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靳浮白这时从浴室出来,她一脸闯了大祸的神情,哭丧着脸捂着手机,用气声同他说,不好了,我接到了你家里人的电话,好像是你外祖母,说粤语的,我听不懂......
靳浮白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手机,同电话里的人说几句粤语。
等他挂断电话,向芋才忐忑地问:“是不是你外祖母,她有没有说什么?”
靳浮白这个流氓,洗完澡只松垮地披一件睡袍,故意当着她的面换衣服。
一边慢条斯理地系上衬衫扣子,一边笑着说:“没什么,外祖母问你是不是她未来的外孙媳妇,叫你有空去她那儿坐一坐。”
向芋吓了一跳:“那你就应下来了?!”
“未来的外孙媳妇,你不是么?”
他这句情话说得动听,向芋心狠狠地跳几下,却也没再出声回应。
那天之后,靳浮白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总是陪伴在向芋身边。
在国外的靳浮白也和国内不太一样,有时候向芋起夜喝水或者去洗手间,会发现靳浮白已经回来。
也许是担心吵醒她,他并不来床上睡,穿着一身正装西服,阖眼仰靠在沙发里。
他的眉心总是皱着,似有千万缕愁绪。
而他的所有愁绪,从不让她参与。
向芋会在夜里凑过去坐在他腿上,帮他解开领带。
往往这时,靳浮白会猛然睁眼,满目戾气与防备。
看清是向芋,他那双眸子才重新柔和下来,深情地看着她,扯起她手里的一截领带,吻着她的唇把领带往她手腕上绕:“怎么,想来点刺激的么?”
那段时间在床上,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狠劲儿,向芋被折腾得不轻,最后连酒店门都懒得出,吃饭也在酒店餐厅。
他陪伴她的时间很少,却从来没有忽略过她。
甚至有一天,向芋坐在餐厅里,有一位侍者用简洁的外语同她交流,说靳先生给您安排了午餐。
向芋没想到靳浮白给她安排的午饭,居然是在长沙时她迷恋的那道骨汤煮木槿花。
掀开汤盅,鲜香扑鼻,她舀起一小勺品尝,味道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靳浮白是请了厨子来国外,还是用了什么其他的办法。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又是杜牧的古诗,说玄宗为了博得杨贵妃的开心,千里迢迢让人把新鲜荔枝送到杨贵妃面前。
向芋有些打趣地想,自己也算是尝了一次当“贵妃”的待遇。
这话她用信息发给靳浮白,靳浮白抽空回她说,你就这么点出息?只想当个贵妃?
后来向芋边吃掉软糯的木槿花边反思。
一是反思自己怎么就觉得自己才是个贵妃?
二是反思自己,上了十几年的学,怎么毕业以后净是记得一些表面含有“八卦”意味的诗句,连整首诗都背不下来?
她正胡乱想着,桌面上投下一方暗影。
向芋抬眸,是一个男人站在他桌边,西装革履,长了一张亚洲同胞的面容。
男人看着向芋笑了笑,礼貌询问:“这位小姐,能否同你拼个桌?”
她坐的是一张两人位餐桌,这个男人是想要坐在她对面用餐?
明明餐厅只坐满一半,搞什么拼桌?
向芋才刚吃过热乎乎的骨汤木槿花,脑子也被餍足的舒适填满,一时没有警惕,还以为这男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搭讪者。
所以她一只手撑着脸颊,一只手放下银匙,摆摆手指,随口回绝:“不好意思,这里有人。”
那男人对她的拒绝置若罔闻,拉开椅子坐到向芋对面:“听说,你住404?”
向芋也是在他说出房间号时,才察觉到面前的男人也许身份不简单。
她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看不出他什么目的,只能反问:“然后呢?”
“也没什么然后。”
那个男人笑起来,眼角舒展着细纹,看起来很无害,说出来的话却是挺犀利,“向小姐,你和靳浮白是什么关系?你是他的情人?”
向芋如果再敏感点,就该意识到,他叫的是靳浮白的名字。
而不是靳先生。
酒店的餐厅里有不少食客,向芋可能是谍战电影看多了,瞄了一眼安全出口的方向,才开口:“不是,我是靳浮白的女友。”
靳浮白多日来的偏爱给了她勇气,说起这样的话,并不显心虚,反而不卑不亢。
那男人略显意外地扬眉,沉默几秒,才笑着吐出一句外语。
像调侃,但讽刺意味更重。
向芋外语不算好,但这种简单的单词她听得懂。
他说的是,真爱啊?
一般人遇见这种,要么如临大敌,要么觉得烦人。
可向芋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她依然在喝汤,慢条斯理,只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还点了点头,肯定地说:“Bingo,我们是真爱哦。”
向芋不会因为其他人的刻意言行影响心情。
何况她今天可是在体会“贵妃”的生活,还喝着靳浮白从一万多公里外搞来的骨汤木槿花呢。
肿么可以不开熏呢?
对面的男人好几次开口,向芋都看不见似的,舀着汤往唇边送,还点开贪吃蛇,玩起来。
男人也许没想到向芋是这样淡定的性子,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难怪靳浮白喜欢你,确实挺有意思。”
他把男人对女人的兴趣说得很是轻浮,向芋头都没抬:“听你这语气,你没对象吧?”
“我们这样的人,不需要对象,懂么?”
“懂啊,没有真爱的可怜人。”向芋继续玩着贪吃蛇说。
男人终于不再坐下去了,起身走到向芋身边,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向小姐,如果你说的真爱是抛弃家族和背叛亲人,恕我不能苟同。”
向芋的贪吃蛇撞死在自己尾巴上,她收了手机回眸一笑,表情灿然地说:“谁要你这只狗来同呢?”
那可能是她22年人生里,极其少有的犀利时刻。
也有涉事未深的孤勇在。
是此后好多年,向芋在电视上无意间看见似曾相识的面相,才知道自己当年怼的是国内好有名的一家企业的继承人,姓褚。
只不过她那时候,更了解的不是这位年轻的褚总,而是他的胞胎妹妹,褚琳琅。
靳浮白从别墅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他准备去酒店找向芋,随便寻了个借口往外走。
没走几步,司机跟上来:“靳先生。”
“怎么?外祖母还没睡着?”
“老太太睡着了,是关于向小姐。”
靳浮白偏头:“说。”
“下午时,向小姐那边出了点小意外,褚珏找到了向小姐,不知道同向小姐说了些什么。”
褚家那边一直有意同靳家联姻,褚珏找到向芋,能说出什么好话就怪了。
基于这样的情况,靳浮白在往酒店去的路上,总觉得有些不安。
推开酒店的门,向芋就在大厅。
她跪坐在沙发上,趴靠着椅背看窗外的风景。
沙发是他让酒店工作人员挪到窗边的,向芋这阵子总窝在酒店打游戏,他担心她闷。
好在窗外有一颗冠形还算漂亮的树,景色还算可以。
她趴在窗边,看着窗外月色,回首时发丝被微风拂起,眼底也染了窗外灯火的颜色。
她盈盈对他微笑,靳浮白沉默一瞬,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她却只说:“靳浮白,天上的一牙月亮好美,像剪下来的指甲。”
靳浮白意外地笑了一声,凑过去从背后与她交颈接吻:“下午遇见不开心的事了?怎么不和我说说?”
向芋在他的吻里放软声音:“没有,只遇到过一个不相干的人。”
顿了顿,她才说,“骨汤木槿花很美味,你没在真是可惜,这是我今天最不开心的事。”
她眸里有一汪柔情,足以抚平靳浮白所有对生活的不耐烦。
靳浮白隔着衣服捻开她背后的搭扣,把手探进去:“明天下午我也许有时间,带时候带你出去走走?”
“好啊。”
“我不陪你,你就不出门了?在酒店也不怕憋坏了,这么懒呢?”他揉捻着说。
向芋在他怀里浅笑:“我来这里是为了陪你啊,又不是旅行,你不在我就不想出去,这和懒不懒才没有关系。”
但到了隔天,靳浮白到底还是没有时间回来陪她。
整整一天,向芋在酒店里都没有靳浮白的消息。
他是在深夜才回来的,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里面也是黑色的衬衫。
像是电影里的暗夜杀手,悄无声息地开了酒店的房门,走进来,坐进沙发里。
那天向芋睡得不安稳,可能是下午在打游戏时咖啡喝多了,总也进入不了深睡眠。
所以靳浮白回来,哪怕动作很轻,她也感觉到了。
直觉里,他心情非常不好,比窗外下着雨的深夜更沉。
向芋没开灯也没穿鞋子,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到靳浮白身边,依偎进他的怀里:“怎么了?”
他身上沾着夜露的冰凉,她把温暖的身体贴上去,帮他取暖。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同他结婚已久的妻子。
靳浮白揽住她的腰,少见地没有趁机揩油,只把头埋在向芋的颈窝,声音哑得像是重症感冒患者。
他说:“向芋,陪我待一会儿。”
那天夜里靳浮白抽了半盒烟,却始终沉默着。
向芋陪着他,直到窗外太阳浮出地平线,阳光熹微地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冠,撒落到酒店房间里,靳浮白才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原来他的手机一直关机,开机的一瞬间涌入许多电话与信息,手机直接卡死。
向芋一夜没阖眼,嘴有些发干,舔了下唇角,才问他:“靳浮白,我把机票改签吧,再陪你几天?”
靳浮白吻了吻她的额头:“不用,这几天我抽不出时间过来,回国等我吧。”
靳浮白没有亲自送她去机场,向芋收拾自己时,他已经又换了另一套全黑色的西装,正在打领带。
换好衣服,靳浮白拉着向芋的手,很简单地安慰:“信我,别乱想,等我回去。”
向芋回身,踮脚吻了一下他的侧脸:“好呀,我等你。”
那会儿向芋不知道靳浮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直到回国后的一个星期,她才在公司里用电脑刷新闻,才偶然看见一篇讣告:
某世界百强企业的联合创始人兼董事长xxx,在国外突发急症,抢救无效,于2013年6月31日,不幸离世,享年85岁。
6月31日,是她回国的日期。
向芋把讣告里逝者陌生的名字打在搜索引擎里,看到了这位已逝老人的生平介绍。
上面说,她是广东人。
百科介绍里有老人年轻时的照片,她穿着一身正装同几位男人坐在一起,目光犀利,神色笃定,俨然是女强人的面相。
她锋利的内眼角,看起来同靳浮白格外相像。
可向芋听过她的声音,温柔慈祥。
那天在酒店时,向芋接听了靳浮白的电话。
老人温柔地说着粤语,问她是不是靳浮白的女朋友,还说要她有空去她那儿坐坐。
没想到这样的老人,会突然与世长辞。
可关于失去至亲这件事,靳浮白半分没有透露给她。
他最脆弱最失态的时刻,也不过抽着烟一夜未眠。
所幸那天,她有机会陪在他身边。
向芋忽然很后悔,没能多在国外留几天,陪一陪靳浮白。
再见到靳浮白,已经是夏末的事情了。
那阵子向芋在公司好不容易清闲下来,整天坐在前台的电脑前,肩颈有些受不了,靳浮白又没在国内,空闲时间多,她干脆去买了个网球场的年卡,有时间就去打网球。
有一次同唐予池吃过饭,他送她过去,在网球场门口,唐予池一扬下颌:“哎,有个女的和你撞衫了。”
向芋好奇地往车外开,也是巧了,竟然看见冬天在李侈场子里问过她衣服牌子的一个女孩,小杏眼的那个。
小杏眼正挥手同一个男人告别,笑得特别甜。
转眼看见向芋从唐予池车上下来,小杏眼看似想要同她打招呼,却又顾及什么似的,怯怯缩回手。
这姑娘一时间满脸的没注意,笑容也变得有些挂不住。
还是向芋主动同她说话:“又见面了,今天我们衣服是同款呢。”
小杏眼的眼睛亮了一下,像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蹦过来同向芋说话:“这个衣服我是在你给我大牌平替店里找到的,这家店的衣服真的都好好看!你也来打网球吗?”
“嗯,你也是?”
“对呀对呀,我也是来打网球。”
小杏眼很兴奋,“上次我同你说过话,几个姐姐说我不该同你说话,说你会烦。”
“我为什么会烦?”
“因为靳先生......”
小杏眼犹豫一下,才开口小声说,“因为靳先生太高了,我是跟着渠总的,搭话也要搭和渠总位置差不多的,不然对渠总不好,会有人在背后说他......”
“渠总,是刚才送你来的那个?”
小杏眼耳朵红红地点头:“嗯,他人特别好,今天还给我买了手链。”
她伸出细细的手腕,上面一条碎钻链子闪着光。
也许是打网球时常遇见小杏眼,圈子里渐渐有传闻说向芋终于“失宠”,被靳浮白抛弃了,只能同一些“低级货色”混在一起。
这些向芋隐约也有听说,但她都不在意。
唯一令她在意的,是8月底时,靳浮白终于从国外回来。
那天向芋打完网球,拎着球拍转身,冷不丁看见靳浮白大敞着腿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正拿着她喝剩一半的矿泉水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