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殊娓
时间:2021-03-06 10:37:40

  李冒用他那沙哑的嗓子,讲鬼故事似的,讲了一个叫卓逍的男人和一个法国混血女人。
  向芋还想起,四合院里用加湿机器和恒温机器,烧钱养在高级乐器里的植物布景。
  她收回视线,没头没尾地问:“那架钢琴还在吗?”
  市场里摩肩接踵,嘈杂不绝于耳,靳浮白没听清,弯了弯腰,像要把耳廓递到她唇边:“说了什么?”
  “钢琴,钢琴还在吗?”向芋提高声音。
  她这问题问得靳浮白一怔,沉默了十几米的路程,才问她:“是说那架种花的钢琴?”
  向芋点头:“我想去看看。”
  都是市中心内的老城区,距离不算远,一脚油门的事儿,靳浮白开车往四合院走。
  车子和上次来时一样,停在胡同外,去年在修缮的地方已经是刻意复古的石墙。
  还是胡同里更好,有种自然老旧的时光感。
  可惜那座院子是锁着的,不像上次来,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上次来时是夜里,没看仔细,现在看看,门口的石狮子都有些风化掉了。
  向芋扒着锈迹斑驳的门把手,顺着门缝往里看:
  那些乐器还在,只是加湿机器和恒温机器似乎停掉了,植物干枯死亡,连苔藓都已经变成枯草色。
  那些惹人喜爱的蕨类叶片全都不见了,一片残骸。
  她皱着眉扭头,问靳浮白:“不是说这院子是那个卓逍给爱人买的吗?打理成这个样子,回去真的不用跪搓衣板?”
  “谁知道呢。”
  他们说完这两句对话,忽然沉默下来。
  一阵风轻轻吹过,向芋短暂垂眸。
  彼此都想到,也许不是不打理,而是没有办法打理。
  卓逍把那位混血真爱养在外面的事情,他家里的妻子也许也有耳闻,这中间闹出多少场乱子,他们这些做外人的,无从得知。
  向芋以为靳浮白不会和她谈论这种话题,毕竟暴露圈里男人的恶劣对他没什么好处,还很容易被联想地问“你会不会也这样”。
  聪明如他,一定会规避开吧?
  可他没有。
  靳浮白靠着老旧的门栏,指尖一点门上挂着的金属大锁,淡淡嘲讽:“正宫娘娘给锁的吧。”
  那一刹那,向芋猛然回眸,看向靳浮白,被他的坦言所诧异。
  末了,她又笑起来。
  靳浮白捏一捏她的脸颊:“别在人家门口幸灾乐祸了,走吧。”
  “我哪有幸灾乐祸!我明明是在笑你。”
  “笑我什么?”
  向芋含笑抿唇,心说,笑你对我,真的越来越好啊。
  过了十一黄金周,向芋回公司上班。
  在办公桌前久坐是当代年轻人职业病的大源头,向芋就是坐得久了,冲了一杯咖啡,在公司里走动着,目光随意游走。
  她对人的面相记性很好,只见过一面的人,仔细想想也能稍微记起些端倪。
  所以当一个混血长相的女人出现在公司杂志的铜版纸上时,向芋一眼认出来,这是她在花鸟市场遇见过的那个女人。
  铜版纸还未装订,整齐地摞放在桌面上,向芋端着咖啡喝一小口,看着铜版纸上的女人。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褐色长发随意挽在后面,笑起来很有气质。
  那是一篇采访,前面都是简介。
  这个女人是中法混血,家境一般,但她十分优秀,现在是国内外小有名气的艺术家,在国外独立开过几次设计展览。
  说到擅长什么样的艺术设计时,铜版纸上面是这样写的:
  “她笑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只是很喜欢把绿植和一些没有生命的东西结合在一起,让那些东西拥有生命。
  她说她近几年最得意的设计,就是在乐器里栽培种植,很美妙。”
  向芋盯着这两段文字,反复看了几遍。
  杂志没装定前,是同一页放在一起,她转身去找下一页,在旁边的桌面上,看见了后面的采访。
  有一张配图,是小提琴和蕨类植物。
  风格熟悉到,向芋下意识飞快挪开视线,不忍再看。
  她没想到,李冒口中的“金丝雀”,是一位如此优雅并富有才华的女人。
  连这样的女人,也无法把爱情守护牢靠吗?
  目光向下,突然闯入眼帘的是女人的婚讯。
  向芋一顿,仔细去看,纸上印刷整齐的字,段段简洁明了。
  她要结婚了,就在几天后。
  有一段对话,记者问她,未婚夫是否是她的初恋。
  她的回答很大方,说不是的,初恋是大学同学,在一起很多年,她以为会永远爱他,遇见现在的未婚夫才知道,她以为的爱情,其实都不是爱情。
  记者问,现在你幸福吗?
  她回答,从未如此幸福过。
  向芋看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把这段对话拍下来发给靳浮白。
  也许是因为靳浮白在尽力做一个坦诚的人,所以她也想要坦诚一些。
  靳浮白迟迟未回,而是在她午休时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晚上下班接她去吃日料。
  向芋撇嘴:“不是不让我吃生冷么?”
  电话里的人轻笑一声:“我不让就管用了?要不你给我说说,现在你吃的什么?”
  向芋正对着一盘子干炒牛河,被问得差点想用手去挡。
  反应过来打的是电话,不是视频,她才盯着一盘子油乎乎的牛肉和河粉,嘴硬道:“我吃得很清淡啊,特别清淡。”
  混血女人的婚讯传得沸沸扬扬,圈子里的人也许八卦过很多卓逍和混血美女的事情,但向芋很少听得到。
  入冬时,向芋奉干爸干妈的命,陪着唐予池去买羽绒服。
  他学会抽烟的事情暴露了,被唐母禁足了整整一个月,再出门时气温骤降,掏出羽绒服又被唐母劈头盖脸一顿骂。
  去年一共买了五件羽绒服,四件上面都有烟烫的洞。
  只有一件完好无损,满身印着张牙舞爪的骷髅,直接被唐母送给物业大爷当狗窝了。
  唐予池拎起一件羽绒服:“骷髅那件我去年穿我妈也没说什么,今天就突然不让穿了。”
  “干妈那是迁怒,你帕金森吗?假肢生锈吗?抽烟哆嗦什么?还能挨个儿的衣服都烫出洞来?”
  “不可能是我!肯定是一起喝酒那帮煞笔。”
  唐予池把手里的羽绒服从衣架上脱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扭头问向芋,“这件怎么样?”
  “还凑合。”
  “那就这件了,”唐予池和售货员说,“旁边那个白色的也给我来一件,同样码数的。”
  付款从商场出来,向芋垂头给靳浮白发信息,说自己这边完事儿了。
  晚上李侈那帮人叫了靳浮白和向芋去场子里玩,靳浮白说等她逛完街,他来接她。
  唐予池穿着新款羽绒服,站在向芋偏后一点的地方,看见靳浮白回复的信息“马上到”。
  他突然说:“向芋,你听没听说过卓逍的事儿?”
  向芋正在打字告诉靳浮白她在商场哪侧的门,冷不丁听见唐予池开口,吓了一跳,把信息发出去才说:“你又听说了?”
  “听说了无数个版本,能够写一篇小说了。”
  无非也就是当笑话谈论的。
  本来那些人就拿深情当成疯魔,对于卓逍这种,结了婚还把人养在外面,又被情人甩了的,看热闹的自然不少。
  这场感情很难判断出对错,也都有各自的苦衷,向芋不予评价,只当悲剧听。
  唐予池嘚吧半天,忽然话音一转:“我觉得这结局不错。”
  “不错在哪儿?”
  他说,我是说,这结局用在你身上不错。
  “向芋,你也别陷那么深,靳浮白如果有联姻的苗头,你就像那女人一样,潇潇洒洒甩了他另找个真爱,结婚生娃,趁你干爸干妈年轻,让他们帮你带娃,乐得清闲。”
  向芋挑挑眉,回眸看唐予池:“你乐什么?”
  唐予池眉飞色舞:“自家人当然向着自家人,我每次冒出你甩掉靳浮白这类的设想,就好想笑。”
  这边话音刚落,一辆锃亮的黑色SUV停到两人面前。
  唐予池因为刚说过人家坏话,脚底抹油了似的,直接溜了。
  车窗降下来,向芋平静地问:“你怎么这么快呀?”
  靳浮白手里夹着半截烟,指了指对面的咖啡厅:“就在对面,看你俩聊半天了。”
  他下车帮向芋拉开车门,笑着问,“什么事儿你那个发小那么高兴?说我坏话了?”
  “对啊,我们骂你了。”向芋十分坦诚,边上车边说。
  然后被靳浮白借着帮她扣安全带的动作,吻得喘不过气。
  那天晚上李侈场子里太过疯狂,时间一过12点,漫天的射灯呈渐变状投射过来,因为离DJ台近,舞池里的人蹦迪时,向芋甚至感觉自己的脑仁都在随着DJ喊麦的节奏蹦。
  李侈开了一排五万块的洋酒,场面奢侈得向芋直心疼。
  她对这些纸醉金迷没有什么特别爱好,静静坐在沙发里玩贪吃蛇。
  只有靳浮白端着酒杯抬手时,她才会睇过去一个眼神,心疼地想,这一口,得多少钱啊?
  靳浮白被这样的眼神看了几次,终于没忍住,含了一口酒,笑着凑过去渡到她嘴里,拉着她同流合污。
  男人们喝酒太猛,那么高度数的洋酒,连点东西都不兑,加了冰就喝。
  向芋被辛辣的酒液刺激得皱着脸,感觉有一把火从喉咙延伸到胃里,偏偏靳浮白还缠着她深吻。
  唇齿纠缠,她哪怕并不喜欢这种场所,也有一瞬间沉溺,陷在喧嚣和灯光里,为他的吻迷醉。
  吻过后,靳浮白干脆把向芋拉进怀里坐着,下巴往她肩上一垫,手也不老实。
  他在嘈杂声里问她,晚上要不要。
  向芋躲开他作乱的手,笑着,隔着衬衫布料去掐他侧身的皮肤。
  他们两个都怕痒,互相攻击对方,边攻击边躲避,在家里他们也常这样闹。
  “靳哥,嫂子,哎我拿一下手机,就一下。”
  李侈突然出现在靳浮白身边,伸手从靳浮白身后的沙发缝隙里拎出被埋了一半进去的手机,一脸坏笑,“继续继续,你们继续。”
  靳浮白揽着向芋的腰,淡淡睨他一眼。
  过了12点也算是后半夜了,向芋在这种亢奋的场景里,反应稍显迟钝,于是她的目光淡淡地、没什么目的地落在李侈身上。
  她看见李侈边和靳浮白开着玩笑,边把电话拨通。
  也看见他使劲压着手机,听清电话里的内容后,一脸笑容僵住,然后瞬间敛了神色,满目沉重。
  靳浮白应该是也注意到李侈的变化,看向他:“有事儿?”
  李侈握着手机张了张嘴,又看向坐在靳浮白怀里的向芋。
  靳浮白明白李侈的意思,揉着向芋的头发,淡淡说:“说你的,她不是外人。”
  李侈凑过来,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靳哥,李冒在来接咱们的路上,得去一趟卓家,刚刚卓逍被发现在家里自杀了,能不能抢救过来,不好说。”
  每个字向芋听得都很真切。
  场子里开着十足的暖气,周围热闹非凡,可却又像是刹那间,所有的声音和温度都不见了。
  只有李侈说,那个叫做卓逍的男人自杀了,生死未卜。
  向芋没跟去,靳浮白找来了他的司机,叫他把向芋送回家里。
  他轻轻吻了向芋的额头,安抚地说:“回去先睡,不用等我,我忙完就回去。”
  “嗯。”
  那天晚上是向芋第一次独自睡在靳浮白家里,有些不习惯,玩着贪吃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
  清醒时不敢细琢磨的事情,在梦里暴露无疑。
  她梦见自己是小杏眼,伸出戴着戒指的手,幸福地对唐予池说:“你看,这是靳浮白给我买的,他对我可好了。”
  也梦见自己是卓逍,永远留不住爱人,在爱人结婚的那天,从楼上跳了下去。
  梦里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事情太过复杂,搅得她皱起眉。
  最后,她大概是梦到了靳浮白,他身边跟着那个混血的女人。
  混血女人正在接受采访,手里抱着大捧的尤加利里,快乐地挎着靳浮白,对记者说:“我从未如此幸福过。”
  那我呢?
  靳浮白,那我呢?
  向芋感觉自己好像又变成了卓逍,挣扎着喊:“靳浮白!”
  “向芋?”
  向芋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昨晚回来没拉窗帘,明晃晃的晨光顺着窗子洒进来,落在靳浮白脸上,他看起来很疲惫。
  “哭什么,做噩梦了?”
  向芋依偎进他的怀里,把眼泪往他身上蹭:“嗯,很不开心的梦,几点了?”
  “7点。”
  “你刚回来吗?”
  靳浮白眼里有几根红血丝,声音困倦:“嗯,洗了个澡”
  他说,从那种地方回来,不洗澡怕她嫌他晦气。
  所以向芋很快反应过来,卓逍还是去世了。
  那天之后,向芋也只是偶尔会做一点奇怪的梦。
  好在有靳浮白在,躲进他的怀抱,噩梦都不算扰人。
  只不过靳浮白自己,睡得也并不安稳。
  向芋睡眠浅,经常在夜里感觉到靳浮白忽然抱紧她,紧得她有些难受,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在月光下打量他的睡颜。
  这种时候,他总是皱着眉头,眉心沟壑很深,和他平时万事波澜不惊的样子,很不相同。
  12月底,向芋托唐予池的国外朋友订了几瓶进口褪黑素,听说这玩意儿能改善睡眠。
  收到东西那天,是个傍晚,快递小哥把包裹送到家门口。
  靳浮白看了眼全英文的说明书,居然还点点头,说她,你是该吃一点有助睡眠的,感觉你最近睡得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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