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态——”
徐青斥责不满的话语尚未讲完就措不及防被一阵呕吐声代替了。
韩冽眉心一紧，忧声：“你怎么了？”
没等到回答，“嘟”的一声。
电话挂断，空气静止了。
韩冽茫然，匆忙又拨通了徐青的电话，可这次没人听了。他忧虑地凝了几眼手机，放心不下，最终去了条信息。
煎熬等待了几分钟，徐青终于回他：［没事，孕吐而已，我怀孕了。］
“……？”
韩冽无法接受这样一个消息，他如同一根柱子一般，直愣愣地杵在原地，喉结滚动，瞳孔渐缩，深黑的双目正在失去神采。
结婚了，还怀孕了？
真是可笑啊。
韩冽那一颗悬挂着的，才被戳出血的心，直直往下沉，沉入海底，海水盐分渗入伤口，难以名状的疼。
他失魂落魄垂下手，眉毛也倒挂下去，无神望向前方映射着头顶灯光的落地窗。
那里模糊装着他，黑发白脸，唯独眼尾微红。
与窗户中的自己相顾须臾，韩冽突然无端端哑笑了一声，笑容凄美讥讽，裹满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苍凉。
这时，“咔嚓”一声响。
韩冽身后方的房门被人打开了。
池淼拿着陈西的队服从里面出来，欲转身之时余光恰巧留意到了右手边那道修长的身影。
她侧目定睛看去，见清了一个落寞清瘦的背影，他站在灯光底下，周身像笼罩着寒气，令人望而生畏。
池淼熟悉这个背影，却又惊奇于它散发出来的气息，以至于嘴巴干张着，欲言又止。
在池淼没喊出韩冽的名字之前，韩冽率先回身了，脸上那鲜少的阴郁神情将池淼吓得不轻。
池淼蓦然撑大了双眸，内里填满惊愕。
她没看错吧？为什么韩冽的眼睛隐约泛红？他是哭了吗？不会吧？！！
韩冽显然是没料到会在这儿撞见池淼，他脚步蓦然滞住，微愣了瞬息，旋即两眉皱起，难得对她露出不善的态度来。
“你在这儿站多久了？”
“我刚从里面出来。”池淼下意识指向身后的房门，眼光却探寻地盯着韩冽的眼睛，对他放低声音试探道：“你怎么啦？”
“没怎么。”韩冽面色有所缓和，话里却毫无温度，他冷淡挪开与池淼对视的眼，从她身前走过了。
池淼脑袋跟着韩冽离开的方向转动，不经意看见他握在手里的手机，心中不免油然而生一种猜测——他是接到让他不开心的电话了吗？
可池淼也只是猜猜，很有数地没有上去追问，并且识相地一路上与韩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直至韩冽开门进房了，池淼才快速冲过去，一手抵在门上，将手里的外套递过去，对他客气笑道：“学长，这是我表哥的外套，麻烦你帮我还给他。”
她特意借机又看了一下韩冽的眼睛，却再也看不见红色了，脸色却还是比较冷漠。
韩冽仍然不出声，接过池淼给的外套，旋即把门给关上了，那样子仿佛多看池淼一眼都是受罪。
“……”
池淼脸部一僵，须臾后尴尬地收回了笑，嘴里机械地蹦出两个字：“谢谢。”
这家伙指定有点事。池淼心想。
是因为他父亲吗？
不管是因为什么，在全国性的大型比赛前夜遇到了不顺心的事，都太惨了点。
第31章 比赛 全国大学生游泳锦标赛。
天意弄人。
韩冽这晚彻夜无眠。
黑暗中, 像是有一个恶魔在肆意压迫他的神经，踩踏他的心脏, 致使他脑袋胸口愈发沉闷。
直至明开夜合，天边冒出朝阳的痕迹，路边的早餐店开了门腾出袅袅炊烟与阵阵香味，那头精力旺盛的魔鬼适才愿意潜伏。
韩冽托起沉重的身躯去了洗手间，开水填满洗手池，他将脸深埋进去, 足足憋气了一分钟才抬起头来。
镜中的他眼白里泛出红色，微张的嘴唇红齿白，乌黑的发尾滴滴答答往下冒着水，水珠顺着鼻骨汇聚在鼻尖处, 最后又回到水池里。
不一会儿, 陈西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从外头进来, 含糊不清地问：“冽冽，昨晚睡得怎么样？”
韩冽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 拿过漱口杯, 面无表情微哑着嗓子答：“挺好的。”
“这酒店的床就是舒服, 不像咱们学校的, 硬邦邦的就算了, 还那么小，翻个身都怕摔地上。”陈西没觉得韩冽有哪里不对劲, 扭着脖子自顾说着话。
……
集合在酒店吃过早餐，青大游泳队的人就坐上比赛主办方给他们配好的通勤车前往比赛地点了。
教练在车上说着赛前惯用的语录，让大家不要紧张，用平常心对待，不要求最好, 只要求尽力。
队员们活力满满地应承，齐声喊着口号，甚至放起了令人听了心潮澎湃的战歌。
池淼喜欢这种激情澎湃的气氛，咧着嘴拍着巴掌附和，眼光流转间，瞧见坐在窗边的韩冽似乎游离在了现实之外。
他一声不吭的，眼皮低垂望向窗外，留给她一个过分俊美的侧脸，在一派热闹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换作往常，韩冽这副凡事漠不关心的模样在池淼看来挺正常，但或许是昨晚不经意撞见了他稀奇的一面，池淼总觉得今天的韩冽不在状态，使得她不禁有些担心他今天的比赛。
之前准备助理面试时池淼了解过，这场比赛是国家发现、挑选和储备游泳人才的一个重要平台，届时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高校队伍以及运动健将参加，所以竞争是很激烈的，因而青大游泳队早在一两个月前就开始为这次的比赛做准备了。
-
前期一切顺利，开幕式过后，本届全国大学生游泳锦标赛正式开始了。
比赛现场人员众多，有各种级别的教练、有裁判、解说员、观众，这无一不在宣告着这场比赛的含金量，运动员们为此养精蓄锐，一眼望去个个精神饱满。
而一夜没合眼的韩冽，却深刻感受到了自己当前精神的萎靡，也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这种感觉直至站到出发台上也没有丝毫的缓和，反倒更甚了。
队友教练们坐在特定区域的观众席里，为韩冽鼓掌呼喊，对他寄予厚望，却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池淼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她清润的目光笼罩住韩冽那尊白皙健美的身躯，正感叹着他的身材之好，眼皮就忽而凸凸跳动了好几下，一种不详的预感随之浮上心头。
她心下一惊，立马抬手按住了不安分的眼皮，心里下意识念叨着保佑韩冽能正常发挥的类似话语。
赛道起点处。
韩冽俯身于出发台上，透过泳镜注视着眼底微波晃动的池水，光洁的额头紧出几道纹，状若难受。
他不知为何自己此时会心悸得厉害，脑部像横亘着一根粗木棍子，抵在他的太阳穴处，致使穴位断断续续地抽痛着。
“预备！”
“嗡——”
在裁判的气笛声发响前一秒，韩冽忽觉耳朵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耳鸣，周围一切顿时都被消了音！
这种感觉太过难受，韩冽不由地紧闭上眼甩了下脑袋，再睁眼时，各泳道的对手就竞相飞跃了出去。
待韩冽反应过来时，他已成了最后入水的选手。
游泳是一项竞速运动，几乎可以说是分秒定生死，韩冽出发慢了，各方面状态又恰巧不好，这一差错足矣致命。
一去一回间，比赛结束。
韩冽从水中冒出头来，迫不及待扯下泳镜望向电子大屏幕。他微张着嘴呼出忐忑的气息，在看清成绩后，那覆盖着一层池水的脸愈发苍白。
最后一名。
即便韩冽用尽了力气去追逐，也无法让奇迹发生。
这次锦标赛的单项比赛中，只有预赛成绩排名前八的运动员才有资格进入决赛，而各单项比赛又分甲乙丙三组，对手众多，韩冽这个成绩，连决赛的门槛都够不着。
韩冽呆看了屏幕几秒，最后没有做出什么发泄的类似捶打水面的举动，只是隐约叹了口气，扭头看向观众区。
那里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惋惜叹气，只有青崎大学的观光区域寂静无声，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像是还没能缓过神来。
他们与韩冽成为队友一年多，一起参加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比赛，期间从没见韩冽游过最后一名，更别说今天这种失误了。
队友与教练的眼神无声中透露出太多的情绪，韩冽有些逃避地收回了视线。
池淼看着韩冽离开了水面，方才觉察到周围气氛的不对劲，她从遗憾同情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转而去看两位教练的脸色。
王教练和许教练神态凝重一语不发，显然是对韩冽刚才的表现不满又失望。
这令池淼不禁为韩冽捏了一把汗。
-
赛后，韩冽去换了衣服，回到休息室门口时，他愣是垂眸伫立着磨蹭了好一会才推门进去。
彼时王教练和几个暂时没比赛的队员已经回到了休息室，池淼也特意跟着回了来，他们坐的坐，站的站，随着开门声响起，相继回过了头。
一男生一见到韩冽，激动的情绪就控制不住，焦躁地走近他，抖着双手跺着脚说：“韩冽啊，你怎么回事啊？竟然犯那种低级又致命的错误，我当时都想冲上去踹你一脚了！”
后方的陈西立刻不悦地“啧”了声，匆忙上前拽开那男的，瞪了他一眼，紧接着去拍韩冽的肩膀，假笑着安慰他：“没事！不就一场比赛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冽没接话，不在意似的，极浅地扯了下唇线，眸光落到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的王教练身上。
心中有愧，韩冽轻敛下眼皮不与王教练对视，只走到他跟前站定，颔下首歉声道：“对不起教练，让您失望了。”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鲜少发脾气的王教练板着脸，神情肃穆，“怎么回事？你以前没犯过这种错误的。”
韩冽迟疑地回：“昨晚没休息好，今天没状态。”
“没休息好？！”王教练眼皮眉毛瞬间往上一跳，火气霎时飞速上升，嘴里飞出了唾沫星子。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前几天就跟你说了吧？让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
凌厉质问的语气，使得不大不小的休息室陷入诡异的静谧，事外人相顾无言，连大气都不敢喘。
韩冽一米九的高个子，此时低眉顺气地立正王教练面前，没反驳半句，像个承认错误任打任骂的孩子。
王教练这次是真生气了，一心揣着怒其不争的情感，愤目盯着韩冽。
“我都说了，我前不久才跟省队教练推荐过你，这次比赛对你来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考核，省教练会重点观察你，可你现在拿的这个成绩还不如你平时训练的成绩！我不要求你超常发挥，但你起码正常发挥吧？你知不知道在省教练的眼皮底下犯错误对你后面的省队选拔影响很大的啊！”
“……”
没人应答。
空气静得能清晰听见王教练呼吸的声音，韩冽还是不言不语甘愿接受教练的责骂，那长黑的睫毛掩藏着清黑眼中黯淡的光。
池淼在一旁看着，不免对当下的韩冽生出几分心疼，她小心翼翼瞅了瞅王教练，见他仍瞪着韩冽，像是还要训斥他。
她其实想帮韩冽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资格，也不敢说，无助之下只好悄悄扯了把陈西的袖子。
陈西即刻会意，说实话，第一次见韩冽被教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骂，他也老心疼。
犹豫片刻，陈西不安地舔了舔唇瓣，干笑着对王教练支支吾吾道：“呃……教练……算了吧，韩冽他也不想这样的，您就别骂他了，谁还不会犯点错误啊……”
“你闭嘴！”王教练鼻子一吹，呵止住陈西的话，“犯错误也得分场合！”
王教练这人虽然为人不错好相处，但在训练和发起火来时可没人敢忤逆，被骂的陈西登时就噤了声。
王教练凛眸警告他：“你给我好好游！你也是省教练这次的观察对象，别也犯些低级错误！”
陈西弱弱地“哦”了声。
王教练又看向韩冽，扫了他两眼后，仿佛也不太忍心对他说太多狠话，于是抿唇呼了口气，终于放低了声音：“行了，吸取教训，以后别再犯，我骂你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韩冽怎能不理解王教练的用心良苦，他点着头低缓出声，随后抬眸直视王教练，墨色的眼珠浮着一丝担忧，“下午团体赛的名单您报上去了吗？”
王教练：“马上报了，怎么了？”
“把我换掉吧。”韩冽说，话语间夹杂着不易觉察的叹息，“我今天的状态不适合比赛，就不上场拖累大家了。”
第32章 维护 “你后面那个人不同意。”……
休息室里, 队友们围坐在韩冽身旁，三言两语安慰着他, 池淼干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插不上什么话，于是转身出去了。
她回到观众席看了几分钟的比赛之后，握在手里的手机就突然响了声提示音，是陆晓翡给她发来了微信消息。
陆晓翡：［淼淼，韩冽是不是游了小组最后一名？］
池淼一阵讶异, 她记得陆晓翡只是吃韩冽的颜，可没闲心思去关注他的生活或比赛的。
她问道：［你怎么知道？你看直播了？］
陆晓翡：［没有，是学校论坛上有人发帖了，我看里面是这样说的, 真是可惜了。］
陆晓翡还给池淼发了一个链接过来。
池淼点开链接, 发现里面的内容大意是讲半个多小时前韩冽在锦标赛现场发生失误导致成绩差这件事, 还配了一张选手起跳时的动图，落单的韩冽引入注意。
对此池淼是吃惊又无语。
这到底是真爱粉发的帖子还是黑粉发的？居然给那些对韩冽有意见的人有了猖狂发言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