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客气。”池淼乖顺地起身开门出去，但强烈的好奇心却不允许她真的就听话离开，她不由自主做了一件不厚道的事——轻手轻脚将耳朵贴到门上偷听。
这扇门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加上韩冽三人坐的地方就靠近门口，池淼能够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
“说吧。”是王教练的声音。
韩冽那边却是沉寂。
过了一会儿，许教练语重心长的劝说声传来：“韩冽，虽然平日里我跟王教练对你们比较严格，但我们却是把你们当成自己孩子一样看待的，我们很乐意听你们倾诉，也很乐意帮你们解决困难。我知道，你是一个不喜欢表达自己的孩子，可我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即使说出来也解决不了，但心里总归会好受些，你这样总憋在心里自己消化，对身体不好。”
许教练温和的嗓音如和煦的春风，池淼隔着一扇门都能感受到一股形似母亲的温柔，扣响人的心门。
韩冽兴许也被许教练的耐心与关心感动了，他掀眸望向她，撞见她期许与鼓励的眼光。
心底一番百转千回，韩冽终不忍心辜负许教练的一片好心，也蓦然有了倾吐的欲望。
他靠着沙发上，微深地吸了口气又徐徐呼出，音调沉慢道：“我爸一直以来都不支持我学游泳，让我把专业转回去，我没答应，他气的不肯认我了。”
两位教练四目相对，惊愕现于眼底。
韩冽敛下眸子，喉结滚动。
“我最近有点难过，也有点迷茫。”
这是韩冽第一次这样明确地向外人表露自己的情绪，话里带上了一丝无能为力的惆怅。
“迷茫？”许教练不解，在她眼里，韩冽一直是一个很有目标的人，‘迷茫’两个字不像是他嘴里能说出来的。
韩冽解释：“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跟我父母的关系。”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
韩冽垂着无神的眼。
“我爸说等我大学毕业后再认我，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所以我不知道在这三年时间里，我该怎样面对他。
我也不知道怎样面对我妈，她前段时间结婚了，也有了身孕，但她都是在事后才告诉我。我恨她，不想再主动找她，可她也不会找我，我又不想完全退出她的生活。”
韩冽口吻平静，表述清晰，心里却乱做一团。
这个问题缠绕了他大半个月，始终得不出答案。
他的倔强要强不允许他卑微低下，错的不是他，凭什么要他低声下气？可他又怕失去，又不甘心。
人就是这样，是矛盾的结合体。
韩冽的话信息量有些大，两位教练神色惊愣，短时间内难以消化，他们从不知道韩冽家竟是这样的情况。
屋外的池淼也早已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那个看起来心如止水，万事不屑一顾的少年，居然在经历着这样的痛苦，藏匿着这样的心事的呢？
池淼想起前段时间，她跟韩冽说他看着状态不好，韩冽说是因为累，训练累。实际上应该是心累吧？
不知为何，池淼的心隐隐作痛。
韩冽学长，真是个可怜人。
第37章 在意 喜欢他那样的。
得知韩冽与韩明的矛盾后, 王教练和许教练是既心疼又无奈，本想亲自给韩明打电话, 试图说服他，可韩冽并不愿意他们这样做。
一方面，韩冽清楚韩明的性格，这么多年了，韩明从来没有在游泳方面支持过他，他不是没有求过, 但没有用；
另一方面，韩冽其实不愿再去跟父亲做无谓的谈判了，他厌恶这种委曲求全的方式，心里更想要用成绩去让韩明心服口服。
至于往后该如何面对韩明跟徐青, 两位教练是这样建议的：父母子女一场, 再怎么样也不能演变为陌生人或仇人, 在必要的时候，做为孩子的, 还是应该主动问候一下。
……
韩冽离开了游泳馆, 心不在焉走在校道上, 初冬的风卷起路边枯叶, 他身上略宽松的长裤时而被得波纹涌动。
前方不远处, 蒋思含与朋友走在一起，她正低头看着手机, 打算跟韩冽分享她现在要去干什么。
消息还未发出去，身旁的朋友就突然激动地拉了下她的衣袖：“思含，韩冽在前面！”
蒋思含飞速抬头，少年高挑的身形无处躲藏，那么张扬又那么疏离, 直叫她喜出望外。
蒋思含已经许久没在韩冽面前露过脸，没跟韩冽面对面说过话了，她约他见面，他要么不理会，要么大发慈悲甩给她廖廖几个字——没空、不想见、你好烦，诸如此类。
要问蒋思含失落伤心吗？那肯定多多少少会的，只不过她已经习惯了。只要韩冽不删除她不拉黑她，偶尔还会回她消息，蒋思含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始终认为坚持就是胜利。
蒋思含飞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和衣服就朝韩冽跑了过去，她想淘气一下，想让自己显得可爱一些，所以把脚步放的快而轻，趁韩冽没发觉，用手指戳了下他的肩膀就快速从他背后绕到他的另一边。
韩冽回过神，下意识往左边看了眼，没见着人，便又往后看，还是没人，直到最后看向右边时，才看见了捂着嘴笑的蒋思含。
蒋思含披着柔顺的黑发，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羊羔绒外套，下面一条粉色短裙，面上的妆容一如往常精致，总体来说还是好看的，抛去性格，是容易让男生心动的类型。
但韩冽就是对她提不起任何兴趣，或者说，他目前对什么类型的女生都没有兴趣。
蒋思含的这种在一般男生眼里很可爱的行为到韩冽这里就变成了令人无语的幼稚，他平淡的神色中夹着一丝不悦，一声不吭继续他的步伐。
蒋思含面部笑容僵了许多，她跟上韩冽，上下打量着他，脸上逐渐带上毫不掩饰的心疼：“阿冽，你怎么瘦了，最近训练很辛苦吗？”
韩冽目前没什么说话的欲望，而且他也并不觉得训练有多辛苦，不情愿道：“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啊？”蒋思含委屈极了，抱怨地嘟起嘴，“你瘦的话人家会心疼的。”
“……”
蒋思含的这种将关心与爱慕溢于言表的话韩冽听了非但不感动，反而每次听都会觉得有点恶心，说他不识抬举也罢，反正这种心理反应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不劳你费心。”韩冽终于停下来，拧着眉朝蒋思含斜睨过去，不甚耐心地开腔，“你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呀，这不是刚好碰见你跟你说两句话吗。我今天的课上完了，现在准备去外面看电影，你要去哪里呀？”
“回宿舍。”韩冽说完就走。
蒋思含追了他几步后慢慢停了脚，对着他单薄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只喊道：“你多穿点衣服啊，天气越来越冷了，别感冒了。”
韩冽并没有回应她，越走越远。
蒋思含撅着嘴跺了跺脚，失落又有些怨气。
一旁的朋友搓了搓胳膊，受不了韩冽态度的同时又对蒋思含升起了那么一丝佩服，在她眼中，蒋思含就像一只高傲的孔雀，可不像是会这样倒贴的人。
她忍不住说：“他这态度你怎么受得了的？要我早放弃了。”
“这你就不懂了。”蒋思含不以为然地甩了甩头发，“如果我跟别人一样撞了南墙就回头，那我的特别之处在哪里？”
说到这儿，蒋思含双手握拳，做出势在必得又憧憬的姿态，“反正他不待见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相信，终有一天，当他回过头来看时，会发现原来我才是一直站在原地等他的那个人！”
朋友觉得她说得竟挺有道理，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又好奇道：“可如果有一天他跟别的女生谈恋爱了呢？你会怎么办？”
“那我就等他分手！”
“......”
朋友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迎面而来一阵寒风，蒋思含冷得扯了下脖子上的围巾，下一刻随之想到什么，眼眸亮了起来。
……
看完电影出来，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蒋思含在等待去上厕所的朋友的期间接到了韩明的电话。
韩明是个日理万机的人，又是长辈，跟蒋思含这种小年轻没什么话题，几乎是不可能给她打电话的。
所以这通电话令蒋思含意外极了，她带着满腔的困惑接听。
电话里，韩明话里带着浅浅笑意，对蒋思含寒暄道：“含含啊，我是你韩叔叔，吃饭没有？”
“还没呢，正准备去吃，韩叔叔吃了吗？”鉴于把韩明当作未来公公，蒋思含对他的态度是极好的，端着乖巧甜美的音腔回话。
“叔叔刚吃饱。”
“哦，叔叔怎么突然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啊？”
“没怎么。”韩明那边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在那么远的地方上学还习惯吧？韩冽那小子有没有照顾下你？”
“唉，别说了。”蒋思含叹息一声，仗着韩明对自己还算喜欢，便把心里的苦水往他身上倒，委屈巴巴的，“他还是跟以前一样，都不爱搭理我，而且态度比以前更差了，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我跟你说了他在读竞技体育而生我气。叔叔，您是还在生他的气吗？”
韩明虚笑了声：“没有。”
“真的吗？”
“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蒋思含忽然激动起来，亮着双眼嘴角上扬：“那叔叔是同意阿冽学游泳了吗？”
“不同意也没办法。”韩明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谎言，“只不过那小子最近好像挺忙，都不问候他老子了，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呢吗？”
蒋思含没有多想，如实答道：“应该是训练吧，他们游泳队准备省队选拔了，正抓紧时间训练呢，我刚才碰见他了，他都瘦了。”
“省队选拔？什么时候？”
“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十二月六号吧。”
“哦，这样。”韩明的口吻显得若有所思，沉默了几秒才继续说，“那没什么事了，你忙你的去吧，等选拔结果出来你再告诉我一声，别跟他说我找过你。”
“啊？为什么啊？”
韩明随便找了个借口：“他不主动告诉我，应该是不想有太大压力，我也就不给他施加压力了。”
“哦，这样啊，我明白了，叔叔想的真周到。”
蒋思含很好骗，马上笑盈盈地应承下来。
另一头，池淼正跟陈岚走在通往医院大门的路上，缘于前两天外婆生病住院了，池淼便趁着周五晚过来探望。
母女俩走在路上，阴风阵阵，池淼冷得缩起脖子，抱紧了陈岚的胳膊。
没一会儿，她想起什么，从臂弯处的帆布包里抽了一个护颈枕出来反向塞到脖子上，顿时感觉暖和多了。
陈岚看了看那鲨鱼护颈枕，随口问：“怎么买这东西？什么时候买的？”
“一个同学给的。”池淼说。
陈岚点点头，片刻后不知想到什么，露出八卦的笑：“男的女的啊？”
池淼刚想说“男的”，好在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侧目狐疑瞥着陈岚：“这重要吗？人家是自己用不上，不要才给我的。”
陈岚显得有些扫兴，安静走了几步又八卦起来：“忘了问你，开学也有两三个月了，有没有瞒着我和你爸谈恋爱？”
“当然没有。”
“那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池淼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陈岚纳闷了，按理说像池淼这个年纪的女生早就情窦初开了，怎么她家女儿这么晚都没开呢？
她若有所思地问池淼：“妈妈还没问过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
池淼眼睫颤了颤，倏然间有种自己长大了的怅然感，过去陈岚是不会跟她谈论这种话题的，现在却不再避讳，甚至支持她去谈恋爱了。
是啊，她长大了，将来会遇到喜欢的人，会谈恋爱，会结婚。可她现在连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生都不清楚，这样子是不行的。
池淼认真思考起陈岚的问题来。
人生十八载，她见过的男生数不胜数，可在这时候，浮现在她脑中的，却只有那么一个人。
“高高的，帅帅的，肤色白的。”
池淼无意识张合着唇瓣，嘴里缓缓飘出对脑中少年最简单最表面的描述，可下一瞬，她心尖忽震，面容失色。
她喜欢的男生类型居然是韩冽那样的！
池淼难以置信，神色惊愕。
可池淼想错了，她不知道自己其实不是喜欢韩冽那样类型的男生，而是喜欢韩冽。
“肤浅。”陈岚对池淼的答案很失望，她摇摇头，头头是道地说起道理来。
“你说的这些都是表面的，你得看内在，看他靠不靠谱，有没有担当，男孩子身上最不能少的就是担当。”
说到这儿，陈岚顿了顿，下巴朝前方抬了一下，“你看前面那大高个儿，跟你说的标准一模一样，这种最不能找了我告诉你。”
池淼好奇心被勾起，顺着陈岚的视线望去，没想到入目竟是韩冽的身影——他刚踏入医院大门，清寂的目光没有目标地落在前端路面上，两手习惯性揣在兜里。
池淼恍惚了几秒，赫然想起几个小时前韩冽与两位教练的谈话。
他还真来看医生了啊……
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呢？
在池淼犹疑不决时，韩冽突然无端端向她看过来了，那双深黑无神的眼在见到她后掠过一丝怔色。
四目相对，池淼跟着发愣，心里又涌上来的对韩冽的心疼令她没办法对他展露微笑，也无法去明知故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木木然与他对视着。
韩冽也没对池淼露出什么表情，仿佛不认得她了一般，很快淡然移开了视线，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与她错过。
池淼边走边回头，望着他渐远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