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说我甚么?”
“就——”李都匀向刘绮瑶翻了个身,只说了这个字。
“三郎,你——”……
一月底,小桂和春春大婚。大家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此前都是春春为刘绮瑶梳妆,而她大婚的那一日,刘绮瑶破天荒地亲自为春春梳了一回大妆。
“姑娘,我不敢。”春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受宠若惊,十分欢喜。
“那你敢不听我的话么?”
“姑娘,我亦不敢。”
“快坐下罢。”说着,她将春春摁在凳子上。
春春个子不高,面容还算耐看,细细地打扮过后,亦算娇美可爱,加上有大婚加持,自然又增色三分。
夏夏、秋秋和冬冬都来了,大家都忙着为她准备。
后来,小桂的轿子到了,媒婆进来将新娘带走,刘绮瑶只将她送到门外,然后望着她上了花轿,之后目送夏夏她们随着迎亲的队伍去了。
春春选择从李府出嫁的原因,她亦未曾多问,因陪伴自己十年有余的人嫁出去,她的心中只空空的,既为人妇,便将为人母,如此二人便难再亲密如昨,这般思量着,她竟难以收回送她的目光。
“娘子、娘子,你要跟我去喝小桂他们的喜酒么?”李都匀见她呆呆的模样,忽伸出他长长的手,将她揽入胸怀。
“不去了,昨夜我已经敬过春春!”
“我是要去的。”
午时,李都匀带着小樟去了。因大家都喝喜酒去了,刘绮瑶只带着两个小丫鬟回了娘家。
与家人喧了一会儿,又牵着侄子玩了一会儿,刘绮瑶回道自己的闺房中,细算起来出嫁尚不足四年,她却恍惚觉得仿似过了很多年。
因晚来李都匀并未来接她,她便在自己的闺房中住了一夜。
那一夜,她梦见自己在湖边的草地上休息,身边有许多正在盛开的雪白花朵,她仰起头时,见天空布着祥云,一会儿忽见一对龙凤交织飞来,它们在天空中缠缠绕绕了许久,尔后像是见到了草地上的刘绮瑶,之后便朝她飞来,就在它们冲进她胸怀的时候,刘绮瑶猛然惊醒,才发现那时候天色已经发亮。
……
春春和小桂成亲过后,李都匀带着大家又忙碌了一段时间,那万国商城虽是专营海商之事,然因为里面的商铺衣食住行分区俨然有序,采购能满足一站式供应,不论大家想要买什么,只要到商城中走一遭便都全了,于是不光商贾爱去,连城中的百姓亦会优先选择到那儿采购。
仅半年过后,那儿的热闹程度已可比肩西街。
商城的管理亦是俨然有序,自从管理所成立以来,刘绮瑶和李都匀只消每十天同商城管家、管账以及负责勤务的小桂等人议会一番,就商城的营业动态、铺面的租赁情况、瓦舍表演的收入、维护院子秩序的支出等情况进行汇总,一切都俨然有序,财务账目亦记录得清清楚楚。
万国商城的运营渐渐步入正轨。李都匀又开始有时间回笑春风画画了,这时,笑春风里已有五个画师。
平日里笑春风的业务是齐汇风带着小樟管理,其中售画、代售画相关事务主要由齐汇风负责;小樟则负责接待和分配画像工作,以及给画师与画学生排课,当有庭院和屋宇设计要求的人来店,又亲带他们去见李都匀。
春春婚后依旧承担伺候和安排刘绮瑶的生活起居,及协助她办理一些家事,她做事向来稳重,很少出差池。
而夏夏自万国商城开园之时,她夫君租下一个铺子,因生意出乎意料地好,她已在七月初向刘绮瑶请辞,帮她夫君做事去了。
夏夏离去之后,因感伤,刘绮瑶说道:“春春,如今你亦成亲将近半年,若你要离开一定要早些说与我,这夏夏离开实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姑娘,除非我有了孩儿不能伺候你,或者你赶我,否则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小桂和我都仰仗你和三郎君过上好日子,以后亦继续让我们依靠罢。”
“真是不害臊,才成亲多久,就说孩儿不孩儿的。”
“我为何要害臊?如今我已经快要到二十五,姑娘你已有二十四,别人这般年纪,孩儿都会追着爹娘跑了。姑娘,别的事情我亦不敢约你,这件事情,就让我们一起罢,我是诚心诚意地希望如此,如今已没以前那般繁忙了,我们要赶紧的——”
“得啦、得啦,谁许你说这么多?”
主仆二人只相对而笑。
她们如此谈笑才过不久,又有一夜,刘绮瑶再次梦见龙凤入怀,尔后过了几日,她便每每觉得疲倦,成日只昏昏想睡,做事打不起精神来,起身的时候甚至会有晕眩感。
一天清晨李都匀见她面色发红,便只将手抚到她的额头,道:“娘子,这几日我发觉你的身体比早前热了些,只怕是感了风寒,我们请郎中来诊诊脉罢。”
“不打紧的,你让我歇息歇息便好。”刘绮瑶摆摆手,忽感到有些恶心。
李都匀不放心,坚持道:“听话,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习惯。”
“我说不要就不要,你是听不明白还是我没讲清楚?!”
这是她们成亲之后刘绮瑶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发脾气,不只李都匀,连同一旁的春春和屋外的小丫鬟们亦被吓了一大跳。
她见大家好似被吓住了才察觉自己情绪失控,又温言道:“今日我不陪你去笑春风了,你且忙去罢,我想好好睡一觉。”
“可娘子,现今才巳时过半,为何会想睡觉?”
“我想睡觉边睡觉,难道还要看时辰么?”刘绮瑶明明已竭力控制,但音量不觉间又提高了。
李都匀见她心绪欠佳,不再招惹她,道:“好好好,娘子你且家中好好歇息。”
又过了好多天,刘绮瑶只觉疲倦嗜睡依旧,且她悲喜无常的状态亦日渐严重,那恶心的感觉继续折磨她,越来越严重,李都匀觉得她的体热依旧没有降下,然她却仍是不答应请郎中。
春春见她持续干呕,她一边服侍,一边道:“姑娘会不会是有喜了?我曾听人说害喜口味会变,姑娘以前你不爱甜腻的,最近却总是想吃蜜枣儿和糖豆子——”
刘绮瑶自己早有所怀疑,但她总难以启齿,只心中腹诽身边的这些呆子,幸而春春总算察觉了,故而她只顺着她的话道:“春春,你快到我家,让我娘将此前帮我嫂嫂诊脉的郎中请来!”
春春这一回刘家,不只请来了郎中,刘夫人,刚刚出月子不久的李都月她们都一同来了,这一来,李夫人自然亦被惊动,原本刘绮瑶只想静悄悄地确认之后再知会李家的人说,然事与愿违。
那郎中为刘绮瑶一诊,道:“是喜脉无疑。恭喜恭喜!”
李夫人命人重赏郎中,一家人无不欢欣,只惜当时李都匀并未在场。
当夜,李都匀靠近刘绮瑶的时候,刘绮瑶只推开她道:“三郎,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一个先?”
“坏消息!”
“近期我们不能再玩亲亲了,你亦不能够再抱我入睡。”
“那是为何?”
“为了我们的孩儿!”
李都匀怔住一会儿之后,大叫道:“完全没问题,完全没有问题!啊啊啊,我李都匀终于要当爹,谢谢娘子,谢谢瑶儿!”他高兴得跳下床,不住地窜来窜去。
“你别再蹦了,我眼花!”刘绮瑶道。
“听娘子的,听娘子的!”李都匀立刻停下来,只对她惟命是从。
“你这傻子,哭甚么?”刘绮瑶见他眼里闪着泪。
“我哪里有哭?”
“明明哭了。”刘绮瑶说着,拿出帕子帮李都匀擦泪,然他的眼泪总止不住,她见他的眼泪一直涌出来,结果她也流下眼泪,“你看你把我惹哭了。”
“娘子,我该死,我太开心了。”李都匀说着,把刘绮瑶紧紧搂在胸怀,然又怕挤压到他们,又松了些力道,动作十分轻柔……
隔年五月端午日,刘绮瑶诞下龙凤胎。
李家许久没这般热闹过,临安的李都泰得到消息,带着妻儿回乡,彼时他们已分别四年有余,那时他和赵溪恬的孩儿已能背诵三、百、千、弟……
此后,刘绮瑶因忙着养育孩儿,只将平日的事情亦交给了李都匀。
那时,得意于官家对海商的支持,他们集资所建的万国商城发展得比预期更好,商城中的铺面的收益能够眼见地水涨船高,官家政策利好是其一;泉州人热衷海商是其二;第三,那商城管家的能力亦不比宁高山差,且他十分擅长借五花八门的节日名目做各种推展活动,不只是国内的节日,便是占婆、三佛齐国、阇婆国以及更远的天竺、大食、波斯及木兰皮和细兰等国的大节日亦要伺机庆祝。
因而泉州城民们便戏称,哪一天你要是想过节,便到万国商城去,那儿不论什么日子都有人在庆祝。
于是万国商城的管理者们适时合理调整铺面租金,现今已到了他们坐享其利的时刻,此外再加上表演活动所得盈利,万国商城建成第二年,刘绮瑶他们便开始月进斗金。
此后,李都匀因设计了宝船厂的陈家的新花园、泉州海商学堂、市舶司新邸、刘家祠堂、刺桐城福星道院等等,他的声名渐渐在泉州画界、商界变得人尽皆知,甚至福州、漳州、汀州等亦有大户慕名前来求他设计宅邸、花园。
如此过了几年,刘绮瑶见万国商城一站式经营的商业模式获得空前成功,便计上心来,她与李都匀商量:“如今泉州城东区与南区人口日渐稠密,我们这些年所盈银钱存放着实是可惜,财币欲其行如流水,我们只将这些银钱拿出,在人口密集的地方再建一个商城,建成之后仿效万国商城的运作模式,只引导商贾入驻,我们只管理商城和坐收租金,三郎以为如何?”
李都匀在经商之道上不通,然在建筑设计和监造中已累积了丰富的经验,此前有很多建筑是他同时计并监造的,故而刘绮瑶一开口,他便答应了。
这一次他们夫妇已有足够的资金单独开发、建造。接着选址、设计、向官家申报、开发建造便依序行进。两年后,泉州第一家聚春风落成;再两年又有几家聚春风同时开建……
聚春风只随同着他们的孩儿一同在泉州的大地上成长起来。
李都匀爱上了这样的模式,只说以后要将聚春风建到福建路的五州一府,甚至更多、更远。
刘绮瑶笑,道:“孙道长只说我会富甲一方,难不成你要我富甲天下么?三郎,你该收心,好好作画,艺术比物质财富恒久流传。”
一席话,说得李都匀清醒过来。
第86章
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刘绮瑶看着她的孩儿在花园中追逐嬉闹,只一眨眼的功夫,孩子们便没了踪影,她对身旁的春春笑道:“孩子们都快十岁了!”
春春在刘绮瑶诞下龙凤胎隔年生下第一个孩儿,又隔了一年,再得一孩,她二人从少女相识,一直相伴成长,陪伴彼此经历了所有重大的人生时刻。
在二十岁以前,如果有人问刘绮瑶她最好的姐妹是谁,她一定会说是赵忆桐。
但现今,若有人再问她这样的问题,那么,她会回答是春春。
她二人表面上虽是主仆关系,然彼此都早已将对方看作亲人。
“春春,你亦该享享清福了,以后再不用伺候我。”刘绮瑶道。
“三娘子,”春春好不容易才对刘绮瑶改了称谓,“我躲得过第一个十年,看来究竟是躲不过第二个十年,你终于真的要狠心赶我走了么?”
“春春,我为何要赶你走?”
“你叫我享清福去,可不就是要我走么?”
“我看你每天竟有半日在我跟前,是担心你顾不好自己的家和孩子才这般说的。”
“这半日的情分,请姑娘继续给我罢,我喜欢跟姑娘在一起。”
因春春已经好多年没叫她姑娘,刘绮瑶有些恍然,故而问道:“春春,我们真的相识二十年了么?”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姑娘十四,我十五,如今姑娘三十四,我三十五,可不刚好整整是二十年了,唉,这岁月,春花开秋叶落,一年一年好快过。”
“果然是的,三郎总说自己老了,明明他才三十六而已。”
“许是因李老爷去了,三郎君肩上的责任重起来他才会那么说。”
“虽然他留了胡子,可我总觉得他仍同二十几的郎君一般无二,总叫人担心。”
她二人正说着,忽听到李都匀的脚步声,以及伴随着小儿的吵闹声,春春只小声道:“说曹操曹操到。”
刘绮瑶笑着点点头。
“娘子、娘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能太宠午道,今日他不光剪欢欢的毛,午来说他,他不服也罢了,还把午来打哭,这次你自己看着办罢——”李都匀左手牵着李午来,右手揪着李午道。
那李午道一见到刘绮瑶,像见到救星般,只更加奋力地挣扎着。
“三郎,他们爱打闹就让他们打一打、闹一闹又怎样?要我说,明明是你太宠午来,连她是真哭假哭都分不清,你看她光只叫,眼睛都是干的,分明就是在演戏,都是因为你舍不得说她!”
李午来见自己的把戏被母亲揭穿,便一下子停止了哭叫。
春春只看着他们一家吵闹,想起她那两个更让人头疼的儿子,只觉得和刘绮瑶待一起要轻松多了。
这时候李午道终于挣脱了他父亲的束缚,扑进刘绮瑶的怀里,说道:“娘,我没有惹姐姐!是她剪欢欢的毛,爹爹来了她反赖我。”
那欢欢是一只吐蕃犬,得之不易,李都匀成日宝贝得不得了,那双胞胎姐弟自然是知道的。
“爹爹,我没有!”即便李午来知道李都匀宠她,但她亦不敢明目张胆地惹他的欢欢。
“既剪的是欢欢的毛,午来,告诉娘为何你弟弟要打你?”
李午来本以为装哭就可以甩锅给弟弟,她实在没想到李都匀会带他们来见刘绮瑶,此时她低着头,想着要如何应对这意料之外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