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被剪得好丑,我骂他,他便动手了。”
刘绮瑶见她死不认错,亦不客气了。
“三郎,今日既然你执意要给我扣黑帽,现今我们便看一看,到底是谁剪了欢欢的毛?”刘绮瑶一下站起来,吓得李都匀父女连连后退。
她拉着李午道走近李都匀他们,后蹲下去,拉起李午来的的手,将他姐弟二人的双手一齐伸向李都匀:“你自己看罢,到底是谁剪的?”
李都匀低下头,只见李午道的衣袖是干干净净的,而李午来的衣袖上却粘满了欢欢的绒毛,原本气势汹汹的他顿时变得哑口无言。
“午来,还不认错么?”刘绮瑶瞪向李午来,这姐弟俩,许是从降临到她肚里的那一刻开始便没有和和气气地相处过。
李午来置若罔闻,只把头偏向一边。
“娘子,我错了。”李都匀知道刘绮瑶是在说他。
那李午来一把甩开刘绮瑶的手,道:“我最讨厌爹爹总是向娘认错,我也最讨厌娘总是欺负爹爹,总是说姐姐要让弟弟,总是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不要再做姐姐,我要做妹妹,你让午道做哥哥罢!”说完嘟起嘴吸了吸鼻子,真的哭起来跑开了。
看着女儿跑开的背影,李都匀一阵心疼,然此时他实在不好再向着她。
这时候欢欢忽然跑过来,只见它的毛被剪得长短不一、参差不齐,本来憨然可掬的小狗忽然变得惨不忍睹,大家见到它可怜兮兮的糗样,都撑不住笑了。
“你快去哄你的宝贝女儿罢,我实在对她没辙。”
刘绮瑶母子望着李都匀朝李午来跑开的方向去了。“午道,你去找把剪刀来,让娘帮欢欢剪得俊一些。”
李午来蹦蹦跳跳地去了。
“小儿难养。”刘绮瑶转身对春春笑道,“春春,你平时如何带孩子?”
“用鸡毛掸子。”春春笑着,“我不怎么带他们,大多是小桂带,或者是他们爷爷奶奶带。”
“既如此,接下来的二十年亦继续在一起罢。”
“我亦是这么想的。”
……
转眼到了荷花盛放的时节,一日,刘绮瑶喝冰泡果酒消暑时忽想起前一阵子收到赵忆桐的音书,信中她说她夫君回调,因到扬州赴任之前有半年长假,他们将回泉州看望她父母。
刘绮瑶想着他们应差不多快要到泉州,她心中既喜不日将重逢,又忧年轻不再,故而对再见踌躇十分。没过几日,果收到了赵忆桐的拜帖,刘绮瑶匆匆回帖,请她隔日辰时到妙音学堂前相见。
之所以将时间定得那么早是因为以前她们一同在妙音学堂学琴便是每日辰时开始。
回过帖之后,刘绮瑶特地嘱咐春春道:“明日我要早起去见赵姐姐,春春你能早一些过来么?”
“只怕赶不及,今日我便不回了。”春春答道。
“如此甚好。”
“姑娘,要带琴么?”
“不必了,前两年我助妙音学堂重建,亦赠了他们二三十把琴,教琴的夫子都认识我的,若要弹,借学堂的琴一用即可。”
“好的。”春春回道。
隔日,刘绮瑶一大早便起来装扮一番,本来她想穿以前的衣裳,可颜色究竟过于年轻,最终只得放弃了。她们已经提早出发,只没想到赵忆桐比她们更早,就像以前学琴那般,赵忆桐总是更早到的。
才一下马车,刘绮瑶便远远地看见站在学堂门外右侧的赵忆桐,她比十几年前丰腴了一些,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侍女依稀是小满的模样。她疾疾地走向她们,相距十几步时,刘绮瑶忽又停下脚步,怔怔地看向对方,全身心忽地冻住一般。
那赵忆桐亦看向刘绮瑶,她二人只互相凝望着,最后竟无语凝噎。
“以前一起学琴时亦是,赵姐姐总是比妹妹更早!”好半天,刘绮瑶才哽咽道。
“妹妹将姐姐约到这样的地方,可不就是想要像以前一样么?”赵忆桐一边答,一边忙擦眼泪。
“姐姐,要不要进这学堂里走一走?”
“妹妹请罢。”
如此,她二人方挨近了。春春和小满亦互相打量对方,同时想起了往昔,那时亦是她二人每每跟着她们到这学堂来。
“妹妹竟全然未变,真是老天眷顾,再看姐姐一身的岁月,简直自愧弗如!”
“姐姐与姐夫是镇守边关的,妹妹无论如何亦不敢跟姐姐比的,而且,这岁月会饶过谁?我是变在姐姐察觉不到的地方。”
“是哪里?快让姐姐瞧一瞧罢,别光嘴上哄我。”
“变在心里、眼里。”刘绮瑶嫣然一笑,“姐姐,你孩儿和夫君来了么?”
“来了的,”赵忆桐亦是一笑,如今她面上已经没有以前那种忧郁的神色,“我一共三个孩儿,两个郎君并一个姑娘,大的已将至舞象之年,他们都一同来了。妹妹你呢?我们之间的音讯,想来已断了十几年。”
“姐姐,我只得了一对双生子,是龙凤胎,如今已将十岁。”
她二人相携边走边说,进了妙音学堂之内,里面教琴的女夫子见是刘绮瑶带人而来,忙以贵客之礼相待,欲将她们引到待客室。
“夫子,请带我们去琴房,今日无课对罢?”刘绮瑶问道。
那夫子笑着点点头,依言将她们带到了琴房,并令侍女点了茶。
“妹妹,这琴房竟还是以前我们学琴时候的样子。”待那夫子离开,赵忆桐惊讶道。
“是,那些琴桌亦是以前的。姐姐还记得有一次我们逃学去逛街那事么?”
“怎么不记得?那次我被娘打了一顿,硬逼我说出逃学是谁的主意。”
“我爹爹万年不变只会罚我抄写李太白全集,好腻喔。”
“那亦比挨打好得多。”
“说起来,我爹娘从不曾打过我。”
“怎么,有遗憾么?”赵忆桐笑道。
“姐姐变了好多,以前这样的话你断断不会说的。”
“大约是被赵郎影响的罢。”
“如此是很好的。”
她二人回忆着、谈说着。临离开前,刘绮瑶道:“今日既到了这里,怎可不听姐姐的琴声?”
“是了,我亦想要听妹妹的歌声。”
“那么,让我们像以前一样,姐姐弹琴,妹妹唱歌,好么?”
赵忆桐点点头,已走到琴桌旁,在掀开琴布之前呆了一回,往事纷至沓来。
“今日,我便弹《蝶恋花》曲罢。”
“姐姐请!”
赵忆桐试了试琴弦,《蝶恋花》的曲调她早已了然于心,只是,这曲被谱写得不免哀伤,经赵忆桐的双手弹出来,不免又添一从哀伤。
春春和小满听说她二人又要弹又要唱,早已欢喜得屏息而待。
及至琴声一起,刘绮瑶和的词乃是晏叔原的《醉别西楼醒不记》,此词作又是再一从的哀伤,只这第一句醉别西楼醒不记一唱起便令人心起怅然,第二句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直唱痛在场的每颗心……
果然,赵忆桐只弹了一遍便恸倒,再也不能继续,刘绮瑶自己则唱到泣不成声,小稻和小满也相顾着流泪。应是为今日这重逢,为那流逝而去的十几载岁月。
“我们十几年才能聚这一次,大家怎么反倒哭成了一片?”赵忆桐含泪道。
“人生难得再聚首,我们便说些、做些开心的事情罢。”
“那么,回我爹爹家划船罢。”
“姐姐是要把以前的事情都再做一遍么?”
“是的,谁让你起了这样的头?”
于是她们先绕回刘家,取了果酒,再到赵知州家的荷塘里,像她们少女时期那样无忧无虑地玩乐了一日,在这炎炎夏日里,在那仿佛依旧是十多年前的荷花中间,她们喝着以前的果酒,所说的依稀亦是曾经说过的话,就连那一艘小船,也仿佛是她们曾经醉卧其上的那一艘。
赵忆桐和刘绮瑶已经分不清,这一日是不是重叠在她们第一次偷尝果酒的那一日之上,只能够确定,这一日的天亦似那时一般蓝,云亦是那般白……
离开赵府,与赵忆桐一道往外走时,刘绮瑶一抬头忽见赵忆棕牵着一个小女孩沿着长廊往另一头走去,她怔怔地望了望他那宽厚的背影,在赵忆桐发现之前收回了目光,只不知,他牵的是他自己的女儿还是他的外甥女?算起来,她与赵忆棕亦已近十年未见。
“刘妹妹,需要我将二哥叫来么?”
“不必了赵姐姐,就这样罢!”
回到家中,刘绮瑶发了一会子呆。李都匀从笑春风回来,见她呆呆不语,他猜测着大约是因为见了旧友心中意难平,因而亦不打扰她。
夜间睡下,虽天气热,刘绮瑶却猫儿一般地钻到李都匀怀中。
李都匀默契地将她抱住,彼此身上的气息令对方安心。
“三郎,你还记得你归大哥么?”
“当然记得。你怎会提起他?”
“今日与赵姐姐重逢,她告诉我,他娶了我遇瑶妹妹。”
“这真是奇缘。”李都匀想起归呈和,陷入沉默。
一会儿,刘绮瑶道:“三郎,今年你还没有为我画像。”
“娘子明天就安排,如何?”
“三郎,为何你总对我言听计从?”
“娘子你不喜欢我对你言听计从么?”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即可。”
“因为我很爱我的娘子,没办法说不字!”
“我也很爱三郎!”刘绮瑶的脸埋在李都匀的胸膛,在他怀里,她才觉得那些无常的聚散不再那么沉重。
“这一次,你回答得很好。”
“我哪一次回答得不好?”
“以后也这样罢?”
“以后也怎样?”
“就这样靠紧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一路上,谢谢各位宝贝们的陪伴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