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陆音内心却受到了鼓舞。
那种感觉,她实在形容不出来。陆音伸手握住了纪雪君送给自己的那块玉,心想聪慧善算计的纪仙子也不过如此。纪雪君为人谨慎,过分保守,其实是缺乏进取心和冒险精神的。
陆音从来没有用这种角度想纪雪君。
看着攀爬的沈灼,忽而间,纪雪君那不可战胜的个人形象也在陆音心中崩溃了。
陆音手指轻轻用力,将纪雪君给的那块墨色玉佩生生捏为碎粉。
人有时候需要改变一下环境,若一直在上清界,那么便会生出死水般的绝望。
陆音忽而觉得秘境虽然血腥凶残,却有另外一种血腥的清新。
当然此刻,也有一双冰冷的眼,凝视着那边大叶子上的一男一女身影。
上清界修士们以萧雪元为中心,凝结法阵,以集体力量增加推进的竞争力。
那两人高高在上,立于高处,宛如一对璧人,说不尽的相配。萧雪元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立于高处,甚少有仰视别人的事情。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处于低处,对方却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伴随萧雪元剑气越发凶残,在场的上清界修士也暗暗叫苦。
萧雪元剑气越戾,使得剑花感知越多,反击之力也更加凌厉锋锐。
故而队伍推进速度虽然快上许多,可是大家也受罪许多。
不过圣子冷着一张脸,面若冰霜,在场修士谁也没胆子向前和圣子提提意见。
更不必提萧雪元本是阵眼中心,故而他所受攻击最重。伴随缕缕剑花剑气破防,那些漏网之鱼的剑气也在萧雪元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萧雪元本来衣衫似雪,如今白雪般衣衫上却多了斑斑血痕。
那些剑伤也不致命,且不断愈合,然而旧伤未愈,便顿时有新伤添上。
便算萧雪元那张美玉般的面孔,也凝结了点点血污,给他素日里的清冷更增几分艳色。
他一向事业心极重,为了可以赢,什么都可舍弃。
那么既然如此,他自然绝不能容忍所谓的失败,更不愿意输了去。
正在这时,一声惨叫顿时也在萧雪元的耳边响起。
原来阵中一名上清界弟子受不得如此灼烈剑气,竟终而力竭,被剑气斩个四分五裂。
如此一来,法阵失衡,剑气乱窜。
萧雪元也被迫一顿剑势,稳定剑阵。
那弟子被裂体而亡,场面自然也是血淋淋的极为难看。兔死狐悲,在场上清界弟子士气都大受打击。不过这些修士总归是上清界中精锐,故而虽心情激荡,犹自可以淡定。
可眠宁却再按捺不住,终于忍不住轻轻的抽泣起来。
她泪水盈盈,面颊流转一抹惶恐,实是心神难安。
这一次眠宁也不是故意任性,只是眼前画面实在是她可以忍耐极限。
似她这样子的医修,是不应该经历这些事情的。
这一路行来,上清界弟子也是以各式各样的方式死在了秘境之中。这些也罢了,如今同伴死在近前,还很有艺术性的被切成几块儿。如此的冲击,简直令眠宁为之战栗。
故而她虽然咬紧了唇瓣,仍发出了呜呜声音,泪水也一颗颗的挂在面颊之上,好像掉线的珠子一颗颗的滚落。
萧雪元一向就是以力为尊,厌弃软弱。更不必提他此刻内心郁闷烦躁,哪里有心情哄小孩子。
现在眠宁这么哭,更触动了萧雪元内心之中的暴躁。
萧雪元厉声:“好了,在场修士皆护着你,你哭什么?”
上清界其他修士也心有戚戚,更生出对眠宁的厌憎。
大家都出生入死,眠宁这个引路人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处处哭哭啼啼。
这么一副可恼的弱者姿态,当真是令人想要作呕。
眠宁也感受到大家恶意,更是不自在。一个人最悲哀的,就是成为整个团体里被人一致讨厌的那个人。
只不过之前这个人是沈灼,现在变成了眠宁而已。
那时候她笃定一个人被众人讨厌,一定是这个人的错。可是现在,眠宁自己却是无法这般认为。
她倒也没有蠢到家,察觉自己就算活着回去上清界,只怕也是名声尽毁。
到那时候,自己在秘境之中种种蠢事,就会被编排成段子,任由别人笑话。姜重别说因此喜欢上自己,只怕从此都不肯多看自己一眼,自然会将自己当作一个极为讨厌之物。
这些念头一瞬间划过了眠宁的脑海,使得眠宁的身子也是在轻轻发抖。
反正大家都已经歇下来了,眠宁干脆破罐子破摔。
“也不知晓纪姐姐去了哪里了。萧仙君,其实纵然你嫌我怯弱,可这本不是我的错。我自幼学习医术,只知晓行炼丹救人,采集药草。至于杀人的事情,我知道得也不多。若不是纪仙子劝我,我也不一定非要入秘境,是不是?”
眠宁的家族是上清界历代为医修,故而上清界也需敬重几分。毕竟身为修士,你总会需要医修医治。若非如此,眠宁也不会被宠着生这么一副单纯无知的性情。
可再无知的羔羊,经历的事情多了,有些事情忽而也是明白了。
“纪姐姐跟我说,姜重喜欢有勇气的女修,劝我入秘境。可是,她只不过是为了圣子你着想。秘境究竟有多凶险,她一个字也没有提。她,她根本是故意为之。”
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眠宁也开始鉴婊起来。
这些话,家族中长辈其实也提醒过,可那时候眠宁并没有听进去。
可是现在,眠宁心里面忽而就明白了几分。
不过这些话,萧雪元也不以为意,更不觉得纪雪君有什么不妥。秘境存在多年,眠宁还一副我不大清楚秘境多凶险的样子,这份天真无邪的蠢笨当真令人作呕。
只不过萧雪元为人冷傲,不屑于跟眠宁争辩罢了。
他虽没有说话,眠宁却窥出了萧雪元的神色。
圣子一副冷傲不屑样儿,大约心中纪雪君便是最好。
“哼,圣子何不想想。若非纪仙子逼走沈灼,阿灼替你出谋划策,这次秘境你必得机缘。纪雪君她不过是嫉贤妒能,不能忍耐阿灼比她出色,讨人喜欢,所以不愿意别人喜欢阿灼。”
这些话,眠宁脱口而出。
或者她内心深处,其实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从前,眠宁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软弱,故而将这些话生生的咽下肚。
她自欺欺人,实在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得罪纪雪君。因为纪雪君名声很好,出手阔绰,是仙主之徒,结交了许多名门千金。至于沈灼,这个女郎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俗修罢了。她跟沈灼不过是有一些不浅不深的交情,犯的着如此固执。
是呀,不过如此。她内心深处,其实下意识对沈灼更加挑剔,一切都是沈灼不好。
可是一个人如果短时间内周围环境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她内心深处的意识就会真正被意识到。
就像现在,眠宁衣摆上都是血污,周围尽数是杀人陷阱,旁人眼神尽数是厌弃。眠宁的某个壳好似被打碎了一般,许多可怕的念头涌上了她的脑海。
一瞬间,萧雪元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冷冷凝视着眠宁。
眠宁忽而觉得他那个眼神很是可怖,不觉舌头发僵,剩下的话也再都说不出来。
她只觉得自己若再多说一句话,只怕萧雪元当真会杀了自己。
从前眠宁只觉得萧雪元清圣高贵,可如今萧雪元那清圣的外表之下,似也还有一缕说不尽的凶戾。
眠宁的话令萧雪元觉得甚是刺耳,却终究心中微微一动。
他虽不至于因此对纪雪君生出质疑,不过却终归滋生一个念头。若师姐没有去强行挑衅金乌神鸟,那么自己也不会挖了沈灼的丹。
可正是因为沈灼失了丹,她方才极为决绝离开上清界。沈灼口里虽说早就对自己无意,可是萧雪元始终不肯相信。更何况那时自己提及让沈灼组团入秘境,沈灼也是极开心。
越这么想,萧雪元也越是后悔。
为何那时自己不多问一句,除了沈灼那颗杂丹,还有别的办法?
他想也没想,就挖了沈灼的丹,是觉得沈灼本就无足轻重,根本不必在意。如果沈灼一直柔顺忍耐,他也仍然不在意,反而觉得已经给予沈灼丰厚的补偿。
上清界本是冰天雪地,萧雪元也像是冰做的一个人儿。
此时此刻,萧雪元内心之中骤然生出了几分难言的烦躁!
他浑身伤口犹自疼痛,抬起头。
剑花远远而立,沈灼劳逸结合,她已经休息够了,可以继续攀登剑花。
她爬得虽然慢,可进度喜人,而且一旁那个修士也一直很有耐心等着她。
萧雪元面寒似冰,心口却仿佛凝结了烈火,如此熊熊燃烧,可谓是愤怒之极!
这种冰火交织的滋味也冰不好受。这一刻,萧雪元的咽喉也是生出了几分腥甜!
萧雪元甚至滋生干脆自废内丹去摘采机缘的冲动,却终究没有动,他毕竟赌不起。
沈灼却没留意到那么多复杂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剩下的距离已经不多,沈灼也感觉自己爬花爬出了经验。
不过这一次,阿渊每次都先行跳上去,再伸手拉沈灼一把。
有他帮衬,沈灼速度也是加快了许多。
沈灼时不时握住了他的手,只觉得阿渊手掌干燥,没有一滴汗水。这只手,是十分冷静,也让沈灼安心一些。
自己内丹尚未凝结,可阿渊内丹还在,此地对阿渊也很是危险。
不过阿渊既然决定跟自己爬,沈灼也就没有说什么了,免得影响阿渊心绪,反倒不美。
她忽而想,阿渊必定是个意志果决,有着异乎寻常沉稳的人。这样子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绝不平庸。不过这种人设,和沈灼之前认知也有些不一样。
现在阿渊已经戴上面纱,沈灼内心也因此更加自在一些了。
怎么说呢,阿渊那张脸虽是好看,却有些,别扭?
那张脸既俊美,又凌厉,亮得好似会发光,流淌了煞煞艳意。不过那个样子,和沈灼以为的软糯形象可有些不大一样。
应当说阿渊以面纱遮脸,就更接近跟沈灼写信的那个。
当然这种感觉绝不会是讨厌,而是一种陌生的、异样的吸引力,而且是真实的。
线上和线下交流自然也会有一些差别。
不过伴随两人的接触,也会越来越接近真实的他。
也不多时,两人终于攀上了剑花顶端。
那朵剑花从下往上看时已经十分巨大,就更不必说真正接近。其中一片花瓣包上二十来个沈灼,是完全没问题的。
两人手牵手到了花蕊之处,沈灼手掌轻轻一按,感觉掌心微微一疼,仿佛被什么割了一下。
不过那疼也并不如何的强烈,沈灼手掌之上也是并未出血。
一抹细细的光芒缠绕上沈灼的手腕,好似一条灵巧的小蛇。
这股光芒缠绕上沈灼手腕瞬间,她又嘭的继续往下一层掉落。
秘境中的修士整体哀嚎,无语哽咽。
这通关速度太快了,这固然减少了修士们的损耗,可大家搞装备也没搞多少。
这一次通关法宝一道小小的光芒,轻灵的在沈灼手腕上流转。沈灼曾看过古籍记载,知晓此物名唤寸芒,乃是远古魔神的一道剑意。
此物主人得之,自然是可以防身,可这并不是最主要的用处。
传闻此物乃是远古剑意,可以使得剑修从中领悟到前所未有的剑之道,重现远古之招。
实则修士界十分古怪,越是往前,修士修为越高,剑意越深。
故而世间修士,大抵都是推古薄今。
沈灼伸出手,握住了阿渊的手,让这只看似无害的寸芒流转到阿渊的手腕之上。
“阿渊,我们一起通关,这一层宝物,应该归你所有便是。”
做人不可以太自私了。沈灼第一关得了天墨根,需要用来恢复身躯。至于第二关的万鬼令,沈灼用来放白魅自由,解除容灭对自己束缚。
那么这缕寸芒,自然应该属于阿渊。
阿渊若要夺此宝物,本也不必等自己的。
阿渊也不推拒:“你送我的,我要了也无妨。”
沈灼顿时纠正:“这也不算我送你的,而本来该是你的东西——”
她话语未落,阿渊就比起了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不过我毕竟是苍龙界修士,带此物离开秘境,只怕有些不好。不如暂时留在你这儿,好不好阿灼?”
至于哪里不好,阿渊也没有说。
不过他虽没有说,大家是可以脑补的。比如苍龙界的军师敲骨吸髓,说不定会强势逼迫,贪墨下属夺得的宝物。阿渊没有详细去说,让沈灼仔细去品味苍龙界的黑暗。
沈灼也按他所说进行脑补,故而一脸体贴:“我知道了,离开秘境之后,我挑个机会给你。”
阿渊嗯了一声,目光闪动:“想来你也也知晓我界军师明无色——”
沈灼:听过,当然听过。假装是女神舔狗,趁机将竞争对手砍掉头那个。
“我知道他隐忍狠辣,为人凶残,阿渊,你还是要当心才是。”
沈灼心里当真生出担切,一瞬间有种冲动,劝阿渊离开苍龙界和自己到处浪。不过当散修也有当散修的苦,这些话沈灼也说不出口。
她发觉阿渊身躯一僵,似是欲言又止。
据闻苍龙界是修罗场,而阿渊又是一个极出色的人物,当真甘于如此咸鱼?
沈灼脑补了很多,比如阿渊暗藏雄心壮志,有意搏一搏之类,心中百味交织。
“这个,传言不可尽信。我界军师实是一个宽容大方,虚怀若谷,智慧与实力并重之人。我放眼当世,实是找不多第二个及得上他的修士。阿灼,你不了解他,可不要信世人对他的诋毁之语。所谓眼见为实,我心中实是清楚他是怎样子的一个人。”
沈灼只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原来阿渊居然是明无色的小粉丝。
自己这么一说,搞得阿渊顿时激动起来。
这粉得还有些真情实感!
沈灼对明无色本也只是路人,算不得黑。如今阿渊这么说,她也没有与之相争:“阿渊你这么说,想来这位苍龙界军师必有过人之处,看来世人对他确实有些误解了。”
阿渊一时间仿佛有些语塞,仿佛有许多话要跟沈灼说,可是似乎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方才吹得那般厉害,现在他若承认自己便是明无色,仿佛也是有些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