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菡微蹙了下眉，轻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想要借助重景灯窥探他人的记忆, 便要献出自己的记忆。”
“没错。”朝月打了个响指，“如果你想要看到季允的记忆，就要用你与他初见的回忆来换。”
初见吗？
成菡微一跑神，忽而想起来, 自己与季允初次碰面的场景。
五个月前，为完成前任仙尊的遗愿，成菡、朝月和暮雪三人下山, 处理了一件棘手的事。
那时她已成为仙尊，谨慎起见，在外边的时候，朝月和暮雪还是会叫她师姐。
在她们准备返回的宗门那一日，发生了一件事情。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陡然间，一柄长剑划破长空，垂直钉入客栈的墙壁之中。
两道颀长身影立于门外，身上沾染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之中。
一瞬间，客栈内的人慌张起身，疯一样的逃了出去。
与此同时，成菡放下手中的杯盏，桃花似的眼眸微抬，若无其事的看了过去。
透进来的日光落在她雪白的脸庞之上，更显得那双美目清澈迷人。
他们的目标是一个角落里的黑衣男子。
那人双眼被缚，身形瘦削，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
“师姐，你不要出手。”暮雪唤了成菡一声，冷眼望着步步逼近的两人，断定道：“他活不成了。”
“看来你也知道，今天谁也救不了你。”走在前面的那道墨绿色身影来到黑衣男子面前，抬手拔下墙上的剑，双眸微眯，“还跑吗。”
身穿墨蓝色长衣的男子紧随其后，一脚将面前的人踹倒，冷声道：“逆恒，你还费什么话，直接杀了他。”
“知道了。”逆恒不耐烦地瞥了沈律一眼，动了动脖子，一剑挥了下去。
“住手！”成菡翻动手中长剑，眨眼间瞬行至逆恒眼中，用力将他的剑推了回去。
“师姐……”暮雪跟着站起身，想要阻止成菡的行动，可是已经来不及。
“你们魔族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肆无忌惮。”成菡微挑了下眉，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逆恒和沈律，“但这个人，我救了。”
成菡一向不喜欢魔族，更不愿看见他们滥杀无辜。
要让她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她做不到。
“你要救他。”逆恒冷嗤了声，唇角勾起讽刺的笑，“好啊，那我就送你们一起上路。”
转瞬间，他再次落下手中的剑，却在同时被一条长鞭紧紧拴住。
沈律察觉到一道冷气刺了过来，回首去看时，用剑鞘挡住了那人的攻击。
“师姐，你带人先走。”暮雪抬眸看了成菡一眼，语气淡淡，“我和姐姐随后就到。”
“你们不要受伤。”成菡轻手扶起那名黑衣男子，绕开他们四人离开。
被她触碰的瞬间，那名黑衣男子躲了一下，但并没有推开她。
在成菡看来，他是怕了。
因为被人追杀，所以害怕其他人的靠近。
当然，也包括救人的她。
就在成菡离开后不久，沈律和逆恒遽然松了手，顷刻间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同黑衣男子回深华宗的路上，成菡时不时回头望，查看暮雪她们是否有跟过来。
在途径一座废旧的古庙时，身旁的人忽然间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只得停下来，带他进到古庙之中。
“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出去看一下。”说完，她松开手就要离开。
同一瞬，他主动伸出手抓住了她，仰头对着她，缓慢摇了摇头。
“你这是不让我走的意思吗？”成菡侧身看着他，无奈回到他身边坐下，“好吧，那我不走了。”
即便她没有离开，他仍是抓着她，一言不发。
莫非他不仅看不见，连话也不会说吗？
成菡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开口问道：“为何魔界的人会想要你的命。”
虽然魔族向来行事乖张，可杀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说，他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只见他闻声低下头去，再次摇了摇头。
在成菡的注意力被面前的人完全吸引过去的时刻，一道无形的屏障，已悄然架在古庙门外。
“成菡呢？”朝月伫立在古庙外，四处望了望，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留下来的记号到这里就消失了。”暮雪冷眼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沉声落音，“有古怪。”
“奇怪了。”成菡歪头看向门外空荡荡的景，暗暗想道：过了这么长时间，朝月和暮雪也该到了，可为何到现在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她已留下记号，按道理她们不会找不到她。
就在此时，一道清响落进她耳中，沉重的敲击在地面之上。
她回过头去，瞥见黑衣男子双手上无法割离的铁链和手铐。
真是可疑啊。
这副镣铐的样式有些特别，她一开始就留意到了。
成菡垂眸将那条铁链握在掌中，眼波流转。
“要我帮你斩断吗？”
她手中的这把剑是从前任仙尊那处得来的，名为青黎，可斩世界一切不寻常之物。
听到她的声音，那名黑衣男子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良久，才点了下头。
“好，那我帮你。”她敛眸盯着手中的铁链，一剑砍了下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铁链没有断，她亦没有真正落下手中的剑。
成菡扯了扯唇，收回停在半空中的剑，捻了捻那根铁链，警惕着撤开手。
“跟了这么久，你们都不打算现身吗？”
“真巧啊，我们又遇见了。”逆恒从屏障那边走过来，来到她的身后，目光飘到那名黑衣男子眼里，“他拿走了魔君的东西，已是将死之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废话真多。”成菡御起长剑，偏头看向角落中另一片黑暗，毫不在意地扯了扯唇，“你们动手吧。”
陡然间，沈律从那片阴影之下走出，提剑袭向她。
她出剑挡住两人的攻击，略一偏眸，却见逆恒越过她，直奔那黑衣男子而去。
成菡当即推开沈律的剑，调头挡在黑衣男子身前，堪堪接下逆恒刺来的剑。
不过一瞬，剑气落下，斩断了成菡身后的高台。
她手上险些脱力，身体向下一栽，徒手握住沈律试图靠近黑衣男子的剑。
温热的血滴落在地面之上，随风散发出腥甜的味道。
“你就算再厉害也无法同时应付我们两个。”逆恒得意的将剑扛在肩上，话里带了几丝嘲讽意味，“你此时离开，我就考虑留你一命。”
“不必考虑了。”成菡调动灵力推开沈律的剑，迅速站直了身，神色坚毅，“我既救了他，就不会再把他交到你们手中。”
逆恒微抬着头呼出一口气，复而歪头正视着成菡，无所谓地挑眉。
“既然如此，那我就如你所愿。”
转瞬间，逆恒和沈律再次来到成菡面前，同时发动攻击。
她伸手抓住黑衣男子的手腕，带着他一起躲开那致命一剑。
就这样僵持了一段的时间，成菡明显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逆恒捉住了这个时机，一剑迎向她的心脏。
同一时间，沈律从她的后背攻击，打算和逆恒前后夹击她。
而她还要分神留意身边的男子，注定无论如何都会受伤。
没时间考虑了。
危机关头，她用力推开了身边的人，上前一步挑掉逆恒的剑。
下一刻，她旋身立起长剑，妄图去抵挡沈律探过来的剑，却意外瞥见一道黑影飞速的闪到她的面前，替她挡下了那一剑。
鲜红的血液流在地面上，惊动一地的尘埃。
霎时间，成菡的眼瞳猛地一震，御剑的手微微晃起，呼吸跟着停跳一拍。
黑衣男子从自己身前倒下的瞬间，暮雪和朝月破门而入，粉碎了巨大的屏障。
须臾，成菡缓缓呼出一口气，弯身让黑衣男子躺在自己怀里，冷声落下几字。
“收拾掉他们。”
“是。”得到了成菡的命令，朝月和暮雪冲上前去，出招攻击逆恒和沈律。
若说成菡此前对黑衣男子还有戒心，那么这一刻，她已真的相信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只是一个巧合。
“我说了会救你，你又何必为我挡剑。”成菡想要伸出手触碰他，可还是收了回来。
“你明明看不见……”她低声呢喃道。
“我虽然看不见，但我听见了。”黑衣男子染血的手捂住伤口，唇边抹上浅浅的笑。
“你需要我。”他说。
“我会救你。”她闭了闭眼，沉吟片刻，声音坠了下来，“你不会死的。”
只是那时成菡还不知道，她怀中所谓的黑衣男子，就是魔君季允。
她眼前所上演的一切，被追杀也好，挡剑也罢，都是季允为了骗取她的信任所做的一场戏。
他想要借助她的力量，打开三年前青黎剑在他身上留下的枷锁。
而他最后成功了。
那日亲手救了季允，成菡也因此绑定了死亡剧本，无论她做了什么，她的死期都在飞速提前。
直到距离死亡的三天前，成菡决心来到魔界，再次改变了她的结局。
“就用重景灯吧。”从回忆中走出来的成菡悠然起身，对着朝月一本正经道：“就算拿走我和季允之间所有的记忆也没有关系。”
于她而言，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有交集。
她想要活下去。
但是此时，她更希望季允可以回到魔界去。
若魔界再次发动攻击，那么她会奋不顾身，守护深华宗。
对于季允，她不能够再次心软。
是时候清醒过来了。
人有的时候就是如此，一瞬间的念想便会推翻之前所坚持的一切，无法预知。
“好。”朝月拿着重景灯一步步走向成菡，示意她将手搭在灯旁。
在成菡闭上双眼的瞬间，重景灯的光灭了。
第29章 沈律他——死了。
“重景灯灭了。”朝月暗自叹了口气, 不知是庆幸更多还是忧虑更多。
重景灯一灭，意味着成菡交出的记忆是不符合要求的。
她回忆中的初遇，并非是她同季允的第一次见面。
那一日竟不是她和季允第一次相遇吗？
这怎么可能。
“想必在这之前, 你就已经见过季允了。”朝月烦恼的揉了揉头，捧着重景灯坐下, 有些茫然的问她，“你还能不能再回想起些什么了。”
成菡蹙着眉，严肃地摇了摇头。
“这之前的事情, 我已记不得了。”
“这下麻烦了，若是你想不起来，那就只剩一个办法可行。”朝月蓦地抬眸看向成菡，“忆生塔。”
在忆生塔中, 可以看见天地万物的记忆。
入塔之人, 可窥探所念之人的忆忆，若是在记忆中被那人发现和排斥就会退出来。
每一次被迫退出来, 都会对入塔之人造成伤害。
一个人只有三次机会。
三次机会用尽仍是失败, 闯塔之人就会被永远困在塔中, 忘却来时路，不念所归处。
想要重现季允的回忆，就必须要知道他原来的故事, 从关键点入手。
这也是重景灯的作用。
忆生塔中深藏的记忆珠则不同，珠子中存在着所属之人的全部记忆，一旦进入那个人体内，便会覆盖现有的记忆, 生成原有的记忆体。
只要得到了季允的记忆珠，便可帮助他恢复清醒。
单凭成菡对季允的了解，无足轻重的记忆根本无法影响到季允, 更不要说会刺激到他。
想要帮助季允恢复，只能选择足以撼动他心神的场景，抑或是得到记忆珠。
这是她选择的路，她没有理由退缩。
“成菡，你要想清楚，这很危险。”朝月面色凝重望着她，放下手中的重景灯，一字一句道：“从未有人从塔中走出来过。”
千百年来，凡入塔之人皆被执念所困，不到万不得已，无人会踏入此塔一步。
三次机会对他们来说，是唯一的希望。
所有闯塔之人都笃定的认为，自己会在用尽三次机会前成功。
可惜的是，他们都失败了。
每一次的失败，都让他们更加渴望成功。
“长乐峰峰主泽伊的妹妹为救心爱之人，瞒着所有人进入塔中，在一日内花光了所有机会。”朝月顿了顿，神色更加沉重起来，“若非如此，她本该接手上一任仙尊之位。而她入塔之时，修为已在你我之上。”
在妹妹被困塔中之后，为了不让其他人重蹈覆辙，泽伊和他的徒弟合力隐藏了忆生塔的位置，只有他和少数的弟子知晓塔在何处。
“我心意已决，朝月。”成菡思忖半晌，回神去看朝月，眸中盛满无畏的光，“你是泽伊的徒弟，应该知道如何找到忆生塔。”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涉险，今日我会去再了解一下季允的情况，你也再冷静考虑一下吧。”朝月霍然起身，深吸一口气，艰难的回应她，“若你考虑过后仍然决定如此，我就带你去忆生塔。”
“好。”冰冷的死寂之中，成菡的话语犹如不愿熄灭的火焰，灼烧着整片夜空。
朝月离开之后，一道声音唐突的闯入成菡的神识之中。
系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成菡：你要拦我。
系统：我之前就同你说过，不要试图改变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这件事所产生的一切后果，都由你来承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