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救命——醉折枝
时间:2021-03-08 09:12:47

  她像是被酒楼里的交谈呼喝和街外的人声吵到,越发往玄明怀里钻,紧紧黏着他,泛红的脸颊不断蹭过他呼吸起伏的胸口。走过半条街时她低低地呜了一声,干脆抱头遮住耳朵,声音黏糊得仿佛含了满嘴糖浆:“吵……”
  玄明连忙抬袖遮住,护着她避开那些带恶意或者不带恶意的探究视线,顶着一张泛红的脸,平静地和车行的伙计交涉。
  坐上马车后他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后续的事情让他知道这口气实在松得太早。
  因为如愿毫不配合。她到了醉酒的另一个阶段,和刚才乖乖在玄明怀里半掩着面容时判若两人,人还在座上坐着,但是浑身上下没有安分的地方,手偶尔摸摸车壁上朴素的装饰,脚偶尔踹踹垂落的车帘,脚尖踹开一角,外边的人声灯影就淌进来,混着今夜微凉的风,吹得她越发酒气上头。
  在她要滑到座下去之前,玄明终于忍不住发声阻止:“你喝醉了。”
  “……醉?我怎么会醉?”如愿的目光缓缓转移到玄明脸上,满瞳云雾间托出他的身影,她向着他转过去,恰巧马车又是一个颠簸,她一头栽进玄明怀里,撞得她痛呼出声,含糊不清地吸气叫疼。
  “我不会醉的……”但过了一会儿,如愿居然轻轻笑起来,一只纤细柔软的手缓缓探出袖口,爬到玄明肩上,另一只手按在他腿上,撑起因醉意而软趴趴的身体。
  “我是仙女!“她突然仰起头,雾蒙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道长,呼出一口带着花香果香的酒气,在玄明刹那闪烁的目光里不解地歪了歪头,片刻后又嘿嘿傻笑起来,自顾自呢喃,“仙女……是不会喝醉的!嗯,不会……”
  ……发酒疯。幸好发得还算可爱。
  “……是。”玄明无奈地哄她,“你是仙子。”
  “对!所以我是不会喝醉的!嗯……”醉酒时如愿自有一套逻辑,毫不羞耻,“快给仙女上供!不然、不然……”
  她瞄了玄明一眼,又上上下下摸了自己一圈,发现好像没什么可用来威胁他的,干脆恶狠狠地露出些许牙尖,大着舌头威慑:“……不然我咬你!”
  玄明无奈地点头,探手摸向袖中的金铢,如愿却先他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冷酷无情且霸道:“晚了!你太慢了,现在……”
  她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呼出一大股甜甜的酒香,惯有的狡黠笑容在酒气操纵下只剩下一种甜蜜的天真,即使她露出尖尖的白牙,说,“我要咬你了。”
  玄明手臂一僵,旋即迅速卸力,生怕突然抽手伤到这个神志不清的女孩,眼见她低头像只出牙时痒痒的奶猫一样张嘴,忍着等她咬上来。
  然而落在手腕上的不是痛感,甚至没有尖牙刮过的痒,触感柔软微凉,轻轻擦过手腕。
  玄明蓦地睁大眼睛。
  “不咬你……仙女是不会咬人的!”如愿抬头,又傻乎乎地笑起来,抚过刚轻轻吻过的腕侧,再去摸玄明的脸颊。她的动作那么钝,简直是醉酒昏沉的典范,但她摸上去那一下那么温柔,和她瞳中曼妙温软的云雾如出一辙。
  她的声音轻柔而含混,“你好像一直不开心,那我亲亲你,让你开心一下。”
  说完,又是一个酒嗝,指尖从玄明发僵的颊侧跌落,如愿低头左右晃了几个来回,最终脑袋一歪,依旧倚在了他肩上。
  她醉得睡着了,面颊红扑扑的,密匝匝的睫毛乖顺地闭合,末端却有着俏皮的微翘,就像她嘴角浅浅的弧度。
  帘外忽然起了一阵夜风,吹动垂落的车帘,同时拨乱玄明的思绪,让他回想起先前和如愿倚靠着过街时的触感。
  他想,如愿确实是仙子。只有仙子才这样软,像是偶然触及的一池春水或者绕在指间的丝缎;只有仙子才这样香,每一口吐息都含着清淡的花香。
  也只有仙子会惦念着他开心不开心,醉得七荤八素迷迷瞪瞪,还想着要逗他一下,哄他开心。
  呼吸一瞬紊乱,玄明喉头一紧,压在座侧的指尖微颤着挪离些许,忽然又压回去,紧紧扣住座上的软垫。他闭上眼睛。
  **
  如愿这一觉持续到马车驶入安兴坊,几个小小的颠簸之后,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等被玄明半扶半抱着移下马车,再请门房通报后,她更加兴奋,一头磕在他肩上,含含糊糊地念叨着听不真切的碎语,整张脸红得像是初学上妆不慎用多了腮红。
  这种兴奋在林氏接到通报,胡乱披了外袍出来接女儿时尤为明显,如愿倒还勉强能认出面前的人是谁,一看见阿娘就直接一把推开玄明,跌跌撞撞地投进林氏的怀抱,搂着她的胳膊,一边傻笑一边含混地撒娇:“阿娘,我回来了,我骗……不是,我赚了好多钱呀,好多好多……”
  林氏赶紧扶住如愿,嗅了嗅她身上淡淡的酒气,没好气地往她肩上一拍:“怎么醉成这样。”
  “我没醉!”如愿大声反驳,“我是仙女!仙女是不会醉的……”
  “仙你个头。”碍于还有外人,林氏忍住没抽她,只不咸不淡地骂了一句。
  “哦……”如愿委屈巴巴地扁扁嘴,在林氏一怔后略有不忍的注视下,又混不记仇地傻笑起来,“我是仙女……那阿娘就是大仙女,”她抻长胳膊比划了出一大圈的范围,“大仙女,嘿嘿嘿……”
  林氏别开头:“香桃。扶她回去。”
  “是。”背后跟来的香桃立即上前,从林氏怀里接了醉醺醺的如愿,哄了两三句,成功哄着如愿跟着她走。
  “我是仙女,不用扶!”如愿不依不饶。
  “是是是,娘子当然是仙女。”香桃哄她,“奴婢带您去沐浴睡觉。”
  “哦,仙女也要睡觉的……那我要睡在云上!”
  “那可不。娘子沐浴也得用露水呢……”
  一个醉得胡言乱语,一个居然还能应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混在提提踏踏的脚步声里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留在门口的只有簌簌的风声和此起彼伏的虫鸣,泛黄的灯笼在大门顶上摇摇晃晃。
  “今日多谢郎君出手相助。”林氏先开口,向着玄明福了一礼,“小女由来随心所欲,不大懂事,醉成这样,丑态百出,耽误郎君了。”
  “无妨。”玄明连忙还礼,“并未耽误,反倒是令□□请,我未能阻拦,才致使她醉酒。是我的过错,她并无错处,醉态也可怜可爱……”
  他忽然住嘴,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在一位母亲面前说这些话相当失礼,喉头一噎,睫毛微颤,匆忙找补,“失礼了。我并无他意,绝非对令爱有不轨之心,只是……”他越解释越乱,到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干脆死死抿住嘴唇。
  “说来,我与郎君曾见过的。就在平山大长公主府,擦肩而过,郎君或许不记得了。机缘巧合,今日再见,倒是想问问,”林氏却像是没听见他关于如愿的评价,半笑不笑地看着相隔不远的年轻男人,“不知郎君尊姓大名?”
  玄明一愣。
  片刻后,那种年轻郎君的窘迫和慌乱退却,显露出的是久居上位的漠然与平静,一如林氏在大长公主府上的惊鸿一瞥。
  他闭了闭眼,轻声吐出林氏早就从平山口中问到的姓名:“独孤明夷。”
 
 
第51章 分裂   浑如千军万马
  林氏微微一笑, 再度福身:“妾恭请豫王殿下万安。”
  她换了自称,气氛霎时胶着起来,独孤明夷稍作迟疑, 客套地回复:“不必多礼。”
  “殿下不计小女顽劣, 愿点她为门生,且亲自送她归家, 确是大恩, 当受妾这一礼。”林氏也和他客套, 三两句话就把模糊不清的暧昧关系打成座主和门生间的情谊,且那感情涉及人伦与官场,不一定有多亲密, 但一定如同鸿沟般不可逾越。
  独孤明夷没有回复。
  林氏没等到意料中的回答,但她相信独孤明夷听得懂, 于是开门见山:“于殿下而言,妾是臣妇,殿下亲临,妾当叩谢君恩;但于小女而言, ”她顿了顿,缓缓接上后边该说的话, “妾只是母亲。为人母者,此生唯一的希望便是儿女健康快乐。”
  不必多言,或者说后边的真意说破就失礼了。在开口和独孤明夷交谈之前,林氏已经叫候着的仆从下去, 甚至半掩上门, 偌大的府邸正门面前,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女人身影,披着昏黄的灯光。她孤身一人, 但当她以母亲的身份武装自己,就浑如千军万马。
  独孤明夷注视着毫不退缩的林氏,听着回环呜咽的风声和头顶灯笼的烧灼,沉默良久,视线缓缓下移错开。
  “我明白。”他感到一种闷而钝的窒息,所以只能轻轻说话,“还请夫人放心。”
  林氏依旧微笑:“已不早了,殿下请回吧,勿在此处耽搁。”
  独孤明夷接了这个临了还要双关的逐客令,略一点头,回身往停住马车的街口走。
  在他身后,林氏命人打开大门,等在门后的门房和侍女纷纷迎上来,门房提灯,贴身侍女则慌乱地将防风的薄披风披在林氏身上,低声抱怨夫人不爱惜自己,若是见风着凉可怎么办才好。另一侍女连连称是,说又要让郎主和小郎君、小娘子担心云云。
  人声窸窣,越往街口走,那些声音越细微,就像来自元府的灯光越微弱。身后是渐渐远离的热闹人世,眼前却只有孤零零一驾马车,不合时宜地停着,寂寞得有些可怜,或许会挡了情人归家的路,就又有些可恶。
  独孤明夷忽然想到,他也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他站在马车投下的阴影里,忽而抿出个淡淡的笑。
  车夫反倒被他这一笑惊得手一抖,盯着看了会儿这郎君苍白却不减美貌的脸,犹豫着探头:“郎君,不要紧吧?我这瞧着,您脸色好像不太好。”
  “是吗。”独孤明夷一动不动。
  “那是我看错了,天黑,眼花、眼花……”车夫打了个哈哈,“您上车吧,去哪儿?”
  **
  如愿做了个荒唐的梦。
  梦里她孤身一人,出游时捡着一把漂亮的剑,不知是何种心态作祟,居然没想着在原地等候或者移交官衙,反而直接把剑揣回了家。不久后面目模糊的失主找上门来要她归还,她又梗着脖子不肯,气得失主发怒,怒极把她逼到了桌角。
  如愿霎时慌了,但梦里的她做坏事格外有底气,和失主对峙也格外有骨气,居然一句道歉求饶的话都没说。可她又确实怕失主揍她,急于脱身,情急之下猛地仰头,一口咬了上去。
  失主躲闪不及,居然让她咬了个正着,唇齿间的东西软而薄,带着些许凉意,让她想起在桃月亭吃的一角小方糕,糯糍为衣红豆为馅,偏偏点了一星薄荷。
  与此同时那层云山雾绕的薄雾散去,失主模糊的面目渐渐清晰,显露出端丽的五官,鼻梁挺直,眉眼犹如远山烟云。
  .
  如愿猛然惊醒,直接翻身坐起,被她踢下榻角的半床薄被扫过丢在榻下的小玩意,叮铃哐当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
  惊得卧房外边的侍女立即进来,手脚麻利地扶稳那些东西,该归位的归位,被子则由一向在如愿院内伺候的菱叶抱起来。
  “娘子还睡吗?”菱叶抱着半床被子,“被面拖地上都脏了,娘子要是不睡,奴婢得拆洗了去,过会儿再给娘子换新的。”
  “不睡不睡。”如愿连忙摇头,顺带缩起双腿,看着菱叶招呼几个小丫鬟上前一同收拾,惊魂未定,“我昨晚……喝醉了?”
  “是啊。醉得可厉害了,让香桃姐姐扶着回来,一路乱动,弄得香桃姐姐满头满身的汗。奴婢服侍您沐浴,您还不肯,非说您是仙女不用洗澡;要您喝醒酒汤您也不喝,说仙女只喝露水;”菱叶向来嘴上不留情,“睡榻上也不踏实,榻下这些东西就是您扫下来的。好在闹了半宿就睡了,没吐……”
  “……可以了!”如愿赶紧打断菱叶,一把抱住羞得能冒烟的脑袋。
  昨晚的记忆在她这里停留在桃月亭,她自斟自饮,星光和月光一同漫过大开的窗户涌进她怀里,而她对面的道长坐在西府海棠和凤凰木之间,热烈的红色反而衬得他缥缈如仙人。
  她记得桃月亭上菜用的瓷具或是石具很美,记得菜色清淡而口味上佳,甚至记得倒酒的瓷杯里特意放了枚新摘的花瓣,但后边的事一无所知,连怎么出桃月亭的都不记得。
  更别说回家以后撒的酒疯,什么“仙女”“露水”……
  如愿越想越窘,满脸通红,狠狠一头磕在屈起的膝头,捂住烫红的脸喃喃:“我怎么是这种人啊……”
  “您是什么人已经就这样了,料想也没得改。”菱叶面无表情,“娘子还是先梳洗吧,先前已让人去夫人那儿通报了,过会儿夫人还得过来呢。”
  “你怎么不早说!”如愿惊得弹起,袜子都没套就趿拉着绣鞋蹿出去,慌忙在梳妆台前坐定,胡乱抓起梳子梳头。菱叶又招呼闲着的侍女过去服侍。
  待如愿洗漱梳妆得差不多,刚固定好挽起的一部分长发,卧房的门再度推开,除了正在替如愿盘发的那个,余下的侍女全都垂手退到一边,齐齐行礼:“见过夫人。”
  林氏只让她们都下去,沉着脸上前,另找了支碧玉簪,尖尖的簪头在如愿发间比划。
  “这个不太合适!太庄重了,我没戴耳铛璎珞,显老……”如愿赶紧躲闪,一躲,铜镜前没了遮蔽,林氏严肃的面容映在其中,如愿看得一怔,“阿娘?你怎么了,早上不开心吗?”
  “你说呢。”林氏放下簪子,旋身坐到撤了枕被的榻上,眉头紧皱,“说清楚,你与那姓独孤的怎么回事?”
  如愿又是一怔,茫然地眨眨眼睛,旋即又傻笑一下:“是路上遇见的,非要我带他玩。”林氏的话指向性太明显,如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独孤行宁,误以为是她带着小皇帝凑热闹打架的事情败露,“他是君,我是臣,往后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要见面呢,我总不好拒绝,万一记恨我怎么办。”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