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救命——醉折枝
时间:2021-03-08 09:12:47

  她越想越苦,耷拉着眉眼,“我也不想的……”
  林氏本想骂她不想还同人喝酒,但见女儿皱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又有些心疼,转而暗骂独孤明夷以权势压人,不知廉耻。她在心里啐了一口,眉心倒是松了松:“既如此,往后你与他……”
  “可千万别有什么往后了!”如愿连连摇头,“带他玩太折寿了,我还想多活几……”她灵光一闪,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往后缩了缩,“阿娘,该不会是阿耶最近官场不顺,知道这回事,想出卖我吧?别啊,就算我是朱雀桥底下捡的,没有生情也有养情,还是你们已经找着亲生女儿,不需要我了,想着把我累死好给亲女儿腾位置,呜呜,你们好狠的心……”
  说着如愿就开始嘤嘤假哭,边演边偷摸抬眼瞄阿娘,林氏又好气又好笑,一手刀劈在如愿后脖子上,直劈得她嗷嗷痛叫才收手。
  林氏冷脸:“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把你丢去朱雀桥,我看还有哪家人生得出你这个小魔星。”
  如愿立马缩头表示不敢。
  “往后少喝些酒。”林氏收手,另起话题,“醉酒后像什么样子,累人累己的。”
  “我没想到嘛。我酒量没那么差的,但是桃月亭的酒好像不能混着喝,上来的又有鱼脍之类的生食,应该是这个原因吧。”如愿隐约回想起同样喝了半壶酒但神情自若的玄明,想问问林氏昨晚具体的情状,转念又觉得丢人,作罢,只摸摸额头,“总之这回是我不好,丢人现眼,还弄得家里乱七八糟的。”
  她低下头,真心实意地道歉,“昨晚回来得肯定很迟,给阿娘添麻烦了。我不是故意的。过会儿我再去找香桃她们道歉。”
  “知道就好。”林氏说得冷硬,面上却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你且等等,叫香桃送个酸笋鸡皮汤来,你热乎乎地喝一碗解酒,顺道同她说话。”
  “嗯。”
  林氏跟着“嗳”了一声,又笑笑,“对了,你没忘吧?今天你得进皇城,去嫏嬛局领告身,喝完汤换身衣裳就快去,别让人干等着,以为你性子娇纵不好相与。”
 
 
第52章 直面   一更
  这一早如愿过得相当紧凑。
  解酒、重新梳洗、入皇城, 赶到嫏嬛局时巳时过半,负责登记的女官已等了一会儿。好在这位尚宫生性柔婉,并不在意如愿误了时间, 只递给她一枚书签状的腰佩, 嘱咐她妥帖藏好,往后以此为信物进宫门。
  “定的时间原是午时, 你并未逾时。原本提前一刻到是为显郑重, 谁料双方竞相提前, 竟如争抢一般,便将报道的时间约定俗成地提前半个时辰有余,属实无理。”尚宫姓楚, 面貌如声音一样柔和可亲,语调温柔而不失威严, “既已领了告身,便需谨记:嫏嬛局仅作书库之用,与内宫外朝均无纠葛,不论何人前来借阅, 但凡合书库规矩、拿得出身份信物,一律借出, 不得借故拖沓;闲暇时你可随意翻阅库中书籍,只是不得脏污、损坏、占为己有,由你自己手抄的抄录本则归你所有,不受规矩限制。书库规矩就这两条最为要紧, 余下的待你下月上任, 我再与你细说。”
  楚尚宫温声提点刚入官场的后辈,“今日你就在库中走走,先辨识各门各目的书籍, 与你的同僚熟悉一番,往后也好共事。”
  “多谢尚宫。”如愿会意,双手接过腰佩贴身藏好,“不知我的同僚在何处?”
  “应是在戊区丙柜前后。”
  如愿应声再谢,向着楚尚宫指出的方向走过去。
  嫏嬛局独占一殿,范围极广,除了先前楚尚宫所在的位置辟出了不大不小一块空间置放桌椅,余下的空间全是高高的书架,取上边几层的书还得用□□。这些书架间的间隔相同,由此在嫏嬛局分割出无数互不交错的道路。
  越往深处走,越有远离人世的感觉,四面都是书香,偶尔能瞥见一角女官的章服,听见翻动书页或是木梯移动,一晃而逝。
  真是寂静,也真是落寞,果真像是仙人藏书的秘境。
  绕过一个高高的书柜,面前却陡然亮起来,戊区紧挨着透风的门墙,殿外葳蕤的绿意和清香的风一起涌进室内,半卷的竹帘投下一格格的纹路,书柜间满是斑驳灿烂的光影。
  然而丙柜间并没有新任女官的身影,只有一堆尚未整理的书籍,像是拿下来以后忽然遇上急事,就匆匆地先搁置着。
  如愿莫名其妙,绕过丙柜,斜前方的竹帘绿影后突然多了两个人影,一高一矮,如愿一惊,迅速返身藏回书柜后。
  人声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但听不真切,如愿竖起耳朵,也只能模糊地听清几个词,大概是“婚事”“嫏嬛”“同僚”之类的碎片,唯一长一些的是半句算不上话的话:“……如此,韩王那里如何交代……”
  果真是韩王。
  如愿心头一紧,但后半句话又洇没在风声里,没有前因后果等同。
  片刻后人声渐熄,接着是撩开竹帘的行动声,她赶紧从柜后出来,装作刚到此处和对方不期而遇:“……啊,原来你在这儿啊。楚尚宫说你在丙柜,我一路过来没看见,还以为是我记错了。”
  郑文依眉心一颤,迅速把刚才不欢而散的怒意压下去,表情有些僵硬:“哦……先前在整理书册,我有头晕的病,理了会儿就出去透气……倒是让你久等了。”
  “没有,我顺着书柜过来的,刚走到丁柜就看见你了。”如愿适时做出微窘的表情,“说来我领告身都误了
  时间,幸好楚尚宫没为难我。”
  “楚尚宫确实柔婉大度。”郑文依稍松一口气,一改先前几次见面时的冷淡,主动说,“既是刚来,应当还没熟悉各柜间拜访的书册,若是不介意,可以先同我整理一番。”
  如愿点头,跟着这位显然是韩王一系的同僚往丙柜走,眼见郑文依弯腰去取那叠堆在地上的书册,歪头凑过去:“《镜花》《观月》……传奇?嫏嬛局里也存传奇?”
  “听楚尚宫说,书库内的藏书年年更新,由民间挑拣而来的书籍也有。既然是自前朝流传至今的传奇合本,料想有些过人之处。”
  如愿观察着郑文依的细微表情:“你好像不太喜欢传奇?”
  整理书册的手一顿,郑文依扭头看了如愿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去:“确实。粗略一看,文采词藻确实不错,故事却庸俗不堪,女方多为山野精灵、花妖狐魅,甚而为龙女仙子,一见男方却舍了修为仙道,竟随他去了。一为囿于情爱,二为无媒苟合,成何体统,属实败坏女子的名声。”
  “不好这么说吧。如果男方不好,那女方当然可怜可恨,”如愿觉得膝盖有点疼,“但如果两情相悦,男未婚女未嫁,男方也没有诱骗威胁,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挺好的嘛。”
  “传奇中可不只是淫奔,还有行苟且之事的描绘,有伤风化。”
  “你觉得情.欲龌龊?”
  “自是如此。”郑文依颇为不屑,“肮脏龌龊,君子不屑。”
  理智告诉如愿不应该和这个骄傲的世家嫡女相争,但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和郑文依辩驳,即使冒着尚未上任就和同僚闹得不欢而散的风险。
  如愿沉默片刻:“可君子也有父母,或许也将有儿女。”
  “……什么意思?”
  “你情我愿,男女之事,不就是要这样才能生儿育女吗?《周礼》说‘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再说既然是仙子妖魅,本就不受人世的束缚,大概也找不到什么媒人,淫奔又从何谈起?至于情.欲之事,本就是天性,吃饭喝水难道也龌龊吗?我想既然能从前朝流传至今,还能收入书库,总不是什么以此为噱头的烂俗书册,大概只是提及而已。至于情.欲,因情生爱,因爱生欲……”
  如愿突然想到什么,眼瞳蓦地一缩,重复了两遍“因爱生欲”,猛然回神,继续说,“既然情与爱不龌龊,那么由此而生的欲.念也不龌龊。”
  郑文依默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把最后一本传奇合本放回原位:“你是在与我论辩吗?”
  如愿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传奇中描绘的情爱很美,也很自由,或者说我是羡慕那些仙子花妖,不受人世规矩的束缚,喜欢谁就告诉谁,试着和那个人在一……”
  “够了!”郑文依却突然发怒,狠狠一推书柜,书柜巍然不动,一块充血的红印迅速在她掌心里涨出来。她怒视如愿,胸口剧烈起伏,“无有人伦,无有道德,这种东西有何可羡慕的?若你要在书库清净地立足,劝你还是有些廉耻为好!”
  言罢,她不顾世家嫡女的风范,也不顾刚刚发泄怒气的对象是新晋的同僚,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短暂的摸不着头脑之后,如愿也有些恼,但她没空追上去和郑文依打架,因为在刚才的话里埋藏的一个火星刹那点亮,一上午被搁置的心绪终于翻涌上来。
  同时在脑海里响起的是燕婵的话。
  ——“你能想象他亲你吗?”
  ……当然能。
  不仅能想象,她还非常想。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想。
  他吃角黍时想,他喝茶时想,甚至躲藏在摊位后面的那个瞬间也想。如愿哪里是被七夕的暧昧气氛影响,她是被玄明眉眼间的神采蛊惑,被他在光下泛着柔软薄光的嘴唇勾引,才不自觉地向着他蹭过去。
  只是这些一瞬而起突如其来的念头都被压抑,出于一团乱麻的少女情思,不敢冒头,不敢提起,最终变成醉酒后的迷离梦境,梦里的接吻纠缠。
  被死死压制在湖底的气泡终于冒上湖面,“啵”一声炸开,炸出所有潜藏在心湖中的感情,如同在脸上骤然炸开的热气,压抑得越久,此刻就越强烈。如愿靠着书柜缓缓屈膝蹲下来,浑身发颤,整个人如同浸泡在热烫的温水里,每一寸肌肤都在向外发散热量。
  她蜷缩起来,紧紧攥住心口的布料。
  万籁俱寂,胸腔内的心脏剧烈跳动,一下一下,心跳如同擂鼓。
  ——她喜欢他。
  元如愿喜欢玄明。
  可他偏偏是道长,不染尘埃不沾凡俗,周身细雪脚下凡尘,怎么看都和情爱这回事不搭边。
  如愿紧闭双眼,等着那阵震颤和眼皮上薄薄的热意一同消退,缓缓睁开眼睛,瞳中满是光影。她无声地露出笑容:“那我就去勾引他。”
  **
  京兆少尹童有安非常焦灼。
  这是他第一次以述职的方式直面紫宸殿中的皇帝,原因是京兆尹因病请假,郑鸣先于官场上又无野心,在韩王那边若有若无的暗示下,童有安一口接下了述职的活。
  朝臣进宫只靠两条腿,偌大的大明宫,从丹凤门一路走过来,童有安两腿酸痛脚下生疼,偏偏本朝的风尚和前朝的风雅奢华截然不同,冷硬凶猛,紫宸殿前空旷得令人脊背生寒,唯有通向正殿的大道两侧站着人,全是披甲执锐的金吾卫,铠甲和枪尖的寒光闪得童有安一阵阵地头晕。
  他不敢多言,待大监通报后,深埋下头,以碎步走过宽阔漫长的大道,进殿后直接跪倒:“臣京兆少尹童有安拜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第53章 怪事   二更
  “朕躬安。”独孤行宁说, “童卿不必多礼,请起。”
  童有安立即谢恩,但皇帝不说赐座, 所谓的“请起”就只是客套话, 他还是得跪着,只是能仰起头, 顺道看清殿内的景象。
  紫宸殿是内朝议事的场地, 布置和宣政殿同样庄严肃穆, 只在规格上略有缩减,另外多了几个随身伺候的宫人,看宫服都品级不低, 一个个垂手低头,立在一旁仿佛塑像。
  年少的皇帝高坐在由层层台阶垫高的皇座上, 小脸紧绷,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臣子;下首侧座的则是摄政王,恹恹地以手支颐,半闭着眼睛。
  童有安瞄了两眼, 迅速收回视线,再度低下头, 开始一一报告。京兆府天子脚下,以童有安的官职,又只能管到长安内城,因而提及的事项无甚特别, 无非是到年中为止收了多少税款、期间有无火灾、节假安排等等, 夹杂着“政通人和”“天恩浩荡”之类的马屁,听得独孤行宁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在皇座上挪动了好几下。
  他想让童有安快滚, 童有安那边却终于结束了长长一套歌功颂德,换了一口气,接上:“……只是近来,倒有两件怪事。”
  “怪事?”独孤行宁突然来了兴趣,脊背挺直,“童卿请说。”
  “只是在臣看来颇为古怪而已,陛下见多识广,或许已习以为常。”童有安先给自己留条退路,趁着独孤行宁的兴趣还没消退,迅速补上,“近来长安城内流行一种极为轻软的织物,以此为衣,再用特殊的剪裁方法,飘飘然有仙人感。故而城中贵胄争相购买,不过竟是出自西市北角的一家小店铺,名不见经传,偏偏能做出这般的华衣美服。”
  “且还规矩大得很:其一,只裁女服,不做男衣,男子不许踏入店内半步,甚而在门前探看都不许;其二,每月初一、十五接单,仅为最先入店的五位顾客裁剪量身设计的新衣,余下时间只售卖提前裁剪的成衣;其三,店内的衣裳每隔两月便换一批,撤下的衣裳往后不会再做。规矩如此之大,又如此无理,偏偏引众人追逐,趋之若鹜。”
  “不知从何而来的织物、特殊的剪裁方法、从不见人的裁缝与店主、不待男客的规矩……其间种种,”童有安刻意停顿一下,压低声音,“坊间传言,此间店铺背后的恐是海上仙子,才有这般的妙手,至于织物,或许是以云霞星月织成。若真有此事,料想是陛下威名远扬,海上仙人也慕天子威仪……”
  后边又是歌功颂德的套话,独孤行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对前边说的海外仙人却颇有兴趣,恨不得现在就出宫往西市跑。他不老实地动动腿,突然想到什么,偏头瞄了眼下首的独孤明夷。
  年轻的摄政王一动不动,仍是斜倚座上的姿势,眉目舒展,浓长的睫毛因闭眼而垂落,连轻轻的颤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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