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为自己辩解一下吗?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独孤明夷仍然摇头。
“哦……那好吧。”如愿故作遗憾地拉了个长音,把手抽出来,趁着独孤明夷还有些惘然的时候突然在他肩上一拍,顺手指向前方,“看那里!”
独孤明夷依言去看。
一道明亮的光自下而上划过他的眼瞳,下一瞬在天上炸开,化成无数飒沓的流星。
旧的星光直坠,新的光带同时从地上升起,同样在空中绽开,天光犹盛,独孤明夷看不清那些光带最终变成了牡丹、蔷薇还是波斯菊,有些规格太小的甚至只是在最高点亮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仿佛在某个夜里偶然瞥见就迷失在万千星辰中再也找寻不到的某一颗。
但他愣愣地看着那场错了时间的烟花,欣喜、惊诧、迷惘……一瞬间无数的情绪翻涌上来。独孤明夷深深地呼吸,低头去看站在身边的女孩。
如愿对他此刻跌宕起伏的心绪一无所知,她只觉得自己的安排妙哉,甚至单手叉了个腰,正对上他的目光时眉目间跳跃的都是得意的喜气:“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喜欢吗?”
“喜欢。”独孤明夷郑重地点头。
“喜欢就好,不枉我把你骗上来,扯来扯去吹这么久的冷风。”如愿搓搓冻得发红的指尖,“可惜还是不够好,晚上放的烟花硬挪到白天来,其实看不出什么。没办法,有宵禁,生辰宴确实也办不到晚上。”
她颇有些遗憾的样子,独孤明夷忍不住握住她的指尖,替她暖着手:“那不如再等等,上元节时不宵禁,到时想看什么样的烟花都可以。”
“你想这么远啊?”如愿逗他,“我都没答应和你一起去逛灯会吧?”
独孤明夷有些慌乱:“我……”
“但是嘛,我肯定答应。”如愿反手勾住独孤明夷的手,看着他脸上迅速漫开的红晕,不知怎么的自己脸上也开始红,“不过还是要和你说清楚,不一样的。刚才的烟花是我送你的生辰礼,一半是因为我有钱,我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另一半是因为它不记名。进王府的时候什么都要登记,我阿耶阿娘送的生辰礼也写在礼单上,我不喜欢,我就要不留名字,我的礼物又不是送给摄政王的,我难道要借此求什么,还是留个印象吗?”
她莫名地固执起来,指尖暗搓搓地抓挠着独孤明夷的指腹,目光定在他脸上,“我的礼物是送给明镜的,才不要留在礼单上。”
换来的是更紧的抓握,独孤明夷说:“……好。”
“不提啦,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也是我偷偷带进来的。”如愿没舍得松手,好在那件小小的礼物被她藏在另一边袖中,她小心地勾出来掩在掌心,“但是先不告诉你是什么。你闭上眼睛。”
独孤明夷眨眨眼睛,在如愿满怀期待且充满暗示的目光里,睫毛一点点耷拉下来,最终并合,把那对浓黑的眼瞳遮得严严实实。
如愿看着他一副不设防的样子,突然换了主意,伸长脖子左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踮起脚尖。
“要怪就怪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她无声地推锅,暗搓搓地凑近独孤明夷的脸,本来是冲着染着些微薄红的嘴唇去,到底是害羞,快要碰到,又忽然稍稍别开,轻软的一个吻就落到了颊边。
独孤明夷呼吸一窒,人却没动,如愿紧张得一颗心怦怦跳,压根没发觉他呼吸间的异样,稍作犹豫,又快速地啄在他脸上,美滋滋地继续占便宜。
一下、一下,又一下,最后一吻终于落在嘴角,轻柔地擦过同样柔软的嘴唇,独孤明夷猛地睁开眼睛,握着如愿的那只手一拉一拽,直接把来不及反应的女孩抵在山亭的柱上。
他低头埋在她颈边,灼烫的呼吸和低低的声音一起落在肌肤上:“你在做什么?”
“我……”如愿有种被当场抓包的羞耻,褪下去没多久的红晕卷土重来,整张脸又热又烫,“就亲亲你啊,不可以吗?虽然我确实没和你说我要干什么,算是有错啦,但你也没拒绝,明明就是你先轻信,又不拒绝……”
胡言乱语胡乱扣锅,说得好像理直气壮,实际上吐字磕巴,因羞耻而烫红的范围一直蔓延到颈部,睫毛颤得飞快,怎么看都是羞耻得不行的模样。但独孤明夷看不见,他贴着如愿紧绷的身体,只觉得这个女孩如此脆弱,扣在柱上简直是轻而易举。
这里是王府,他是唯一的主人;是可以俯瞰长安城的高处,她的求救声都不一定能被人听见,然而如愿像是一无所知,居然敢在这种地方这样撩拨他。
……不。或许她是无心的……
……那似乎更可恶了。独孤明夷一时没忍住,一口咬在她颈侧,尖利的犬齿划过细腻的肌肤,咬出个深深的齿痕来。
“……你咬我!”如愿“嘶”地吸了口冷气,反手去抓他的后领,“我是有错,也不能咬我啊,还不如打我呢,我们比划比划……”
独孤明夷蓦然惊醒,后退半步:“抱歉,我……”
“又道歉,可我已经被咬了。”如愿摸摸颈下那个明显的齿痕,“嘴上说说有什么用。”
“那我该怎么做?”
“低头。”如愿一脸严肃,“我要咬回来。”
第69章 饺子 公共场合禁止情侣互相喂食……
独孤明夷怔了一瞬, 乖乖低头凑近如愿,无声的轻叹拂动半阖的眼睫,乱了眉眼间的烟云远山。
如愿越看越爱他这幅任人采撷的样子, 偏要板着一张透红的脸, 双手扳在他肩颈上,冲着他的脸颊一口咬过去。
然而到底是舍不得, 刚擦到光洁的肌肤就收了唇齿的力气, 嘴唇抿过如同轻吻, 牙尖也是轻轻的,擦出几痕微微的痒,连个浅浅的牙印都没留下。到分开时就真成了亲吻, 温热的吐息落在脸上,温柔得不可思议。
独孤明夷更愣, 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向站回原处的如愿,看了一会儿,他蓦地抬手, 摸在脸上刚被折腾过的位置,指腹下的肌肤烫热, 一直红到耳根。
“脸红什么,刚才还咬人,现在就脸红了,有本事咬人, 有本事别脸红啊。”如愿自己的脸也越来越红, 都没敢看面前的郎君,眼神不自觉地往亭外瞟,只剩下嘴上嘟嘟囔囔, “我看你还敢不敢咬我……”
一个摸着通红的脸,呆呆地一言不发,一个满脸冒热气,偏偏要假装硬气地胡言乱语,两人都红着脸,傻愣愣僵持半天,如愿终于绷不下去,捏在手里的东西胡乱地往独孤明夷手里一塞,转头往山亭下跑。
跳过几块置景的石头,她又回身,急急地换了一口气,脸上红晕未消,衬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那个才是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就留着吧!还有,除夕那天,记得给我留门!”
独孤明夷跟着点头,顺势摊开手掌。
塞进他掌心的是枚小巧的木雕,边缘打磨得极为光润,漆成枫红色,油彩勾绘出的叶脉栩栩如生。
他一惊,慌忙抬头,视野里却只有山石流水,女孩不见踪影,只有留在他掌心里一枚木雕的红叶,由她仔细雕琢,一点点涂抹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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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确实已经跑了,下了假山越跑越快,一路冲到待客的庭院。宴会到了尾声,院里人来人往,林氏正对着月亮门站着,一眼盯住如愿:“干什么去了?”
“我……太闷了,也没什么想吃的,出去走走。”如愿下意识遮掩,“阿娘怎么出来了,结束了吗?”
林氏不太信,上上下下看了如愿几圈,一时找不到什么破绽,不再细想,就点点头:“差不多了,主人家都撤了,做客人的再留着讨嫌干什么。有几家说有事先走了,你要是想回去,我们也走。”
“哦,也好。嗯……反正该做的事都做了嘛。”如愿一语双关,乖巧地候在边上看林氏和引路的侍女交代,跟着跨出院门,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这回来的人……总觉得比平山大长公主宴上要少。”她回想起宴桌间的一张张脸,“礼部忙着年底的事,所以阿耶没来,另外几部也很忙吗?”
林氏脚步一顿,旋即接上:“谁知道,许是年底事多,发年钱都有得扯皮呢。也是,反正你阿耶是一年到头都在瞎忙,你别学他。”
“这样,按理说不应当啊,发年钱也不用这么多人一起算账吧,而且来宴上也有回礼……”
如愿直觉不对,又细想不到哪儿不对,念念叨叨间耳边突然“啪”一声,头上一重。她吃痛,捂着脑壳抬头去看刚刚袭击她的阿娘。
林氏收了团扇,对着女儿可怜巴巴的眼神,神色如常:“小孩子家家的,别想那么多。年钱又不是发给你。”
“我也没想着要嘛。唔,现在我又是小孩子啦?”如愿不服,“平常催我成婚,就是我年纪不小了,不想搭理我,就说我还是小孩子……”
“再说?”林氏又抬起团扇,作势要往下落,末了却转回怀里,抬腿继续往前,“再说还揍你。”
“啊,阿娘你变坏了,怎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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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如愿想着赶在除夕前再见独孤明夷一面,但西市的铺子一年到头要结个帐,女学得放年假,还有认识的朋友年底得聚一聚,大大小小的事全压过来,一压就压到了除夕当天。
所幸当天就又不忙了,学生小年夜前就都回家了,如愿最后检查一圈,抱着带出来的东西给大门落锁,朝厚重的门上拍了两下,露出个轻松的笑颜:“明年见啦,希望来年学生一个不少,越多越好。”
“只怕来的太多,教不过来呢。”
“那就多请几个先生,或者请孔先生能者多劳,多教几个人了。”如愿听出背后的声音是谁,转头笑眯眯的,“都这个时间了,孔先生还不回家吗?”
孔青之点头:“我独身,什么时候回去都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如愿抽出怀里的一层食盒递过去,“那这盒饺子您拿去吃,省得麻烦,就当是我送的年礼。午后刚做的,在雪里冻过,这会儿还新鲜的。”
孔青之反倒一愣:“怎么想着在书院里做饺子?”
“本来是来打扫的,到厨房里看还剩些东西,元宵节前多半是不会再开门,与其烂在这里,还不如做点饺子吃,顺道……”如愿突然轻咳一声,换了话题,“总之是做了两盒,我自己吃还有余,您不嫌弃就拿着吧。”
“赶着除夕做饺子,恐怕不是自己吃,”孔青之没接,眉眼间染了些许笑意,一年到头难得促狭一回,“而是送给情郎吧?”
如愿却重重点头:“嗯!”她抱稳怀里剩下的那层食盒,看面前的女郎时眼瞳澄澈,毫不避讳交付与人的爱意,“是送给我喜欢的人。”
孔青之因她的坦然愣了一瞬,又笑着摇头:“那我可不能收……”
“拿着吧,他也不一定爱吃嘛。”如愿只把匀出来的那只食盒往孔青之的怀里一塞,抱着剩下那只扭头就跑,跑到巷口才跳起来朝着还站在门口的女郎挥手,“孔先生明年再会——”
迎着扑在脸上的凉风,她突然绽开灿烂的笑容,抱紧食盒,再往王府的方向去。
这回像是提前打点过,从门房到府内,一路都没人拦她,整个王府对她彻底打开大门,只有厨房里的小厨娘微弱地试图阻拦:“娘子,见火的事还是让人去做,伤着您就不好了……”
当然如愿没听,借了隔出来的一间小厨房,自顾自滚水下锅,盯着一只只白胖的饺子在水里沉沉浮浮,听见推门而入的声音才紧急回头:“再过一会儿就好了!煮好我立马就走,再借我一……”
“不赶你。”来人却不是先前拦她的小厨娘,身形高挑修长,群青色的冬衣外披了件黑色的罩纱,隔着弥散的白茫茫的水雾朝着如愿走来。
独孤明夷走近她:“怎么先来厨房?”
“给你煮饺子吃啊。”如愿顺手抄起勺子搅了搅,“夜里宫里有晚宴,就算我不去,也得和阿娘在家里过年,总归没法和你一起过年。所以我赶过来和你一起吃饺子,就当提前补上,吃完我就回家。”
独孤明夷没有回答,抬手拂在如愿侧脸上,指腹一点点向下,从耳侧到下颌,动作过分温柔,以至于触感都若有若无。他的眼神同样温柔,清淡的笑意浮在眉眼间,看她时眼瞳如同深潭,简直要把她溺死在其中。
锅里的水还在沸,蒸出来的水汽越来越多,隔着一蓬蓬的白雾,如愿从他的神情里隐约看出了什么,但来不及分辨,他靠得太近,水雾太浓,她只觉得呼吸黏着而微烫,不自觉地联想到当时咬在他脸上的触感。
她霎时紧张起来,攥着勺子的手指收收放放,一瞬间居然有种手足无措的错觉,既怕他突然发难,又想趁他还没动作先发制人。
“头发。”好在独孤明夷只是收手,“黏脸上了。”
如愿伸手一撩,果然摸到被水汽濡湿的发丝,脑内一连串冒出的绮思泡泡戳得一干二净,她尴尬地清清嗓子,“哦”了一声,回头继续搅动热锅,若无其事地把一只只浮起来的饺子盛进碗里。
她捧着碗,舀起其中一只,小口小口细细地吹散上边萦绕的热气,估摸着温度适口才递过去。独孤明夷上道地把大小正好一口的饺子咬进嘴里,目光自始至终都定在如愿脸上。
“怎么样?”如愿让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待他咽下去,岔开话题,“是我自己包的,没尝过馅料,咸淡还好吗?”
独孤明夷没答,把着她的手另舀了一只,同样抵到她唇边,大有让她自己尝尝的意思。
如愿眨眨眼睛,故意换了方向,就着独孤明夷之前含咬过的位置把饺子咬进嘴里,一面看他,一面一点点地嚼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