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问这个…”
“就是闲谈。你知晓的, 我与皇上做的那是表面夫妻, 皇上呢,整日与我吵架, 一次不见来哄我。我在后宫不好过。这些日子躺在床上也想通了, 与其这样,不如讨好皇上, 让他顺心些。”荀肆苦笑一下,捏捏彩月的手:“你从前跟在思乔皇后身边,最知晓皇上与她是如何相处的。你与我说说, 思乔皇后可有遗愿,我想代她完成。”
荀肆沉寂了这么些时日,不言不语, 彩月是看到眼中的。是以她这会儿突然要巴结云澹,倒也不奇怪。于是说道:“思乔皇后薨逝前,奴婢恰在病榻前服侍。她倒是没有遗愿,只望皇上待大皇子好,也望皇上庇佑她的母家。”
“皇上答应了?”
“皇上答应了。”
荀肆点头:“皇上是至情至善之人,倘若答应,一定会做到。”
荀肆松开彩月的手,走了几步,步履轻快如前,而后问彩月:“你看我走路,是否恢复如常?”
“是。”
荀肆便不再做声,进了园子,看到今日当值的是裴虎,便走到他身前:“裴侍卫今天当差?”
“是。”裴虎与荀肆相熟后话便比从前多了些。
“何时下职?”
“再过三个时辰。”
荀肆点头:“定西说有事找你,你下了职后去宫门口等定西。”
“好。”
荀肆朝他笑笑,而后回了永和宫。这会儿已吹起秋风,荀肆坐在窗前看了会儿风将绿叶拂动,心道又是一年秋草黄。荀肆卧床这些日子,将好些事前因后果仔仔细细想的清楚。此时再明白不过,云澹再好,也与自己隔着心,他企图两全其美,但世间之事,难能两全。命正红关了窗,而后对正红说道:“夜深了走吧!”
“想好了?”
“嗯。”
二人再无话,至夜深之时,正红来到她床前,轻声说道:“已打点好了,可以走了。”
“好。”荀肆换上一身夜行衣,回身对正红说道:“你可以不去。”
“说的什么话!”正红帮她绑好腰带,又弯身帮她紧裤腿:“说好的,一起来,一起走。”
荀肆拉起正红:“那就不说外话了。走。”
二人轻轻推开门,看到院内漆黑一片,彩月等人躺在廊檐下。却还有一人站在门口,是存善。荀肆回身看看正红,正红摇摇头。是了,存善聪慧。兴许一早就发觉了不对,避开了正红的药。
“主子。”他轻声唤道:“您还回吗?”
荀肆走上前去轻拍他肩膀:“兴许回,兴许不回。看日后的情形。”
“那奴才给主子磕头了。”存善退到一旁,给荀肆跪下,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荀肆鼻子一酸,轻声道:“后会有期。”而后带着正红擦着墙边走了。定西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他们悄无声息出了宫,拐进一条小巷。在巷子深处看到定西和裴虎站在那。
“定西与你说了?”
“说了。”
“你可以不去。”
“要去。末将虽与皇后相交不多,但深知皇后为人。”
“那便走吧!”
荀肆回头望了眼皇宫,眼中涌上热泪。这一走,恐怕与他的缘分就尽了。荀肆想起他伴着自己的那些日子,朝露夕韵晓月暖风,都是好日子。有那么一瞬想跑回皇宫,跑到他怀中,自此做一个浑噩之人,只安心做那个皇后,与他恩爱不离。但荀家人,向来顶天立地,容不得藏污纳垢。荀家人,宁愿死,都不愿不明不白的活。深深望一眼皇宫,终于拔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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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澹终于将手中的卷宗看完,而后眉头紧锁。
“如何处置?”欧阳澜沧轻声问他。
云澹想起思乔皇后,她临死前将修年托付给自己。含着泪说道:“夫妻一场,若臣妾死了,只望皇上照顾好修年和臣妾母家。”云澹当时是答应了的,若殷家不犯大错,他定不会让殷家倒。但如今殷家是犯了大错的,伙同外敌设下这惊天之局,只为搬倒荀家,觊觎皇位,死不足惜。
“静念。点二百亲兵,去殷府抄家。男子入牢,女子关押。此事交由大理寺审,由云珞主审。”云澹说完这句,又想起思乔那滴泪,终究是要负她了。
“是。”静念领旨出去办差。
欧阳澜沧见静念出去了,方说道:“殷家一动,朝廷必定要大动。”
“动便动。”云澹轻声说道:“殷家不除,后患无穷。他今日敢刺杀荀良,明日便敢给荀肆投毒。荀家一家忠良,朕不允许他这样无法无天。这不是普通的欺行霸市。”
欧阳澜沧点头:“该如何判罪?”
“定是斩首了。但殷家还牵扯到外敌,外敌该如何除,朕还未想好。先交由云珞去审,云珞公允,不会徇私,待他审完再定。”
云澹说完起身:“朕还得去看看皇后,昨日连同今日,一直在此处理卷宗,不知她是否好好用了饭。”才两日不见,就无比想她。
欧阳澜沧起身看看门外:“是了,这会儿天要亮了,臣也要告退了。”
云澹点头,带着千里马奔永和宫。这会儿晨曦初露,云澹踏着露水,想起前日出门之时荀肆抱着他不许他走。云澹答应她处理了要事便去陪她,这一走,竟是两日。从永明殿到永和宫,那么几步路,云澹却觉得远,恨不能插翅而去。到了永和宫门口,听不到里头有任何响动。千里马拍了门,亦没有动静。
命人□□进去看,却听那人在墙内妈呀一声,慌慌张张开了永和宫的门,云澹看到奴才们这一处那一处的躺着。几步进了寝殿,却见到内里空无一人。修年揉着眼从他的卧房走出来,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轻唤了声:“父皇。”
云澹不知心里哪根弦断了,颤抖着声音问修年:“你母后呢?”
修年懵懵懂懂摇头:“母后不在她卧房吗?”
云澹摇头。
那头存善迷迷糊糊睁了眼,看到云澹,慌忙请安:“奴才睡过头了,请皇上降罪。”
“皇后呢?”
存善看看荀肆卧房,又看看云澹:“皇后…昨儿早早睡下了…”
“皇后不在。”
云澹心道荀肆走了。荀肆当年能千里走单骑,今日就能撇下自己。她是世上那道飓风,所到之处皆有痕迹,她却不肯停留,全然没有慈悲心肠。他心中撕裂一道口子,她要走,竟是连句话都不留。
“可曾有何异常?”千里马问存善。
存善摇头:”并无异常。“
千里马看一旁沉默不语的云澹,见他没有动作,便代他说话:“把其他人也叫起来。”
云澹又想起那天荀肆抱着他不许他走,一双眼湿漉漉的,荀肆还问他:“若有一日臣妾死了,您会难过吗?”那时云澹揪着荀肆鼻子,斥她胡说,这会儿想起来,心中又泛起绵绵密密的疼。她是要他当做她死了吗?她究竟为何要离宫,究竟要去哪儿?为何都不肯亲自与自己说。她说了,自己定然不会拦着。
待人都起来了,千里马挨个问话,问昨日荀肆都与他们说了什么,问道彩月,彩月如实说了。
云澹心中咯噔一声,起身朝外走,赶上回来复职的静念:“人点好了,午后便抄家;但小王爷人不见了。”
云澹站住,看着静念:“去哪儿了?”
静念摇头:“还未寻到,适才到他府上,便见着府内没有人。”
“不必等到午后,现在就抄家吧!”
“得令。”静念转身跑了出去。
一旁的千里马折腾这一早,头脑昏沉,偏偏这会儿灵清了,心中咯噔一声!再看云澹,他垂着眼,双手微微抖着。不出半个时辰,静念派人来报:“殷家少了五人,连同银票。”
云澹点头,说道:“派人去追,若抗捕,格杀勿论。”说完这句颓然摆手:“朕累了,朕想睡会儿。”
“皇后...”
“不必去找。让她走罢!”云澹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是荀肆哭的不能自已的模样。韩城死了,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儿,荀良遇刺,荀肆心死了。他有些恨自己那卷宗看的那样久,哪怕少看三个时辰,早些去永和宫,兴许一切都还来得及。云澹还恨自己,那时对她说要她与自己举案齐眉,要她无论何时与自己站在一起,自己却让她伤的那么重。他的眼活活生生睁了一日又一夜,待天明之时万念俱灰。
起身走到桌前,研磨提笔,写下一封和离书三字。和离书,平缓和睦,自此相离。
是人间大多的姻缘都去的归途。
他亦不能例外。
第71章 无情笑叹他人痴(三十三) 不必再相见……
荀肆几人一路跑到城外, 在山脚下见到一盏孤灯忽明忽暗亮着,两个黯淡人影映在路旁。
“云珞。”她出声唤了, 到他身前。
云珞闻声将灯灭了:“还以为你改主意了。”
荀肆又回头望一眼皇宫的方向,心中那股疼又细密渗出来:“不会改主意。咱们出发吧!”
“备好了马,一人一匹,咱们先赶路到晌午,出了冀州界我与你细说。”
几人各自牵了马翻身而上,消失在夜色之中。骑了将近五个时辰才出了冀州界,寻了一处山头拴了马,付饶从包袱中拿出提前烙好的饼子, 一人一块儿就着水吃了。
云珞这才仔细道来:“是在五日前,荀大将军遇袭的消息刚到京城,付饶的人于夜里见殷家角门走出五人来, 从身形分辨有一人是殷祥, 这几人从殷家径直出了城, 到了城外上了两辆马车。那两辆马车是谢家提前备好的, 另一队人有查。当时便命人瞧瞧跟着。蹊跷的是,第二日, 殷府大门大敞实开, 有状似殷祥的人上了殷府的轿子,那轿子在永安河边走了一圈才回府。我就想, 这兴许是在唱一出金蝉脱壳,于是便以查案为由去拜会,殷家却推说殷祥抱病在身不肯见。”
“为何要逃?”荀肆问道。
云珞指了指荀肆:“说不清。但有传言说你荀家派出了杀手来京城追查接连刺杀荀家的人。”
荀肆低头想了想, 倒像是阿大的做派。阿大眼中容不得沙子,也容不得被人接二连三算计。若对方明明白白,他也会明明白白, 若对方用这脏污手段,他便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事情远不会这样简单。除了殷祥,后面那条线还很长。
“咱们走罢,休要耽搁。”荀肆率先起身去结马绳,云珞扯住马绳说道:“小睡一会儿再走。”他只字不提荀肆滑胎的事,只要求歇一会儿。
“不歇,走。”荀肆推开云珞的手,牵了马又对云珞说道:“你把我送到那,其余的事情你不要管,只管打马回京城,任谁问你,你都不要说见过我。”
云珞也不与她争辩,只一味点头:“好。听皇嫂的。”
荀肆听到皇嫂二字,呼吸滞了滞,二话不说上了马,扬尘而去。
几人一连赶了六日,终于赶到扬州。
在扬州城外甫落了脚,付饶的兄弟便来寻他们。将这些日子那两辆马车的行踪一一报了,而后说道:“他们这些日子未歇在客栈,有事就只叫其中一人来办。到了扬州,在城外僻静处有一座宅子,住了进去。这大半日再没动静。”
“接下来如何办?”云珞问荀肆。
“接着守着,等人来接头。接了头后,付饶只管带着人去追查那接头之人,其余的事情我来办。”荀肆想的透彻,即是来了,就不准备回头。
“好。”
至当日深夜,果真有人来了。
荀肆趴在屋顶,听到一个人说道:“先按兵不动,过些日子,陇原和宫中一起动手。”
“逼皇上退位?”
“不能留他。他敢抄殷府,自然没想要我活。”
荀肆听完这句,心替云澹不值。他一直遵守对思乔皇后的承诺没有动殷家,殷家却有这样的虎狼之心。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直至那人与殷祥告辞,隐进夜色中完全消失,荀肆才从屋顶轻轻跳下,推门而入。看到一个长者坐在八仙椅上,四平八稳。见到荀肆显然震惊,张口问道:“是你?”
“我要你项上人头。”
“你…”外头数十人影落在小院之中,荀肆只当看不到,手中的短刀已出手,手起刀落,殷祥的人头已落地,将他那没说完的话堵在嘴边。荀肆猜想殷祥或许想劝她归降,或威胁她,或求饶,但她什么都不想听。荀家人,不听废话。
外头刀光剑影打的厉害,荀肆、正红加定西,功夫再高,亦寡不敌众。正红一个不小心,手臂受了一刀,荀肆冲了出去与他们拼杀。危难之际,一人跳到她身侧,护她周全。
“不是要你走?”荀肆喊道。
“非大丈夫所为!”云珞轻笑出声:“皇嫂,今日比试比试,看谁活的长!”云珞冲了出去,荀肆眼中一热,想起他们二人头回见,比的是弹弓,他射弹弓打到她屁股上,她非要打回来。那时谁都不知往后会如何,却这样结了善缘。足够了。
然而敌人太多,云珞砍断一人胳膊后瞅准时机对荀肆说道:“你走。”
“我不走。”
“你走。”
“不。”
几人僵持之下,颓势渐显,眼看着要将小命交代在此,却看到外头忽然亮起火光,十数人冲进来,动作凶狠利索,不出片刻便收了功。
一人走到荀肆面前,摘掉面罩,是西北卫军张显:“荀将军命末将接肆姑娘回家。”荀肆知晓阿大,他伤心了,不愿荀肆再受任何委屈。自己的女儿定要接回家,大不了仗不打了,大不了,反了。荀肆不愿阿大走上这条路,他驰骋沙场数十载,他的归途只能是沙场。荀肆都懂。况且在她心中,这原本不是大事,只是夫妻之间的事,夫妻离心了,又或者两颗心原本就没在一处过,才闹到今天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