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把快速写完了的卷子往她这边转了个方向。
虞阮:“……”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沈时钦轻咳一声,他把卷子一抖,好让她更加清楚地看到卷面上他干净的字迹和简约明了的解题过程。
他疯狂暗示她:“以后有题目不会,可以随时来问我。”
“我讲给你听。”
虞阮:“……”
她怎么觉得这段话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似乎……她之前主动掉进他那个名为“我成绩糟糕稳居倒数”的大坑时,也是这么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的?
想起自己还说过这样的话,小姑娘后悔得不行,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忽然眼前就是一黑。
“卧槽这是怎么了,我他妈差点把水喝进鼻孔里!”
“欸欸欸,小心点啊,我说都别乱走了,当心撞到别人。”
“停电了吧这是,其他教室也黑了,那我们晚自习还要不要上啊,要不直接回寝室得了!”
“我看行,要跑咱们就趁现在,省得等会儿电来了,又拦着我们不让走。”
……
虞阮耳边尽是同学们的欢呼声,枯燥的学习生活中,偶尔出现一件不一样的事,总能很快调动大家的兴奋细胞。
值班的老师摸着黑匆匆走进教室,拍着讲台大声道:“安静,都到位子上坐好,保安已经去检查了,再等一会儿还是没电才能走。”
这个时候,班里没几个人能把她的话听进去。
原本为了播放PPT而拉上的窗帘把外面的月光挡得严严实实的,教室里一点光亮也没有。虞阮对着黑暗眨了眨眼,她知道沈时钦就坐在她对面,但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虞阮本身是不怕黑的,但架不住教室里还有人开始压着嗓子一惊一乍地讲起了鬼故事,她听得打了个哆嗦,睁着眼睛在黑夜里轻轻叫了声沈时钦的名字。
她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我在。”
他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离奇地平静了她的心跳。
沈时钦的手在夜色中伸过来,试探着触到了她的指尖,像是确定了什么,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容拒绝地穿过她的指缝,跟她的手紧紧十指相扣在一起。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手上的触感却因此被无限放大。
他的手无论什么时候去握,一直都是热热的,但今天的温度,好像又比平时来得更高一些。
他握紧了她的手,侧头朝着讲鬼故事男生的方向冷冷来了句:“闭嘴。”
沈时钦的声音在班里很有辨识度,男生一听出说话的人是他,只好不甘不愿地把嘴闭上。
他可不想等灯亮了之后被这位大佬按在地上收拾。
没了这些讨厌的鬼故事,虞阮不再那么害怕,她屈起一根手指碰了碰沈时钦的手背,示意他可以松手了。
沈时钦没动。
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还把她握得更用力了一点。
虞阮忽然庆幸现在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然的话……他肯定能在第一时间看见她发红的耳朵。
他的眼睛适应了面前的黑暗,视物能力要比她好上许多,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往外走,照样跟开着灯似的,什么东西都没撞到。
今天天气不错,皎洁的圆月高悬在夜幕中,走在走廊外面,要比呆在教室里亮很多。
虞阮转过头问他:“我们这样出来了,真的没关系吗?”
晚自习还没结束呢。
“有什么关系。”少年垂下来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扫过,他轻轻勾起嘴角,“灯都黑了,老师连人都看不清,怎么知道我们在没在。”
虞阮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乖乖跟在他旁边走。
其实她也不太想回教室。
她怕一进去,就又听见里面有人在讲鬼故事。
—
二中教学楼后面有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低矮的围墙和绝佳的地理位置一向是二中广大学子们偷运外卖和地下恋爱约会的不二选择,也正因为这个,经常有值班老师拿着手电筒到这里扫来扫去的巡视,看看能不能抓到几条跑慢了的漏网之鱼。
不过今天停电,值班的老师大约都忙着抢修电路去了,这里安安静静的,难得没什么人。
小树林中间有个石砌的凉亭,她刚想走过去坐下,就被沈时钦拉住了小臂。
少年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折了两下铺在石凳上:“可以了,坐吧。”
石凳晚上很凉,直接坐下去,她会冷。
小姑娘被他按着坐到他的衣服上,她有点不好意思,纤细的手指搅在一起,脸庞染上了好看的绯红色。
她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出点位置:“那、那你也坐啊。”
沈时钦看了她一眼,他沉默地坐下。
他衣服铺出来的位置并不大,他因此挨得她极近,虞阮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缓,鼻尖尽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就好像她整个人都被他的味道罩住,还给打上了标记。
这个脑海中咻的一下冒出来的想法让她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脖颈,她不自在极了,又怕沈时钦回头发现她的异常,急忙开口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
她问:“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上什么样的大学呀?”
这届高三生们临近高考,学校整理了很多关于大学的介绍和往年的分数线出来,张贴在公示栏上,给他们参考,虞阮路过时,也被姜以柠拉着过去看过几眼。
不过他成绩这么好,以他的分数,上面所有的学校都能拿来挑选了。
沈时钦道:“你呢。”
虞阮身体稍微后仰,她朝他弯唇笑笑:“Q大。”
“我喜欢Q大。”
Q大是排名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也是每个人小时候,都会梦想着要去念的大学。
虞阮高一读过写这所大学里面一个景点的散文,她很想去亲眼看一看。
少女嗓音清脆:“我看过那所大学的图片,那里环境特别漂亮,在学校里就能看见山林跟荷塘……”
她没注意到,在提起Q大时,沈时钦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母亲宋媛,就曾是Q大的毕业生。
他年幼时,宋媛曾带着他去看过那所学校,那天她难得状态不错,还牵着他讲了不少她学生时代的故事。
可惜从那里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出了车祸,从此再没能睁开眼。
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把跟他母亲有关的过往,包括这个她最后带他去的地方一并丢进回忆的角落,但如今听着她满怀期待的声音一句句讲起她对Q大的向往,记忆重新被翻出来,似乎也没他想的那么难以接受。
他开口说话,嗓子带着点哑,纠正了她话里的几个错处。
“你了解的可真多。”虞阮捧着脸听了,她问:“你也喜欢这所大学吗?”
她想,如果他也喜欢的话,她高三再努力一把,他们没准就能上同一所大学了。
沈时钦点了点头:“现在喜欢了。”
一想到是能和她一起共度四年甚至更久的地方,怎么会不喜欢。
虞阮疑惑地看他:“现在?”
所以……以前是不喜欢的吗。
“称不上喜不喜欢吧。”沈时钦低声告诉她,“只是我妈生前带我去过。”
他的声音很平静,轻飘飘地落进她耳里,平静地好像不是在说他自己的事,却听得虞阮心头一紧。
“生前”这两个字,后面往往跟着的,不会是什么美好的故事。
他父母的事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善良美丽的女大学生因为一时好心,将路边发病的老人送进医院,因此认识了老人年少有为的青年企业家儿子,两人顺理成章走到一起,婚后很快有了个孩子。
如果发展到这里结束,那这还算是个俗套的幸福故事。
可惜时间还在继续往前走。
沈遂安抓住机会,事业取得了巨大的飞跃,他没能抗住外面的诱惑,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他母亲宋媛孕期情绪失调,这种情况在生下沈时钦后愈发严重,最终演变成了严重的抑郁。
她一边痛苦于丈夫的背叛,一边又期盼能通过这个儿子,将丈夫带回到她身边。
出事那天晚上,她给沈遂安打了十七个电话,他一个也没有接。
濒临绝望的女人在雨天开车上了高速,沈时钦在家听着外面的雷声等了母亲一整夜,最后只等来沈遂安满身酒气地回来,带上他一起前往医院。
去认一认……他的母亲。
“那段时间,沈遂安表现得的确伤心,人瘦了不少,应酬也不去了,天天在家呆在我妈生前的房间里看那些老照片,或者拉着我讲一讲他们俩以前的事。”沈遂安嘲讽地笑了,“可惜他没坚持三个月,就娶了第二位沈夫人进门。”
“……沈时钦。”
虞阮带着浓浓的鼻音喊了声他的名字,睫毛飞快地颤动,努力想把摇摇欲坠的眼泪重新憋回去,告诫自己不可以那么没用地在他面前哭出来。
但声音里还是带了明显的哽咽。
这些事情,她只是作为一个旁听者,听他这么淡淡地叙述,就已经很难受了。
那他当年经历这些的时候,心里该有多难过呀。
沈时钦应了她一声,他低头看她,她眼里含了水珠,看上去亮亮的,眼尾红了一片。
他心底无声地叹息,有些后悔大晚上的跟她讲这种事。
这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夜间故事。
都把原本高高兴兴的小姑娘,变成了一只红着眼睛的兔子小姐。
他抬起手臂,想去给他的兔子小姐擦一擦眼泪。
不过他的手才刚刚抬起,红眼睛的兔子小姐就已经先一步从石凳上站起来,主动跳进了他怀里。
少女纤细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颈,她将小巧的下巴搁在他肩上,温柔地抱住了他。
她像在哄小孩儿似的轻轻拍拍他的后背,糯糯地安慰:“沈时钦,我在这里。”
小姑娘坚定地告诉他:“我陪着你。”
多年前那个雷雨夜没能等到的拥抱,今天等到了
沈时钦心里像是有根羽毛挠过,他心口一颤,手上下意识收紧了这个拥抱。
他抱得太紧,虞阮只能就势坐到他的腿上,这个姿势太过亲密,她想到小树林里随时都可能会有人过来,不由得耳根发烫。
她身上带着股清甜的蜜桃香,他这么抱着她,好像怀里多了颗饱满的水蜜桃。
沈时钦渐渐扬起唇角,他将她按在怀里,低声同她道:“这些事,我没告诉过别人,知道为什么会告诉你吗?”
小姑娘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贴得她太近,她脑袋稍微一晃,耳垂就仿佛擦过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虞阮呆愣了两秒,忽地反应过来刚刚那是什么。
少女心跳如鼓,耳朵一下就变得更红了。
沈时钦笑了笑。
“因为,”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沙哑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落下:“喜欢你啊。”
第44章 chapter 44
初夏的夜晚, 小树林里静悄悄的,除了嗡嗡的蝉鸣声,就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
少年炽热的嗓音清晰地传进她耳里,虞阮心跳得很快, 两颊烫得不像话,她好几次怀疑是不是有只精力旺盛的小鹿, 快要从她心口蹦出来了。
她巴不得立刻消失到随便哪个没有他在的地方给脸降降温, 但沈时钦不肯。
他紧紧地锁住了她的腰肢,把她圈在怀里。
他在夜色中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 月光穿过婆娑的树叶映在少年轮廓分明的脸上, 他抿着薄唇,向她要一个答案:“你是怎么想的?”
小姑娘羞得不行, 整张脸红扑扑的,她轻咬着下唇不肯说话, 柔软的唇瓣上很快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齿印。
他不肯放过她,继续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诱导的语气哄着她说话:“我说喜欢你,知道这个时候,你该回答我什么吗?”
虞阮低垂着眼睫, 长如蝶翼的睫毛不停地颤动, 他耐心地等了她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小姑娘闷闷地问他:“什么。”
沈时钦唇角一扬,他清了清嗓子, 一本正经地开口:“比如说,你也很喜欢我。”
“……”
她红着脸没有吭声,睫毛颤得更厉害了。
沈时钦道:“再比如说,你同意做我的女朋友。”
他继续说:“还有——”
“你自说自话,不许你乱说了!”虞阮终于忍不住伸手去堵他的嘴,这个大厚脸皮,她还是再不阻止他,还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羞人的话来。
沈时钦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她眼睛水盈盈的,连小巧的鼻尖都染上了红色。
少年眼底沉了沉,他摩挲着她的手指,一字一顿地重复她刚刚跟他说的话:“你说过,会陪着我的。”
他道:“说过的话,不可以反悔。”
他在心底补完没说完的话。
是她先抱住了他。
所以,他不会给她反悔的机会。
沈时钦的声音放得很稳,要不是话说到最后,抖的那一下,可能连她都注意不到他压抑着的紧张。
虞阮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长相是公认的好看,但或许是脾性使然,不笑的时候,看上去还是会有些凶。
但她很早之前,就不再怕他了。
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手里,虞阮试图动一动手腕,她道:“沈时钦,你先把手松开。”
沈时钦嗯了一声,手却依然没动,把“左耳进,右耳出”这六个字贯彻得很彻底。
好像他只要一松手,她转头就会跑了。
他在跟人打架的过程里起码还学到了一点东西,握着她的力道依然把握得很好,绝不会弄疼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