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不解:“世子,您这大费周章地梳洗打扮,怎么不去见见就要走?”
钟允停在路口,垂了下眸:“我没脸见她。”
赵安:“上次世子妃来王府给世子道谢,不是聊得好好的吗,就当是朋友之间的探访好了。”
钟允低着声音:“我没脸跟她做朋友,我是个瞎子,没有人愿意跟一个瞎子结交。”
他往回府的路上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他说服了自己:“我可以,我可以装作跟她偶遇。”
他现在想见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
赵安来不及说话,钟允已经转过身,大步往江琇莹的宅子去了。
路上遇到陈启带着一队人从一旁走过去,钟允看了他一眼,两人视线对上,又错开,各行各的。
钟允看着陈启走远,有点后悔自己过去的冲动,他差点把陈启杀了的那次,惹她生气了。而陈启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
钟允十分清楚,他和陈启在江琇莹的心里是不一样的。
她不喜欢陈启,也从未喜欢过陈启。他就不同了,起码她喜欢过他,她曾那样深深喜欢过他。
他的起点不知道比陈启高了多少倍。
快到宅子时,钟允整理了一下衣裳和腰间的平安扣,抬手摸了下自己左眼下的那颗泪痣,从前她跟在他在一起时,她痴痴爱着他时,她最喜欢吻他这颗痣。
她曾经那样喜欢他,他在她心里跟别的男人终究是不同的。他不是自作多情,只是阐述事实,尽管她现在不再喜欢他,那些曾经的种种总不是假的。
钟允往江琇莹的宅子大门走去,远远看见另一个方向,走来了另一个人。
那人身上穿着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鹤纹衣裳,身形跟他相似。恍惚间,他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以为那是另一个自己。
等他再走近些,看清那人的脸,认出来是卸了盔甲的周义衡,他看起来也是来找江琇莹的。
钟允以前没注意,周义衡的左眼下面长着一粒跟他一模一样的泪痣。
周义衡看见钟允,目光在他身上定了一下,又看了看他腰间的平安扣,微微皱了下眉:“世子身上怎么会有我的平安扣?”
第39章 他竟然只是一个替身。……
今天的天气很好, 即使是下午太阳快要落山了,阳光依旧毫不吝啬地落在世间万物上,炽热又带着夕阳的橙黄, 让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像一场梦境。
钟允无意识地搓着自己的手指, 直到把手指搓得发疼也没感到一丝热。
他只觉得冷,那股凉意不知是从脚底还是心底冒出来的,瞬间就把他整个人淹没了。过去的种种,她吻着她眼角泪痣时,她坐在灯下给他做鹤纹棉袄, 她垂眸看着他腰间平安扣。
她分明不爱早起, 依旧冒着清晨的寒风站在院子里看他练箭, 笑着说,夫君好厉害, 夫君的箭术天下第一。
所有那些画面像一个又一个巴掌,把他的脸打得生疼。
他如同被刀割一般难受, 她往日里对他的一颦一笑,都是刀,一刀一刀狠狠扎在他心口, 淬了最疼的毒,让他生不如死。
偏他对她怨不起来,也恨不起来。他不无辜, 他不也在把她当成替身吗。
他以为跟她和离那一刻是他最痛苦的时刻, 他以为在听到她对周义衡诉说衷肠时是他最痛苦的时刻,殊不知,此时才是。
钟允从腰间拽下那枚平安扣,紧紧攥在自己手心里,盯着周义衡的眼睛, 语气不甘:“你说它是你的就是你的吗。”
周义衡看着钟允这身装扮,不明白他为何要模仿自己穿衣,细想一下,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他答道:“那原本就是我的,是我留给江姑娘的......‘遗物’。”
周义衡伸出手:“请世子物归原主。”
钟允攥着手上的平安扣,只要他用力一捏,手上这枚扣子就会被他捏碎,连同他的耻辱一同碎掉。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动这枚扣子,要是被他弄坏了,她一定会生气。她要是生气了,就又不理他了。
钟允将平安扣收了起来,给自己的脸上了一层伪装强硬的面具,沉声道:“这是别人送给本世子的,是本世子的东西。”
周义衡想到江琇莹,猜想她把者枚扣子送给别人时的心情,眸光微微沉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
对她来说,比起扣子,他的归来应当才是最重要的。
一旁有路过的行人,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睁大眼睛,好奇地在钟允和周义衡身上看来看去,问她的母亲:“娘,这两个人是双胞胎吗,他们穿得一样,长得也有点像。”
妇人看了看,见着两人散发出来的气场不对,好像下一刻就能拔刀相向一样,拽着小女孩的手大步往前走:“吃你的糖葫芦,别管别人。”
小女孩一边走,一边转头看,又说:“不对呀,那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叔叔,哥哥和叔叔怎么能是双胞胎呢?”
在场的哥哥和叔叔们听得一清二楚。
周义衡脸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本就年少,才十九岁,意气风发,是在场人中最年轻的一个,这个双胞胎中的哥哥必然说得就是他了。
钟允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脑子里却一直响着小女孩的声音,叔叔两个字像一块大石头一般,把他的腰背都压弯了,把他压成了一个垂暮老人。
赵安心里急,想对钟允说,世子,您是因为身上的伤没好透,脸上带着一点病气,才显得没那么精神的。其实您才二十二三岁,不是老男人,绝对不是老男人。
这些话当然不能在世子年轻的情敌面前说,他只能咽下去,等世子的情敌走了再说。
钟允再不想穿着这身衣裳跟周义衡面对面站着,这让他看起来像个笑话。但他就算走,也要先把周义衡赶走:“周将军也来找人?”
周义衡点了下头。
两人同时看向宅子大门。
赵安上前敲了下门,里面很快有丫头出来。
丫头看见钟允和周义衡,怔了一下,心里猜想,这两个人怎么穿得一模一样,还一块来找自家小姐,这是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丫头见一群人都在盯着她看,赶忙答:“小姐不在家里,午饭后就出门了。”
钟允和周义衡同时出声:“她何时回?”
两人话音一落,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均没再出声。
丫头:“不知道,小姐没说。”
丫头说完,退回到大门里面,缓缓关上门。
钟允和周义衡各自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钟允回到王府,将身上的衣裳一把扯了下来,上面的鹤纹被一分为二,从中间处断裂。
他对一旁人说:“叫太医过来。”
赵安问道:“世子身上的伤可是裂开了?”
钟允没答,直到太医提着医药箱赶过来,他抬手摸了下左眼下那粒泪痣,问太医:“可有法子将这颗痣去掉?”
“法子是有的,”太医抬眸瞧了瞧世子的脸色,直言道,“只是,祛痣会影响人的气运,寻常不建议。”
钟允想了想,他这颗痣是天生的,他天生就是这样,他还比周义衡早生了几年,是他先长出来的痣,要祛痣也应当是周义衡,凭什么是他,凭什么他要变成他的替身。
晚饭时,许玉龙回答了他的问题:“就凭你把人当替身,你就活该也是别人的替身,一报还一报。”
他们在的地方是平京城里最高的酒楼上,钟允坐在桌前,转头看着街上的夜色。
许玉龙摇着手上的扇子,给钟允倒了杯酒:“怎么没让你家太医给你看看眼睛?”
钟允知道自己眼瞎,他没有脸替自己解释。两年前那日,他中了毒箭,视物不清,山洞光线不好,他没能看清她,只闻到她身上梅花的暗香,这不应当成为他认错人的理由。
许玉龙见钟允心中堆着郁结,安慰了他一句:“你是眼瞎,但也不能说全是你的错,是那柳梦娇故意冒充。”
说起柳梦娇,钟允又想起江琇莹离家出走那日,她听见柳梦娇对他说,她只是一个替身,她当时一定很伤心。
不对,她有什么好伤心的,他也不过是一个替身,她犯不着为了一个替身伤心。她说她伤心,不过是寻着这个借口想要跟他和离。
她多可恨啊,她竟把他当成一个替身。
他自己好像也不遑多让,连自己的救命恩人,第一次心动的女子都能认错。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她无法失去她的同时,也发现她根本就没喜欢过他,比这更令他痛苦的是,她是如此热烈而长久地爱着另一个男人。
钟允端起酒杯饮下,喉间滚过一片辛辣,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恨不得现在就见到她。
可他见了她又能说什么呢,诉说自己的爱意,还是用剑抵在她脖子上,质问她为什么要把他当成一个可笑的替身。
许玉龙又给钟允倒了杯酒,就连他这个情场老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纵横情场许多年,阅过无数狗血话本子,还没见过这么复杂的感情问题。
爱恨交织,理不清道不明。
许玉龙拍了下钟允的肩膀,找着话头安慰他:“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钟允抬了下眸:“说。”
许玉龙:“......”
他还没编好,因为实在想出去这事哪里好的。
等钟允又喝掉三杯酒他才想出来:“好歹,你不用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了,好歹,你把她找出来了。”
许玉龙把钟允手上的酒杯夺掉:“你酒量本来就差,身上还有伤口,再喝就醉了。”
“不如好好想想,下回见着世子妃,要跟她说些什么。”
钟允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来,他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她,见了她该说些什么。
窗外,月亮挂在半空,一旁散落着几颗星星,星光耀眼,点缀着平京城熙熙攘攘的夜色,她曾经对他说,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好看,亮晶晶的,她说他应该多笑笑。
他挤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许玉龙被吓着了,晃了下钟允的肩膀:“你别真疯了啊,你要是疯了你家的大仇还怎么报。”
许玉龙跟钟允从小相识,在江琇莹提出和离之前,他一直以为钟允这个人是不会娶妻的,就算娶妻也不过是在完成人生任务,他冷心冷面,是个不会对对人动心的人。
更不会像如今这样,被一段感情折磨得要死要活又要疯。
钟允收起脸上难看的笑意,从桌边起身:“我要去找她,我想见她。”
比任何时刻都想。
他还想亲口告诉她,他在很久以前就喜欢她对她动心了,还想亲口问她,从前她对他的那些感情是真还是假,他是否只是一个替身。
光是在心底将这幅场景想了一遍,他的心脏就开始发疼,像中了某种必死无疑的毒。
许玉龙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他有些不放心:“上回世子妃来你家向你道谢,你们好歹能在一处好好说话了,你若再跑她面前发疯,前面那些努力不久白费了吗。”
钟允:“我宠她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对她发疯。”
他的声音酸涩极了:“她把我,她把我当替身,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杀了她。”
许玉龙叹了口气,越看越觉得钟允可怜,尤其当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身后,地板上投出他落寞的影子来。
他身边那些疼他爱他舍不得他的亲人们,除了太后和顾瑛,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太后年迈,顾瑛这个废物就先不提了。
钟允他好不容易有了世子妃,以为世子妃是真心爱着他的。当他爱上她时发现,他只是一个替身,她对他的那些柔情蜜意全是假的,全是她想对另一个男人做的事。
许玉龙把自己代入了一下钟允,换成是他,他也得疯。
钟允往楼下走,经过一个包厢,听见里面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穿着紫色锦衣身形微胖的商人拿出来一幅画:“这幅画是从皇宫里传出来的,那位名画师亲手画的,必然比一般的画贵,我费了好大的功夫花了巨资才拿到手。”
“是冬至那天,皇后娘娘邀请平京城里的贵妇、贵女,还有后宫嫔妃吃宴赏花的场景。”
旁边人忙看过去,平京城里数得上名字的美人全在画上,最中间的便是那位名动天下的柳贵妃,皇帝亲赐“梅花仙子”的名号。
“不愧是贵妃,周围那些美人在她面前都成了背景和衬托。”
“此言差矣,这跟构图有很大的关系,贵妃本来就站在中间,站在人的视线中心点上,还是正脸对着画外人笑,自然一眼就会被看见。依我看,这位站在角落里独自赏梅的女子才是最美的。”
“哪个?”
“披着白色狐绒斗篷嗅着一枝梅花的这个,”这人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鄙人愚见,这才是画中真仙子。”
有人认出来:“这位不是黎王世子妃吗,哦,应该是前世子妃。”
“那黎王世子也真是眼瞎,放着这样一个真正的大美人不要,写了和离书放人走。”
“世子妃,哦不对,江姑娘现在应当是单身吧,明日我便带重金去江家求娶,这样的美人,就算不是黄花大闺女,娶回家当花瓶看着也是顶好的,还能享受一把黎王世子享受过的艳福。”
他的话音还没落,手上突然一凉,一把锋利的刀刃擦过他的手背,将那副画抢了过去。
他手上一空,手背被划了道又深又长的口子,伤口处血肉翻出,鲜血直往下滴。他疼得大叫:“谁!”
转头看见是黎王世子,对上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顿时不敢吭声了,捂着手背伤口,直冒冷汗。
钟允拿了画就走了,许玉龙在他身后收拾烂摊子,给了这人一点银钱,说是买画的钱。
这么点钱买这样一副画是远远不够的,但没人敢出声,生怕方才走过去的阎罗又折回来,用他那把沾着血的剑把他们的手和嘴都砍了。
上次林家二公子调戏世子妃,只是用手拍了下世子妃的肩膀,他那两根手指就被砍断了。幸亏林家背靠柳家,才让林二公子捡回来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