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芃见了,先是一笑,随即反问:“你呢,晚上吃什么?”
“食堂。”
“现在?”
“嗯。”
“哦,那我也来,食堂门口见。”
这话落地,薛芃就裹上羽绒服,拿着手机往楼下走。
薛芃走的并不快,一身的疲倦感,快走到食堂门口时,远远就见陆俨已经在了。
他身材高大,影子也被路灯拉得很长。
薛芃走上前,仰头看他,羽绒服的帽子却不肯配合,盖住一半的视线。
等两人一起进了食堂,陆俨去买饭,薛芃就坐在有些凉的椅子上缩成一团,时不时搓搓双手哈着气。
陆俨端着两个餐盘回来,薛芃打眼一看,就愣住了,问:“你是按照你的饭量给我买的么?”
陆俨笑道:“吃不了就拨给我。”
薛芃也没说什么,直接将盘子里的鸡腿、鸡蛋,一半米饭,还有几块红烧肉,都招呼到他的盘子里。
很快,陆俨的盘子就堆成小山了。
陆俨一边看着薛芃夹菜,一边问:“你是不是看了一天的资料,眼睛有点红。”
“是啊,看得我头晕脑胀,收获却不大。”薛芃吃了口菜,反问:“你呢?”
陆俨说:“在廖云川家里找到的视频,都送去扫黄打非办了,交给那边的鉴黄师,看看能不能追踪到下载网站。不过电脑里有一个分区被洗过了,应该是和曲辛夷有关的视频。”
薛芃动作一顿,问:“你为什么肯定是和曲辛夷有关的?”
陆俨:“分区格式化的时间是廖云川到警局之后,也就是当天下午。这个人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曲辛夷案调查的关键时刻,进了廖云川的家清洗分区,未免太巧了。”
薛芃:“那个时候知道他是因为曲辛夷案才被当作嫌疑人的,就只有韩故。你怀疑是他?”
陆俨笑了下:“我不是怀疑,我肯定就是他。因为在小区附近的路口监控里,那个时间段确实拍到了韩故的车来回两次,时间也吻合。但问题是,韩故为什么只洗掉一部分视频呢?”
薛芃说:“如果是正常逻辑,他洗掉的应该是对廖云川不利的视频,而且是和曲辛夷有关……”
不,不对。
这好像有点不合理。
薛芃摇了一下头,又说:“如果视频对廖云川不利,那他为什么不整个笔记本都拿走呢?那不是更省事么?”
陆俨将鸡肉拆下来一块,放到薛芃的盘子里,说:“这个问题我白天的时候也想了很久,直到后来我反过来思考,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是什么?”
“如果假设这些被洗掉的视频,可以证实曲辛夷不是自愿的,这对廖云川的‘□□罪’来说最多也就是雪上加霜,和曲辛夷自己家里的视频证据没有冲突,洗不洗意义不大。反而是如果拿走整个笔记本,痕迹太重,而且廖云川在笔录里说过了,他有下载过一些视频,也会和曲辛夷一起看。现在找到这些视频,也算证实他笔录的完整性。”
“反过来,如果假设那些被洗掉的视频,可以证实曲辛夷是自愿的,甚至还鼓励廖云川暴露本性,这样的证据只会对廖云川有利,那他为什么还要让韩故去做手脚呢?答案只有一个,有些视频被他上传到某个情|色|网站上了。”
薛芃一愣,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如果他真的将视频上传到某个网站,说明他的权限很大,应该是网站骨干或是高级会员。”
陆俨说:“廖云川自己也懂法,他肯定知道,就算过去那些视频可以证明曲辛夷是自愿的,也无法证明这一次就不是‘强|奸’。在过去一些案例里,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两人是情侣或是情人关系,女方同意发生性行为,但是因为地点和姿势的分歧,最终将男方告上法庭,男方被认定为犯了强|奸罪。”
也就是说,不管曲辛夷和廖云川过去的关系如何,只要她这一次不同意用暴力的方式发生性行为,而且能拿出证据,那么廖云川一样是违背女方意愿,以暴力、胁迫的方式强行发生。
而在这类案件里,警方和法院也有一些认定标准,比如只要证明了发生性关系,警方多半就会以强|奸罪立案,然后再看女方自述,如果自述不愿意,再加上一些证明暴力行为发生的证据出现,基本就是认定了。
而法院在这种案件的判定上,只要证据吻合,无论男方是否坚称自己是无辜的,大概率就会判定罪名成立。
薛芃意会道:“也就是说,廖云川心里也有数,他是上套了,这次肯定是跑不掉了。但是在‘强|奸罪’上,有韩故的帮忙,也许还有轻判的可能,有的是机会扯皮,但如果在这条罪名上再加一条传播淫|秽物品罪,甚至因此扯出某个网站,那他很有可能会被重判。”
陆俨说:“他也算聪明,上网记录也被洗的很干净,而且据电子组那边说,他应该是有日常清洗的习惯。你说一般人上网,哪会想到随手清理痕迹呢,还是这么彻底的深层清理。”
薛芃半晌没说话,一边默默吃着盘子里的食物,一边回想着案件疑点。
直到她发现盘子里的鸡肉越吃越多,吃了一块又多了一块,而她不知不觉的已经塞到嘴里好几块了。
薛芃抬起眼皮,后知后觉的说:“你别给我肉了,我快饱了。”
陆俨只“哦”了一声,将鸡肉放到自己嘴里。
等薛芃吃完最后一口菜,陆俨又问起看资料的结果。
薛芃将横纹指纹的事描述了一遍,随即说:“是不是很奇怪,既然都清洗过尸体了,又怎么会这么大意的留下指纹?是清洗的时候漏掉了,还是抛尸的时候不小心弄破手套了?”
陆俨皱了下眉:“听上去像是刻意的。”
“问题是,为什么要刻意留下指纹呢?是为了扰乱警方的调查方向,还是想陷害某个人。”
如果是陷害,最起码也要确定被陷害者的指纹,已经在公安系统的指纹库里了,否则这种陷害也没有意义。
薛芃转而又想起一事:“对了,还有历城那个名模案,我看了一下资料。一开始调查的时候,网上都在说名模是死在自己家里了,但是我看到的报告写的很清楚,尸体被人转移过,她家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但现在案件还没侦破,不便对外透露太多。”
这也是薛芃觉得头疼的原因。
刑技发展到今天虽然已经很强大了,足以证明是自杀还是他杀,尸体发现地是不是案发现场,以及通过采集尸体表面的微量物证来鉴定凶徒的DNA。
但如果这个凶徒把这几个缺口都补上了呢?
而且这些案件虽然都有用药水清洗过尸体,也证实其中有的死者曾和霍雍有过直接联系,但也仅止于此,并不能进一步证明霍雍作案了。
思及此,薛芃叹道:“我不知道背后的人是不是霍雍,还是说另有其人。不管是谁,能做到这一步,这个人一定很有财力、势力,而且人脉很广,要抓到他难度很大。”
陆俨问:“灰心了?”
薛芃摇头:“谈不上,但我忽然有点明白曲辛夷了,也有点佩服她的勇气。”
廖云川显然只是一个参与者,可如果不是这个局,如果不是曲辛夷豁得出去,恐怕连这个参与者都不会“出事”。
陆俨说:“纸包不住火,我倒是觉得,现在只是时候还未到,既然已经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他们露出马脚是迟早的事。但那也许是很多年以后了。”
而在这期间,可能还会出现无数个受害者。
晚饭后,薛芃和陆俨一起走出食堂,应着冬日的微风。
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要走,就站在路灯下。
过了片刻,陆俨问:“今晚打算加班么?”
薛芃摇了下头,说:“一会儿就回家,去跟那瓶水交流交流。”
“累了一天,回去还要继续做实验,难怪你精神不好。”
“哦,那你说我回去做什么。”
隔了几秒,陆俨才微微笑道:“巴诺想你了。”
薛芃诧异的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路灯下,薛芃没有戴羽绒服的帽子,就那样歪着头看他。
她的眼睛分外清澈,像是会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里面渐渐融入笑意,她跟着应道:“好啊,那我就去看看巴诺。”
……
原本陆俨还以为薛芃只是随口答应,指不定转头就忘了,没想到薛芃回了实验室没多久,就发来微信说她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走。
薛芃没开车,坐上副驾驶座还不到两分钟,就已经闭上眼,但只是迷迷糊糊的,并没有完全睡着。
陆俨将车速放慢,又遇到几个红绿灯和道路拥堵,原本五分钟的车程,十五分钟才开到。
等车子停下,再一看薛芃,她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陆俨没有叫醒她,就安静的坐在驾驶座,将车熄了火儿,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手机响了。
薛芃听到声音醒来,头还有点昏沉,睁开眼往外一看,车子就停在陆俨住的宿舍楼外。
她又转头看向驾驶座,见陆俨正低头刷手机,手机的光照在他脸上,映出深邃的双眸,挺拔的鼻梁。
薛芃问:“你怎么不叫醒我?”
陆俨一怔:“醒了?我看你睡得沉,想让你多睡会儿。”
“现在不困了。”薛芃边说边推开车门,下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楼道,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叫声。
还没等陆俨拿出钥匙,门就开了。
巴诺就立在门里,见到薛芃,高兴的又叫了几声。
陆俨叹道:“我回家可没这个待遇,它可很少帮我开门。”
“那你不该反省自己么?”薛芃落下这句,便蹲下身抱住巴诺,“想我了吗?”
巴诺靠着薛芃,兴奋的跳了两下,然后就打开鞋柜的门。
薛芃换好鞋,就和巴诺一起进屋,先进厨房洗了手,巴诺就在旁边等着。
等薛芃擦了手,就进巴诺的小屋,在盆里倒了一点狗粮,又加了很多肉干。
巴诺很快狼吞虎咽起来。
薛芃给巴诺顺着毛,半晌就听到陆俨说:“它已经胖了不少了,你放的太多了。”
薛芃回头,见陆俨靠着门框,神情有些无奈。
薛芃说:“你是吃饱了,它都饿了一天了。”
陆俨一噎,没接话,很快去厨房做了壶开水。
等薛芃出来,陆俨已经倒好两杯温水,递给她一杯,说:“你今天没开车,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薛芃诧异道:“不用了,我打车就行。”
陆俨却很坚持:“我开车,你路上还能放心睡会儿。”
这次,薛芃没接话,只是低头喝着热水。
巴诺吃完狗粮就出来了,蹲坐在薛芃脚边。
薛芃低头看看巴诺,又看看陆俨,忽然笑了下。
陆俨问:“你笑什么?”
薛芃摇头:“没什么。”
话虽如此,脸上的笑意却没落下。
半晌,薛芃端着水杯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打开,刚好是江城新闻频道,这会儿刚说完市政府的新举措。
随即画面一转,又转到下一条,里面很快出现一群人,是某家第三方化工质检公司的工作车间内部,公司领导正带着记者参观,展现最新引进的工作机器,还说以现在的设备技术,绝对能严格把控工厂排污的问题,为政府和百姓们做好监督工作。
然后,记者就开始介绍这家公司的背景,正是霍氏集团投资的产业之一。
原本薛芃只是随便看两眼,看到这里,脸上的笑渐渐收了。
陆俨也走过来,就站在旁边看着电视。
等到一段新闻结束,薛芃转了台,说:“这两年我经常能看到类似的新闻,听说政府一直在表扬霍氏集团做出的贡献。”
“嗯。”陆俨垂下眼,对上薛芃,“这种新闻看看就好,不必太认真。”
薛芃笑了下,带着一点讽刺:“我记得上大学以前,我经常看到的新闻都是如何夸承文地产的,那时候承文地产还是江城最大的老虎。直到后来黑幕揭开,所有歌功颂德又变成了抨击,夸的和骂的都是同一波人。”
要说起霍氏集团的崛起和承文地产的败落,两件事是有直接关系的。
肉就那么大一块,有一只老虎叼在嘴里,抢先占了,在它吃饱之前,是不会让给其它野兽的。
等到这只老虎被猎人打死,落下的肉又会被下一只凶猛、强悍的老虎叼走。
承文地产掉落的肉,总要有人接,就算不是霍氏集团,也会是其他势力。
利益还是利益,它从未变过,变得只是接手的人。
无论新闻里如何夸奖霍氏集团,在薛芃眼里都只认定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连子女的基本教育都做不好的人,是根本不可能做出新闻里描述的这些“好事”的。
孩子的模仿能力很强,就算父母疏于管教,他们也会下意识模仿、学习父母的言行举止,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能养出霍雍这种后代的,当父母的又能高尚到哪里去?
陆俨没接话,只是看了眼时间,说:“八点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薛芃点了下头,刚站起身,手机响了。
是孟尧远发的微信,就一句:“Silly talk更新了。”
薛芃一顿,很快将孟尧远发来的微博转给陆俨一份,随即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