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芃挪开视线,又想到昨晚姚素问的报告。
那根长度三厘米头发,已经证实掉落头发的人在短期内吸过毒。
而要在这栋房子里采集到许景昕的生物物证,真是再容易不过了,一旦证实许景昕吸过毒,那本案的性质也会跟着改变。
想到这,薛芃抬手碰了一下孟尧远。
孟尧远和薛芃的眼睛对上,就听她小声说:“我想去一趟楼上。”
孟尧远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凭着过去合作的默契,猜到薛芃的意思。
孟尧远先朝许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回来说:“你自己去?没有证人,也没经过屋主同意,就算真让你采集到什么蛛丝马迹,也未必能用上。除非是铁证!”
这层利害关系薛芃自然明白。
许景昕目前还不是嫌疑人,刑侦支队带队过来取证,是不可能申请到搜查令的,还得看许景昕的配合。
在这种“模棱两可”的情况下,警方所有行动都要注意尽量不触犯规定,否则对方是可以告发的。
而薛芃就这样私自行动,如果只是找到一些间接证据,不够有力,可能要被问责。
薛芃没接话,孟尧远继续道:“我知道你怀疑许景昕和毒品有关,其实咱们也可以等到这次回去,将采集到的许景昕的生物物证和昨天那根头发的DNA进行比对,等出了结果证实吻合,再走手续正式申请搜查也不晚。要是你现在去,找到了毒品,那他要是反咬一口,说你栽赃,你怎么解释?”
薛芃听完孟尧远的所有分析,只说:“我有分寸,不会乱来,尧远,你就帮我这一次吧。万一出事,我会说是背着你偷跑上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要是你出事,那我就跟你一起扛,你……”
说到这,孟尧远一顿,转而又道:“行吧,那你快去快回,要是被发现了,就说找厕所,知道吧?”
薛芃飞快的笑了下,也没多言,只拿着两样工具,很快绕到许景昕的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盲区往楼梯的方向走。
薛芃一上二楼,抬眼朝上面扫了一眼,就对上一个监控探头。
其实同样的探头,从他们刚到大门口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不仅大门外有,屋内客厅里也有,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有的房间因为会产生探头死角,还安装了两个。
探头在一楼出现的频率这样高,二楼的房间里必然也会有。
问题是,什么样的人家会到处安装监控呢?又不是为了拍真人秀。
根据薛芃过去取证的经验,通常只会有犯罪分子或是毒贩的家里,才会这样“布阵”。
多一个监控眼,就是为了多一份保障,万一要是警察找上门,躲在屋里的人也可以第一时间逃跑。
自然,既然有这么多探头,那这栋房子就一定会留第二条出路。
只不过这些都不是薛芃在意的点,她脚下也没有犹豫,穿过走廊,将一路经过的房门逐一推开,待看清里面的摆设就将门关上,再去下一个。
她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这栋屋子里最“敏感”的那间屋子。
薛芃速度很快,但心里并不慌,她知道自己上来的目的是什么,绝不是孟尧远以为的那种,是来找什么吸毒证据。
许景昕是否吸毒,正如孟尧远所说,回到实验室再做一次检验,就能得出结果,她根本没必要走这一步。
比起那个,她更想证实的是许景昕的身份。
薛芃很快就来到走廊的尽头,推开一扇房门,朝里面一看,是一间书房。
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一楼好像也有一间书房,还敞开着门。
一般来说,书房不会放在这么靠里面的位置,除非房主想藏什么东西,那自然会选择最靠里面的房间,又或者房主经常在这里活动,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
最主要的是,一栋房子设置两间书房,很显然一间是给外人看的,另一间才是要害。
薛芃心思一定,抬脚进了门。
她先走到木质茶几面前,蹲下身,用手里的工具,小心翼翼的清扫和提取桌上的痕迹。
有一些很细微的粉末,不仔细看很容易会忽略,而且桌面上有人为清理过的痕迹,只不过这些粉末太过细碎,有些已经陷在木头的花纹里,就算清理也不可能完全消除干净。
薛芃将粉末收集好,放进试管瓶,又在地毯和沙发上寻找着痕迹。
沙发上有几根碎头发,不多,只有几根,长度也像是男人的。
扶手上还放着一条薄毯,而薄毯的质地是很容易沾到皮肤组织的。
薛芃不紧不慢的将头发和皮肤组织收集起来,又仔细观察着沙发的高度、宽度,还用手试了一下坐垫的弹性和支撑力,很足,就算在这上面睡一夜也不会觉得腰酸背痛。
不会儿,薛芃就走向屋子最里面的办公桌。
桌面经常使用的地方很干净,也很光滑,四周有些落灰,说明这里不常有人打扫,相比一楼的一尘不染,这里应该不允许佣人或阿姨进入。
薛芃目光一转,略过桌上摆放的文件夹,翻开粗略的看了一眼,是合同,但是条款太多,她也没有时间细读。
她将文件夹合上,又看到旁边那个不起眼,很容易会被忽略掉的不透明小药盒。
这种药盒几乎家家都有,一般都会用来装保健品,或是治疗基础病的药,而且摆在这么明显的地方,说明随手就要吃。
薛芃将药盒打开,很快就看到里面蓝色和白色的小药片。
白色的一时看不出来是什么,但蓝色的,无论是大小、形状、质地,都有点眼熟。
薛芃皱了下眉,将蓝色药片拿出来一颗,又透着光线仔细观察。
这样大小的蓝色药片,会是什么呢?
数种药名在她心里划过,直到答案呼之欲出时,身后忽然传来“咚”的一声。
那声音原本不算大,但因为书房太过安静,声音响的突然,薛芃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她手上一抖,差点把药盒掉在地上,连忙将盖子盖好,回身去看。
此时,许景昕就站在书房门口,门已经开了,他脸色很不好,看着薛芃的眼神也透着冷漠和防备。
而刚才那一声响,正是许景昕用拐杖,戳向书房门板的声音。
薛芃心里砰砰的,暗暗吸了两口气,遂当着许景昕的面将工具收进兜里。
许景昕进屋了,先站到门边,抬手将门合上,接着便用身体挡在门前,双手就拄着拐杖,如同一尊门神,面无表情的看着薛芃。
薛芃心神初定,若无其事的朝许景昕的方向走了几步,隔着一段距离停下。
她没有像是孟尧远说的那样,谎称上来找洗手间,她是来取证的,自然理直气壮。
两人对视了片刻,许景昕忽然开口了:“请问警官,我犯了什么罪,需要劳烦你这样偷偷摸摸的上来取证。”
薛芃平静的应了:“许先生的屋子里到处都是监控,我想偷偷摸摸也很难。而且屋子的大门是你打开的,你也同意配合取证调查。”
许景昕:“我是同意配合,但是取证现场最少需要两位民警在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薛芃扬起眉:“许先生倒是很了解流程。”
“我是守法公民,在守法之前,自然要先了解,才知道如何遵守,当然也要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说到这,许景昕的目光往薛芃身后的办公桌扫了一眼,又问:“请问警官,找到你想要找的东西了么?”
薛芃说:“哦,我发现一个药盒,里面有一些蓝色药片,疑似是‘蓝精灵’,不过我还需要回去做个检验才能证实。”
许景昕笑了一下:“你说的是动画片里那个‘蓝精灵’?它怎么出现在我的药盒里。”
薛芃盯着他的表情,一字一字的说:“它的学名是氟|硝|西|泮,也叫‘蓝精灵’,属于第三代新型毒品,具有安眠、镇定、麻醉的功效。”
许景昕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惊讶,只说:“你的意思是有毒品在我的药盒里?可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蓝色药片,也从来没见过,更没有吸毒。你说,会不会有人碰过我的药盒,将毒品放进去栽赃我?”
屋里一阵沉默。
片刻后,薛芃忽然笑了,只不过大部分表情被口罩挡住,只露出眉眼。
许景昕的表情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然后,就听薛芃说:“也的确有这种可能,如果许先生怀疑被人栽赃陷害,可以报警,警方一定会展开调查,还你清白。”
许景昕垂下眼,忽而叹了口气,透着一点无奈,说:“警官,我的女朋友已经失踪了,绑匪到现在都没有跟我联系,我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真的很担心。我报案,是因为我想尽快把她找回来,可是你却在这里纠缠我是不是吸毒的问题,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薛芃没有任何解释,她只是上前几步,距离许景昕越来越近。
许景昕没有躲开,也没有抬头,直到薛芃在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再开口时声音压得很低:“你我都知道,要证实你是否吸毒,根本不需要那些蓝色药片,只需要一根头发就可以了。你也知道我上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管你是叫许景昕,还是其他名字,只要你给我个痛快,我也会给你痛快。”
又是几秒的沉默。
许景昕缓慢地掀起眼皮,对上薛芃的眼睛。
他的眼睛暗淡,且浑浊,白眼球里还有血丝,显然很久都没有睡过好觉了。
而她的眼睛,锐利,且明亮,黑白分明,好像可以看穿一切。
薛芃的声音又低了几分,近乎气音:“你到底是谁。”
许景昕抿了抿嘴唇,应道:“我姓许,言午许,许景昕。”
薛芃冷笑:“是么。要不要我把在你这里找到的东西,连同你的DNA毒检证明,一起送到禁毒支队?”
许景昕只说了四个字:“悉听尊便。”
话落,许景昕便向旁边走了两步,让开门口,顺手将门打开,又对着薛芃扬了下下巴,示意她离开。
薛芃扫过许景昕,一言未发,抬脚出门。
直到再次穿过那条走廊,快走到楼梯口时,许臻也上来了。
许臻见到薛芃先是一愣,随即说:“我到处找你,你怎么……”
直到许臻见到走在薛芃身后的许景昕,又道:“哦,许先生你在这里,我来和你说一声,我们的取证基本已经结束了。”
许景昕:“多谢警官,辛苦各位。”
与此同时,薛芃已经越过许臻,走下一楼。
孟尧远收拾好东西,见薛芃回来了,立刻小声问道:“怎么样,发现什么了,是不是被抓着了?”
薛芃没多言,只摇了下头。
这之后,薛芃就默不作声的将箱子收拾好,按照指示和孟尧远一起回到车上,等许臻等人收队出来。
……
此后的一路,薛芃都异常的安静,直到回到市局实验室。
一进门,冯蒙就将薛芃叫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角落里,冯蒙压低着声音,很严肃的问:“你老实回答我,这次你是不是私自行动了?”
“是。”薛芃没有隐瞒,也不慌张。
“你!”冯蒙说:“在你们过去之前,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叫你不要太过明显,也不要露出强烈的针对性,你倒好……”
薛芃安静的抬眼,轻声问:“老师,您是怎么知道的?”
冯蒙:“现在是我在问你!”
薛芃吸了口气,只道出自己的判断:“我的回答是,我已经完全肯定许景昕的身份了。”
冯蒙一顿,问:“你私自行动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薛芃:“一些只有做过警察的人,才会露出来的习惯和警觉性,还有反侦察的能力,以及对警局制度的了解。当然除了这些,还有我的直觉。”
冯蒙叹气:“这种时候应该相信的不是直觉,而是科学,你是技术员,不明白么?”
薛芃反问:“那么在科学触碰不到的地方,我该相信什么?”
冯蒙:“你倒是学会顶嘴了,你知不知今天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纪律,这事要是追究起来,你可能要受处分!”
薛芃垂下眼,好似有些委屈:“老师,如果是因为我,让您被禁毒那边问责,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冯蒙一怔,隔了一秒才问:“你怎么知道是禁毒那边?”
薛芃这才抬起眼睛,方才的委屈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您这不是回答我了么?”
“……”冯蒙好一阵无语,带了这个徒弟几年,第一次觉得头这么疼。
以前觉得薛芃聪明,一点就透,是个好苗子,最主要的是她工作努力,不怕辛苦,而且喜欢干这行,有职业情怀。
可现在又觉得,太聪明了也是个麻烦事。
薛芃笑了一下,说:“我一回来,您就问我私自行动的事,我刚才就觉得奇怪,您是怎么知道的?许臻和孟尧远都不可能会打这种小报告,而且还是告到禁毒支队,这也不合规矩啊。但消息既然能传这么快,能透露出去的可能性只有许景昕。那么问题来了,许景昕怎么会有禁毒支队的联系方式,他联系的是谁,林队么?”
“您这么严肃的找我谈话,说明林队那边很生气。但我猜他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发现了什么,惊动了谁,而是因为怕我打断禁毒方面的部署。其实我刚才取证的时候,就有八成肯定我的猜测了,直到您找我谈话,我已经百分之百肯定。”
薛芃话音落地,便静待冯蒙的答案。
冯蒙却揉着太阳穴,头越来越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