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民警又询问了她脸上和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艾筱沅支支吾吾的说,是她昨天和朋友在家里发生了一点冲突,互相推撞导致的,不需要验伤。
除此之外,其余的事艾筱沅就一问三不知, 包括常锋被炸成重伤,常锋之前和什么人有来往,等等。
艾筱沅还说,她和常锋只是朋友,没有其他关系。
询问进展到这里,夏铭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照现在这个情况看,要想在今晚就问出线索,怕是难了,除非是用疲劳战术。
可艾筱沅到底不是涉案嫌疑人,她是来配合询问的,而不是接受讯问,凡事还得留点余地。
又过了一会儿,等艾筱沅再次哭的泣不成声时,夏铭也终于转向陆俨,问:“陆队,怎么看?”
言下之意就是,还需要继续么?
陆俨撑着头,叹道:“让我和她谈两句。等我们聊完,我估计薛芃那边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叫人送她回去。”
夏铭:“好。”
……
几分钟后,艾筱沅的情绪稳定了,民警也离开了询问室。
艾筱沅又在屋里发了会儿呆,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放她离开,正准备起身往外走,这时询问室的门又开了。
陆俨平静的扫了艾筱沅一眼,将门关上,并将手里的纸杯放在她面前,然后就坐下来。
艾筱沅只和陆俨对视了一秒就飞快的低下头,这是下意识的逃避反应。
陆俨指了下纸杯,说:“先喝点热水。”
艾筱沅端起纸杯,一口气喝了一半,放下时长舒了一口气。
沉默了几秒,陆俨开口:“我现在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坐在这里,而是你的朋友,认识这么多年,我看到你有困难,我想帮你一把。在电话里,我说的都是真的,常锋的确很危险,院方也说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听到这话,艾筱沅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低着头,不声不响。
陆俨见状,又道:“如果你坚持什么都不说,这个案子我们也会查下去,会尽力去追查伤害常锋的凶手。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你放弃了这次机会,将来如果发生什么事,警方又该怎么保护你?对方不会因为你保守秘密,就放过你。”
艾筱沅擦了把脸,仍是不说话。
陆俨轻叹了一声,就坐在那里看着她,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去衡量。
如果在警察身份的基础上,再加一层朋友关系,这都不能令艾筱沅开口,他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分半,艾筱沅突然动了一下,头微微抬起,声音很沙哑的说:“你当我是朋友……”
陆俨微微倾身。
接着,又听到她说:“那能不能先把监控关了,我只想跟我的朋友说几句。”
陆俨一顿,遂很快朝监控的方向看过去。
不会儿,监控关了。
陆俨示意艾筱沅:“你看看,已经关上了。”
艾筱沅抬头朝四周看了一圈,又把头低下来,比刚才放松了不少。
陆俨再度发问:“是谁伤害了常锋,你知道么?”
艾筱沅缓慢的摇了下头,却没多言。
陆俨通过她的肢体动作,和过去对她的了解,揣测着里面的意思。
也许是,她没看到人。
陆俨又问:“伤害他的人,和打你的人,是同一拨么?”
艾筱沅身体一僵,脸色变了,却在眨眼间飞快的轻点了下头,只一下,就不动了。
陆俨眯着眼,抓到了那个瞬间的动静。
也就是说,她虽然没有看到人,但是她被人打,以及常锋被炸伤,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
那么,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为什么爆炸案的铁皮屋里,受害的是常锋和李成杰?
那个时间,艾筱沅在哪里,难道已经被送回家了?
如果情况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几种可能性。一种是,艾筱沅和常锋招惹了某个组织,同时面临生命危险,而艾筱沅在这时候选择了自保。令常锋处于危险中。一种是,常锋站出来保护艾筱沅。还有第三种,那就是常锋得罪了人,对方教训他,并且用艾筱沅进行威胁。
当然,还要在这些可能性上多加一个前提,那就是李成杰。
常锋和李成杰,或者说艾筱沅和李成杰,有没有关系?
思及此,陆俨问:“李成杰你真不认识?”
在刚才的询问过程里,民警已经提到过这个人,并且告诉艾筱沅,他和常锋是一起出事的。
艾筱沅只摇头说不认识。
现在,陆俨又问了一次。
艾筱沅抬起头,再次摇头,说:“我真不认识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虽然她现在的状态很憔悴,眼睛也肿,可陆俨还是能从她的神态和眼神中判断出来,她说的是真话。
也是,普通人又怎么会和李成杰有交集呢?
陆俨安静了几秒,见差不多了,就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抛出来:“刚才那位律师,是不是霍家人帮你请的?”
艾筱沅一下子僵住,即便低着头,陆俨也能看到她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白了,而她放在桌面的手,也握到一起,紧紧攥着,指关节泛着白。
陆俨不动声色的将这些极力掩饰的变化收入眼底,将声音放的很轻:“是霍雍,还是霍廷耀?”
艾筱沅已经开始发抖了,随即飞快的摇头:“谁都不是,是我自己找的,是我朋友!”
陆俨没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他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而且无论眼前这个人是谁,他也从来没有尽信过证人的证词。
起码就他所知,没有一个证人是百分之百诚实的,即便这个证人说的话是他内心真实所想,他的记忆也会存在一定的剪辑和美化。
这也就是为什么同样一件事,不同的看到了,会有不同的描述。
隔了片刻,等艾筱沅慢慢冷静下来,陆俨又换了一个简单的问题:“我刚才看到你家地址,才知道你不住在原来那个小区了,怎么租房住了?”
他记得,艾筱沅父母在离异之前,曾有过一套房子,后来她父亲再娶,母亲再嫁,艾筱沅是和父亲以及继母住在一起。
艾筱沅一顿,笑了:“我继母也有个孩子,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好,很温馨,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我倒像是个外人,索性就搬出来了。”
陆俨又道:“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艾筱沅又是一笑,低着头,片刻后才问:“真的帮得到么?”
陆俨一顿,正欲接话,就又听到她说:“就算你是警察,你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保护我的安全,就算你有这么多时间,你就能保证我会无灾无难么?大家都一样,出了事还得靠自己。”
此言一出,屋里安静了许久。
陆俨眯着眼睛,看着半垂着脸的艾筱沅,琢磨着她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忽然间明白了。
敢制造出这么大动静去杀人的,不仅是胆大包天,也许还有足够雄厚的背景和势力支撑这些人。
常锋的爆炸案,可能最终抓到的不是幕后主使者,只是个下手的,而艾筱沅大约是知道背后是谁,只怕这个案子了结之后,自己也会面临清算。
在这股势力面前,她认为没有人可以依靠,只能夹紧尾巴做人。
思路走到这里,陆俨叹了口气,既是明白她的难处,也是失望:“所以,你要选择永远沉默下去。”
艾筱沅没说话。
陆俨:“既然如此,我没有问题了,待会儿会有民警送你回家。起码在这一路上,民警会保护你。”
话落,陆俨便站起身。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艾筱沅突然看向他,追问:“常锋他,真的……”
陆俨一顿,却没有转身,他的手已经落在门把上,只道:“我想,你应该心里有数。”
……
几分钟后,艾筱沅被南区分局的民警送走了。
陆俨走出分局大楼,对着夜空呵了口气,却没有急着离开。
等他走了两步,再一转眼,见到有个人蹲坐在旁边的地台上抽烟。
正是夏铭。
陆俨杨了下眉,走近时,夏铭也从台上起身,拿出半包烟:“来一支?”
陆俨摆手,随即问:“这案子你怎么看?”
夏铭笑了下,反问:“那要看,是站在刑侦的角度上,还是站在我个人的直觉上了。”
陆俨想了下:“有什么不同?”
夏铭:“如果是前者,我会回答你,这案子其实难度不大,现场找到那么多证据,要抓到凶手是迟早的事。”
的确,无论是黑|火|药来源,现场布置,或是顺着常锋、李成杰的人物关系去查,又或者是调附近的交通监控,早晚都能锁定犯罪嫌疑人。
陆俨笑了下:“那后者呢?”
夏铭又抽了一口烟,吐出来,对着前面的空地,说:“这么大的动静,这种有恃无恐的排场,我做刑警十来年,就只见识过一‘次’。”
陆俨很快意会:“你指的是,七年前从‘承文地产’背后扯出的器官贩卖、基因药、买|凶|杀|人那些犯罪事件。”
夏铭点头:“那年我可算是开眼了,因为牵扯重大,其中好几件都是发生在我们南区地界,我当时还是副队,因为参与侦破调查,还立了个三等功。”
说话间,夏铭又蹲下来。
陆俨也提了下已经皱巴的裤子,坐在台上。
就听夏铭说:“咱们都是刑警,我相信大家都一样,既相信证据,也相信直觉。怎么说呢,虽然这个爆炸案的手法,和当年我们调查‘承文地产’的一系列犯罪活动不太一样,可是这个无法无天的胆量,让我觉得很相似。”
陆俨没接话,和夏铭一样看着前面的空地。
他明白夏铭的意思,在这件事上他们观感一致。
如果只是凶狠之辈,就算手段再极端,也未必能在李成杰手上讨得便宜,更遑论将他炸成肉块。
在艾筱沅被带到南区分局之后不到半小时,立坤的人就来了,这就只有一种可能,她被人监视了。
炸弹狂徒再加上立坤的人,既有暴力又有法律,这就不是所谓凶狠之辈的格局了,这意味着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势力,有足够的金钱和权势,既能请来杀手,也能用法律保驾。
放眼整个江城,有门路,有人脉,有能力做到这一步,最主要是还得有足够的胆量去做,还真是应了夏铭那四个字:有恃无恐。
此人必然十分笃定,就算怀疑到他头上,也掌握不了实证将他定罪,前面一定有人为他挡枪,又或者他自信有足够的关系可以抹平。
而最终这个案子,就会定性为一般的爆炸案。
思及此,陆俨淡淡道:“的确,无法无天。”
夏铭收回目光,看向陆俨,将嘴里的烟屁股拿下,问:“你有想法?”
陆俨也看过来,仍是出奇的平静:“如果我说,我想动一动这只大老虎呢?夏队有什么建议。”
夏铭眼里流露出惊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老实说,我就是个大队长,当年承文地产的案子也不是我侦破的,应该说是所有证据都到位了,一切都水到渠成,我就是捡了个便宜。哦,那案子怎么回事,你应该也清楚吧?”
陆俨颔首:“是顾承文的女儿顾瑶,她收集了十年的证据,每一件都是罪不可赦。”
夏铭:“是啊,这事儿要是换做咱们刑侦和经侦,再加上检察院各部门一起配合,去查承文地产的老底,这些犯罪分子是不会配合的。咱们的人只能从外围渗透,难度相当大。除非内部高层有人,人家还愿意做线人……这样保守估计,就算所有部署都到位,内外配合的也好,也得三五年,但是在这段时间里,会被销毁多少犯罪证据,那就不好说了。”
是啊,当初要不是顾瑶收集了十年证据,而且连自己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有后来的大厦倾颓?
在那之后,虽然各路有连带关系的人都在接受调查,可是光靠几个刑警是查不过来的,很多事早就超出了刑警的职权范围。
那时候成立的是省级专案组,各个司法机关的人都有加入,大家各司其职,按照行政、刑事、经济罪案各方面标准去立案起诉,光是这些后期调查,程序上的层层审批就折腾了一年之久。
说到这,夏铭却话锋一转,笑道:“不过要是你来牵着个头,也许还真能动一动背后的大老虎,到时候要是用的上我们南区分局,知会一声就好。”
陆俨也笑了:“一定。”
……
同一时间,薛芃和刑侦支队的李晓梦、张椿阳也正在艾筱沅家取证。
李晓梦和张椿阳也向房东进行了初步询问,得知艾筱沅昨天的确是很晚才回来,而且还带了个朋友。
后来艾筱沅家里发出了一些动静,似乎有争吵声,女房东就敲门问了几句。
门是艾筱沅开的,她当时明显哭过,却告诉房东没什么大事,只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女房东也不好干涉太多,就提醒两句说,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要实在不行,还可以报警。
半夜的时候,艾筱沅所谓的男朋友走了,好像是三点多,因为女房东睡眠浅,隔壁关门的时候,她听到了,还看了眼时间。
等到白天,房东又去敲了艾筱沅的门,还问了几句,见艾筱沅似乎没什么事,也就作罢了。
所以可想而知,当这天晚上,艾筱沅前脚被民警带走,不到两小时又来了一波警察,还说要进屋取证,女房东心里得有多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