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俨抿了下嘴唇,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随即说:“我不能多待,也不能陪你回家,队上有任务,我必须得去一趟。你一定冷静,把事情问清楚,别着急,会有答案的。”
薛芃再次点头:“嗯。”
陆俨话落便起身,又嘱咐了两句,抬脚走出痕检科。
孟尧远后脚就回来了,眼里写满了惊讶,进来后却小心翼翼的,将热水放在桌上,措辞说:“那个,你现在怎么样……”
薛芃比刚才情绪好很多,抬眼间摇了下头:“我没事。”
孟尧远却不敢尽信:“呃,我看帖子下面有网友人肉说……”
薛芃却将孟尧远打断,起身时拿起包和手机,说:“尧远,我不能和你多说了,我得赶紧回家一趟。”
“哦,好,好,那你先走。”孟尧远忙说。
薛芃扯了下唇角,很快离开科室。
……
薛芃就按照刚才说的,先叫了车,然后给张芸桦拨了电话,问她在不在家。
正巧,张芸桦前脚刚进门。
薛芃顿觉归心似箭,和张芸桦约好了这就回来,一起吃晚饭,却对网上的事半个字都没提。
张芸桦不疑有他,很快应了。
这之后,就是十分煎熬的三十分钟,那每一分都过得很慢。
薛芃又把帖子翻出来,从头看了一遍,翻到下面的留言时,也看到了网友们人肉的结果,“薛益东”三个字直接贴了出来,还包括他的生平。
直到车子抵达目的地,薛芃快步回家,进门时,见张芸桦正在厨房里削梨。
张芸桦还说:“你啊回来的真是时候,我打算蒸梨,放点百合,咱们一块儿吃,这两天都有点上火,吃个梨……”
说到这,张芸桦一顿,又笑了:“瞧我,哪能分梨吃啊,还是削两个,分开蒸。”
薛芃洗了手,面色很沉静,走上前将刀和梨一起接过来,说:“我来吧。”
张芸桦又去准备别的材料,将鲜百合拿出来洗干净,一片片撕开,又翻出黄糖和炖盅。
薛芃将梨切块,同时若无其事的问:“对了,妈,爸爸当年车祸后,单位给了多少抚恤金,还有车祸赔偿拿到了么?”
张芸桦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薛芃看着她拿着百合,一动不动,眼皮也跟着往上抬,直到对上张芸桦的眼睛。
两秒的停顿,张芸桦叹气道:“你已经知道了。”
果然……
真是车祸。
Silly talk没有说谎。
连外人都知道的事,而她却被瞒在鼓里。
薛芃深吸一口气,并没有道出帖子的事,也没有直接问车祸的细节,怎么发生的等等。
此时此刻,她的冷静一下子跑回来了,脑子也飞快的转起来,想着既然张芸桦会从根上隐瞒,那么她如果问车祸怎么回事,张芸桦恐怕还会遮掩,倒不如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还有,跟交通大队调档案一事,方才也是她太着急,忽略了实操上的问题。
她权限不够,理由也不够充分,怎么调,找谁调,难道直接告诉人家,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车祸去世的,想证实一下?
思及此,薛芃问道:“为什么瞒着我?”
张芸桦垂下眼,又一次叹气:“你小时候精神出了点问题,你还记得吧?”
“嗯。”薛芃应了。
张芸桦:“一开始我没有跟你说,你爸是怎么离开的,因为还太小,我说了你也不明白,那时候我的情绪也很差,顾不过来你和薛奕。再后来差不多过了两年,你懂事了,也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你来问我你爸爸是怎么走的,可是我却不能把真实原因告诉你……”
张芸桦说话很慢,薛芃却耐心十足,听着她一点点梳理过去的细节,并不打断,同时在脑海中重组整个脉络。
张芸桦接着说到薛芃的精神问题,就是从五到六岁那年目睹了车祸开始的,而后时常做噩梦,睡眠质量很差,还会头疼,会梦游。
这些片段薛芃都是记得的,而她心里也渐渐有了答案……
直到张芸桦说:“如果我那时候告诉你,导致你精神出现问题的车祸,就是带走你爸爸的那次,我只怕你会立刻疯掉,所以我不能说,我甚至连‘车祸’两个字都不敢跟你提,就怕刺激你,令你的病情加重……”
薛芃垂下眼,站在那儿不动,她手上的刀也停了。
这一次,没有耳鸣,也没有头晕,她只是两眼发直,出神地盯着菜板,听着张芸桦诉说这里面的苦衷。
而后,张芸桦也提到了薛奕,说薛奕因为比她大两岁,是知道真实情况的,所以她们就说好了,不在你面前提到车祸的事,在这个家里,薛益东就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
还有常智博,张芸桦也打好招呼了,绝不能说漏嘴。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芸桦话落了。
薛芃的眼睛也眨了一下,随即再度握紧刀,将余下的梨切好。
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只能听到刀落在菜板上的声音,利落而有节奏。
然后,薛芃开口了:“那次车祸,调查结果是什么?”
她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一点情绪起伏。
张芸桦见状,也没有多心,便说:“意外。”
“您相信?”薛芃问。
又是几秒的沉默,张芸桦的声音也沉了:“不相信又能如何,我手里没有证据啊。而且这是当时的交通大队调查后的结果,那时候技术又有局限,不像你现在你做痕检,你赶上了好时候,是科技时代。你做警察,应该也知道就算是现在,也有很多案子因为证据不足,没办法继续,何况是二十年前。”
的确,二三十年前出现过很多悬案和冤案,有技术的局限,也有人的草率,种种原因。
别说是薛益东的案子了,就是十年前陈末生的案子,明明漏洞百出,还是令他做了十年冤狱。
当然,车祸虽然属于非正常死亡,可薛芃却不是因为这两个字才想到可能是人为,而是因为Silly talk的描述逻辑。
自然,x先生做的事,对百姓是有益的,却也在无形中挡了某些人的财路。
很不幸,x先生在2000年的九月,因车祸身亡。
这两句话读下来,任谁都不会认为这是一次意外,Silly talk就差直接点出“人为”二字了。
薛芃吸了口气,忽然问:“我爸生前也有不少在政府做事的朋友,还有您的关系,如果您真觉得我爸的死有蹊跷,一定会有门路去问,为什么……”
可是薛芃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张芸桦打断了:“要是没有你们俩,我上天下地,也会讨个说法!”
张芸桦的声音一下子扬起来,透着压抑许久的愤懑。
薛芃一下子愣住了,只盯着她。
张芸桦一向温和,她很少疾言厉色。
可是这一刻,薛芃却在她眼里看到了不甘、愤怒,以及无可奈何。
薛芃心里瞬间涌上愧疚,自觉不该这样去质问张芸桦,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她都无可挑剔。
可是说到底,薛家是没有权势背景的,哪怕薛益东曾经是某个领域的风云人物又如何,人死如灯灭。
如果那是意外,自然无可辩解,如果那不是意外,薛益东生前的朋友们谁又敢挑头去讨说法呢,谁没有家人,谁又不惜命?
薛芃自问接触过不少案件,有的一辈子都没有答案,有的凶手始终逍遥法外,有的因为种种利害关系而草草结案。
哪怕是薛芃自己,也是薛奕案件的当事人之一,十年过去了她都不相信方紫莹是凶手,而她还是警察,她都没办法替薛奕做点什么。
那么当年的张芸桦呢,她又能如何?
薛芃咽了下喉咙,轻声说:“妈,对不起。我不该质问您。”
张芸桦也渐渐平息下来,声音平和了,还带着一点哽咽:“我不是怪你质问我,我也是因为这些年太多事压在心里,一时难受,拿你撒气。”
“不是的,是我不好。”薛芃心里更难受了。
张芸桦很快洗了手,抹了下眼睛,背对着薛芃说:“小芃啊,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现在有好工作,有前途,还有陆俨这个男朋友,妈妈觉得非常好,也希望家里不要再出事了。我知道你执拗,有时候会认死理,可你看,你小时候精神那么不稳定,你现在都好了,你可别再因为这些事影响自己,尤其是……千万别像小奕那样。”
千万别像小奕那样?
薛芃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张芸桦的侧脸。
然后,就听到张芸桦说:“小奕性格棱角太多,做人又尖锐,很容易伤人伤己,老薛的事,她就一直放不下,虽然她很少提,可是我知道,她对法律感兴趣是因为什么……”
薛芃张了张嘴,就站在那里,听着张芸桦从没有吐露过的事实,随即又回想起Silly talk今天发的帖子,一开始提到的先是“女神”,进而才提到“女神”的父亲x先生。
直到薛芃找回声音,忽然问:“妈,我姐的死,你相信凶手是方紫莹么?”
张芸桦的背影明显一僵。
薛芃看在眼里,心头仿佛被人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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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看不见的恶
Chapter 14
几秒的沉默。
张芸桦回过身, 母女俩的目光再次对上,也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是震惊, 以及恍然。
薛芃又一次开口:“我一直不相信这件事,不止是当年, 到现在都不信。而且就在这半年,我接触过方紫莹, 我非常确定, 她不是凶手。”
那最后几个字, 薛芃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落字很重。
张芸桦的眼圈跟着就红了, 再次转开头,说:“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一次,张芸桦是哽咽居多, 声音里还带着恐慌。
她是真的害怕, 害怕薛芃会做出什么极端的,无可挽回的行为。
而这一切, 都被薛芃看在眼里。
薛芃的眼睛也渐渐垂下来,眼泪落在手背上,视线模糊成一片,她嘴里只喃喃道:“原来真是这样……”
在薛芃的追问下,张芸桦很快道出她所知道的实情。
张芸桦作为妻子和母亲,对这个家,对薛益东都是了解的,她知道薛益东在出车祸之前惹上了一些事, 也知道以薛益东的性格,一定会得罪人,事发后种种迹象和包括她的直觉,都在告诉她,薛益东的车祸没那么简单。
可张芸桦没有证据,也没有途径去找证据。
薛益东生前的朋友,有好几个人也都觉得事情另有内情,其中最为坚持和激动的就是常智博。
但这些事,他们经过多次商量、讨论,最终还是决定隐而不发。
张芸桦把事情藏在心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想把两个女儿抚养长大,尤其是小女儿薛芃在睡眠和精神上还有问题,需要她花更多精力去照顾。
自然,张芸桦是不会将薛益东的事告诉薛奕、薛芃的。
直到十年后的某一天,薛奕突然跑回家,问她薛益东是怎么死的。
那天的情形就和薛芃跑回来这次很像,只不过薛奕更尖锐、直接,也更强势,她的眼睛里全是刺。
张芸桦问薛奕,是从哪里知道的,薛奕没有说,还问张芸桦,薛益东经历的车祸是不是人为。
自那天后,母女俩之间的关系就变得非常紧张,薛奕经常早出晚归,有时候半夜才回来。
薛芃不在时,张芸桦和薛奕之间很少有交谈,每次对话都是剑拔弩张。
张芸桦只希望薛奕不要太钻牛角尖,以免误入歧途。
而薛奕却认为,人追求权势、权力、金钱,往上爬,这些都是本性,是应该的,如果一直待在食物链底端,那就是任人鱼肉,唯有走到金字塔尖的位置,才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找到真相。
薛奕甚至还说:“没有权力,就没有权利,有权力的人可以对你任意剥削,杀了你的丈夫,你也只能忍气吞声。‘真相’,是给有话语权的人准备的果实,我要找到它,我首先就要有话语权。”
可是这之后没多久,薛奕就被人杀死了。
她没能找到她要的果实,她也没有拿到所谓的话语权。
这个晚上注定不同寻常。
薛芃了解完情况,和张芸桦简单地吃了顿饭,两人胃口都不好,交谈也不多。
张芸桦几次欲言又止,想劝薛芃,薛芃看在眼里,却并不戳破。
直到薛芃刷完碗,准备出门,张芸桦才终于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