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骁从善如流的应对:“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想。这个小区的安保一向到位,就算是夜不闭户,也不用担心歹人入内,我哪里会想到,门卫会将不法分子放进来闹事呢?而且今晚来的客人都是江城的知名人士,大家集中在前院是因为我父亲有话要讲,所以保安和服务生也都调到前面,这也是为了大家的需要和安全考虑。”
“哦,你父亲。”陆俨接道:“出事之后怎么没见到他,他去哪儿了?”
霍骁:“在你们来之前,他就坐车离开,走的是地下车库,和你们刚好错过。”
这还真是刚好。
陆俨没说话,眼尾扫向始终未发一言的韩故。
霍骁也跟着侧过头,对韩故说:“对了,韩律师,你之前不是说有个服务生找冯律师么,还说是奉了‘霍先生’的命,待会儿你可要仔细辨认,尽快帮警方把那位服务生找出来。”
韩故一顿,只道:“是,霍先生。”
陆俨淡淡扫过两人,对这出戏码并未置评,再一转眼,就见到薛芃拿着提取足印的工具走到跟前。
薛芃和陆俨对视一眼,遂转向霍骁和韩故,说:“我要提取两位的鞋印,请两位配合。”
说话间,薛芃在韩故旁边蹲下,将胶纸铺好。
韩故没有言语,脱掉鞋,交给薛芃,等薛芃提取完,再将鞋子还给他。
霍骁见状,又朝前院搜了一眼,果然,所有宾客、保安和服务生,都在配合警方提供鞋印。
轮到霍骁时,薛芃换了个方向,拿出新的胶纸,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
直到霍骁目光落下,扫过身着防护服,且戴着口罩的薛芃,问:“听你的声音,你是薛芃?”
薛芃抬起眼皮,眼神冷淡,和霍骁对上。
霍骁将鞋脱下,递给她,又问:“为什么要提取鞋印,我们不是嫌疑犯。”
薛芃没接话,只低头做自己的事。
陆俨回道:“霍先生不必紧张,这只是调查的一个环节,如果您没有嫌疑,这一点我们很快就能证实。”
霍骁转过来,说:“我不是紧张,只是好奇。陆警官似乎对我有成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我还是校友。”
说到这,霍骁又看向薛芃:“这位薛警官的姐姐,还曾经是我女朋友。”
薛芃动作一顿,将鞋还给霍骁,收拾好工具放回箱子里,这才起身,居高临下的扫过他,随即对陆俨说:“一楼的取证已经在收尾了,我们需要上二楼,取证过程可能会触及房屋主人的隐私和个人财物,需要主人在场。”
陆俨点了下头,对霍骁说:“霍先生,你也听到了,希望你配合。”
“又是这句。”霍骁笑了下,却并不走心,“好,请跟我来。”
……
一行人很快上了二楼。
穿过走廊时,陆俨的手机里进来一条微信,是夏铭发过来的:“老林这边的现场我们已经勘察完毕,准备收队回去。刚才局里传来消息,说艾筱沅已经待满四十八小时,艾筱沅也多次问过,什么时候可以让她回家,要是没有合理理由,我们只能放人了。”
陆俨站住脚,等薛芃等人越过拐角,他这才快速给夏铭回了一条语音:“留住她,我晚点会过去。”
等陆俨跟上前面的人,却见拐角的另一边,薛芃立在走廊的一侧,看着墙上的一幅照片,站住不动了。
再往前,霍骁正在和许臻交代每一个房间的用途,同时说:“我和父亲都很少在这边住,这栋房子的用途就是召集朋友们聚会,所以这些房间偶尔会提供给客人留宿,请随意。”
陆俨扫过一眼,来到薛芃旁边,和她一起看向墙壁上的照片。
薛芃忽然停下来,一定有她的道理,也许是发现了什么。
陆俨正想到这,就听薛芃低声说:“我看到了我姐姐。”
她同时抬手指向照片里的人。
陆俨先是一怔,随即定睛看去。
照片里有几个人,有男有女,全都身着华服,而且带着面具,像是在一个化装舞会上。
场地就是这栋别墅,大环境和结构都没有变,只是后来在装修上略微调整了一下,起码在照片中的某些装修风格,放到今天已经过时了。
至于服装,那也是十年前的风格。
至于薛芃指向的人,如果不细看,会以为那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并非还不到十八岁的薛奕。
薛奕站的位置距离镜头比较近,能看清楚她露在面具外的半张脸,她手里还端着一杯酒,正在对旁边的男人微微笑着。
而男人看年纪和身材、身高,以及露出来的脸来说,应该就是霍骁。
薛芃放下手,拿出手机,将照片拍下来。
这时,霍骁走了过来,说:“如果感兴趣,这张照片我可以送给你。”
薛芃将手机收好,看了他一眼:“不用了。”
随即抬脚越过霍骁,进入前面的房间,开始取证。
这时,陆俨也扫过周围的其他照片。
这走廊里挂了许多照片,每一张都是宴会的抓拍,记录着这栋别墅里举办的每一次辉煌。
霍骁说的没有错,这栋房子只是用来办“聚会”的,霍家人不会在这里过夜,自然也就不会留下私人物品。
陆俨收回目光,转身看向霍骁。
霍骁依然保持着笑容,疏离、礼貌,戴着厚重的表情面具,这一看就是经过长期训练的。
陆俨忽然有些好奇,难道这个人从小就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管理么?
而就在陆俨审视霍骁的同时,霍骁也发出疑问:“请问,陆警官在看什么?”
陆俨的神色和语气都很平和,但说话内容却是“锋利”的:“要不是看两位霍先生容貌相似,我真怀疑你们不是一家人。”
这所谓的两位“霍先生”,其中一个自然是霍骁,另一个也许是霍廷耀。
但也可能指的是霍雍。
霍骁眼神有一瞬间的停顿,说:“是么,可我总听人说,无论是在长相,还是在性情上,我都很像我父亲。”
陆俨似是笑了下,却很冷:“霍先生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你父亲,而是令弟。”
霍骁的笑容消失了:“他啊。陆警官会有这种疑问也不稀奇,我们的性格的确是南辕北辙。”
陆俨却是话锋一转:“霍先生之前到警局报案,还提供了一段录音。如果录音为真,霍先生一年多前遭遇的车祸,确实很可疑,我们已经在调查了,也一定会全力找出幕后真凶。”
霍骁应了:“多谢陆警官,多谢人民警察。”
“应该的。”陆俨脚下一转,正要走开,可是刚迈出一步,又停下了,说:“说起来,我记得令弟也遭遇过两次绑架,第一次是发生在他少年时,而且霍家没有报警处理。不知道霍先生对那件事还有印象么?”
“嗯?”霍骁没有看向陆俨,而是将双手插进裤袋,状似无意的问:“怎么陆警官会对这件事感到好奇?”
陆俨说:“哦,因为我们现在掌握到一些有力证据,发现十年前令弟的绑架案,竟然和霍先生你之前遭遇的车祸之间有关。”
“怎么会呢?”霍骁转过来,微笑着对上陆俨,“会不会是搞错了。”
这一刻,霍骁是自信的,也是自负的。
然而经过一晚上的你来我往,陆俨已经从最初的怀疑,到眼下完全肯定,霍骁的这种自信、自负,全是来自于他滴水不漏的演技。
在经历晚上的巨变之后,霍骁还能如此淡定、冷静,这当然和他长久以来练习的装相有关,但这里面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霍骁比所有人都提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当然,这只是推理上的结果,最终还是要面临一个问题——证据呢?
也正是因为这个问题,陆俨才终于明白,霍骁不只是在装腔作势,他是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确保自己不会被揪出去,才会如此“坦然”,跟真的无辜一样。
而就在刚才,陆俨经过试探,发现在出其不意的提到霍雍时,霍骁会出现一瞬间的厌恶,那是深入骨髓的,洗不掉,盖不住的颜色。
就好像有的人谈到钱就自卑,有的人谈到容貌和身材就焦虑一样,这种本能反应会在一瞬间冲破演技的围墙,露出端倪。
也就是在这一刻,陆俨平静的扫过霍骁的眼睛和表情,在霍骁又一次筑起堡垒之后,他刻意停顿了几秒,忽然问道:“霍先生认识刘吉勇么?”
霍骁的微表情瞬间变了,肌肉和唇角走向,都有细微的调转。
但很快,他就掩饰过去,说:“当然认识,他是我一个生意场上的朋友。”
陆俨:“哦。”
只一个字,陆俨就不再说话,依然是淡漠的眼神。
隔了几秒,霍骁等不及了,问:“怎么突然问起他?难道刘吉勇和我的车祸有关?”
陆俨只扯了下唇角:“在没有得出明确结论之前,我们的调查范围和细节,暂且还不方便向您透露。”
霍骁一顿,那感觉很不舒服,好似那答案即将破土而出,却被人一脚踩了回去。
可他还是强行忍住了,说:“是我不该问。”
不想,陆俨这时又道:“对了,刚才我的同事说,楼下书房之前有人用消毒水清洗过,请问是怎么回事?”
霍骁倒是没犹豫,说:“先前有个客人喝醉了,找洗手间,却走错了书房,还在里面吐的到处都是。这房子的管家就立刻让服务生去打扫了。”
“原来如此。”陆俨没有刨根问底,却好似心里有数,他只是对霍骁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
这反而和霍骁的预期不符,他看着陆俨笔直的背影,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
半晌,霍骁也下了楼,扫过前院逐渐变少的人群,心里却还在惦记着刚才的对话。
他心里很清楚,陆俨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到刘吉勇,更不会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就说车祸和霍雍的绑架事件“有关”。
这两件事任谁一听,都觉得不可能有关联,毕竟中间相差了九年,所以陆俨一定是掌握了某些蛛丝马迹。
还有刘吉勇,他如今正在坐牢,是因为他杀害沈志斌的案子。
可是按照正常逻辑推断,之前刘吉勇被捕归案之后,应该什么“多余”的都没说才对,他应该已经把所有内情都扛下来了,否则警察一旦从他口中得知,他杀害沈志斌是被人指使,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早应该找到霍家才是。
然而至今为止,警方并没有找过霍家。
霍骁垂下眉眼,这一点有些想不通,刘吉勇到底说没说,还是说,他只说了一部分,保留了一部分,或者是刘吉勇说了,只不过因为没有确实证据,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所以陆俨就选择“按兵不动”,特意来试探?
霍骁的这番思量,还真应了那句话,聪明的人烦恼多。
多思,自然就会多虑。
而此时的他,正在多虑。
直到片刻后,韩故来到跟前。
霍骁从刚才的“担忧”中醒过神,抬眼对上韩故,第一句便是:“如果我说,警方已经掌握了一些十年前霍雍被绑架的端倪,而且我怀疑是从刘吉勇口中得知的,你有什么好建议?”
韩故明显一愣,嘴唇动了动,遂用余光扫向不远处的警察和宾客,遂背过身,找了个别人看不到口型的角度,问:“是谁说的,陆俨?”
霍骁闭了下眼,同时轻轻颔首。
韩故皱眉想了想,说:“我个人以为,还是按兵不动的好,就算是刘吉勇说的,也不宜冒进,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霍骁扬眉:“留着这个人,继续在背后散播对我不利的话?”
韩故说:“警方的逻辑是,如果真与霍先生无关,那霍先生理应不明白那些话的意思,那么就会什么都不做。相反,只有心虚的人才会想到去灭口。要是刘吉勇在牢里出了什么事,以他和这些案件的利害关系来看,警方一定会彻查。这样反倒会打草惊蛇。”
安静了几秒,霍骁仔细思考着韩故的建议,随即说:“彻查也得有证据,现在唯一的人证就是刘吉勇,杀了他,才无后顾之忧。”
韩故的意见被反驳了,却没有继续劝说,只道:“我只是说了我的建议,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看霍先生自己的意思。”
这件事无外乎就是两个选择,一个是韩故的意思,按兵不动,另一个就是霍骁的想法,杀人灭口。
当然两个选择也各有利弊,按兵不动就等于放任刘吉勇,要冒着将来他会成为人证的风险,杀人灭口的话同样有风险,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派去动手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另外一个“人证”,将幕后主使供出来。
而就在霍骁权衡间,韩故忽然问道:“对了,今晚……是怎么回事?”
霍骁醒了神,“哦”了一声,说道:“哦,是常智博找到我,说希望我帮忙找出炸死常锋的真凶。我就直接去问冯齐正了。”
韩故明显一愣,这个答案有些始料未及。
霍骁这时笑了下,说:“如果我让你去办这件事,冯齐正一定什么都不肯说,只有我亲自去,他才会给这个面子。他心里有数,霍氏下一任接班人一定是我,现在跟我对着干,对他没好处。而我也明确告诉他了,交出一条人命给常智博,就能永绝后患。他是聪明人,二话不说就把老林卖了。”
韩故消化完这部分讯息,转而又想到后续,接道:“可事实上,常智博要的不仅是老林的命,还有冯齐正。”
“嗯。”霍骁说:“冯齐正这个人,不会为我所用,留着他对我,对你都是障碍,现在这件事既可以让常智博报仇,也可以清楚障碍,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