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刚落,对面陆俨便毫不客气的说:“死到临头泼脏水的犯人,我见多了,你算是比较聪明的,只可惜,你有严重的逻辑漏洞。”
霍骁一顿,垂下眼想了下,却是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
陆俨冷笑一声,开始逐步戳穿霍骁的把戏:“你一开始说,薛奕建议你选出孙艳几人,是为了敬孝道。”
霍骁点头:“是这样。”
陆俨:“可你刚才又说,薛奕建议霍廷耀,将她们当做礼物送出去。”
霍骁:“没错,我也没想到她是打着这个算盘。”
陆俨:“这就奇怪了,你和霍廷耀为什么这么听薛奕的话?她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你觉得这样的狡辩,会有人相信么?”
霍骁吸了口气,事到如今仍嘴硬道:“大概是因为,我父亲和我一样,也爱上她了吧。她离开十年,我们对她一直很惦记。我父亲原本要送她的房子里,现在还挂着她的照片。”
“惦记?”陆俨笑出声,“我让你看一段视频。”
陆俨话落,便拿着手机走到霍骁面前。
手机里很快出现一幅画面,那是在一个装修考究的包房里,两个男人坐在沙发座上,一边品酒一边闲聊,两人都没有看屏幕,拍摄角度也比较刁钻,一看就是偷拍。
而画面里两个男人,正是霍廷耀和前副市长。
只听前副市长说:“我倒是觉得,这几次跟你过来的那个小姑娘不错,她叫……薛奕,对吧。”
霍廷耀扬了下眉梢,并端着酒杯和前副市长的轻轻一碰,只落下这样几个字:“我来安排。”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霍骁的脸色也跟着白了,依然盯着已经静止的画面。
陆俨走回位子,坐下敲了敲桌面,说:“你口口声声说是薛奕建议,难道将她作为礼物送出去,也是她的建议?”
霍骁缓慢地摇着头,好似真的怔住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是我父亲告诉我的,说是薛奕跑到前副市长面前自荐的,说她只是将我们父子作为跳板。”
陆俨却没接这茬儿,只说:“就算你前面供述为真,选出孙艳几人是薛奕的建议,那么在薛奕时候,你们为什么没有立刻止损?你们父子非但没有意识到错误,还享受这些性行贿给你们带来的便利,如今又将责任都推到他人头上,真是恬不知耻!”
“我告诉你,我们警方办案是讲证据的,而我所说的事实和我们掌握的证据完全吻合,不是你几句话就可以摘干净的。你可以继续拒不承认,狡辩推诿,但在法律面前,你绝对逃脱不了责任。你的证词,我们会如实递交,最终后果你们要自己承担!”
……
……
正如陆俨所说,在法律面前,任何狡辩推诿,都不可能逃脱责任,何况还有铁证如山。
自霍骁被抓捕后,围绕他的审讯一连持续了三日。
霍骁的态度也经过几次转变,先是狡辩,后来又慢慢吐露了一小部分,到后来霍骁的律师来了,他又将态度“摆正”,又吐露了一部分事实。
另一边,面对韩故、方紫莹、王崇和孙艳等人的证词,和警方调查到的证据,霍廷耀也对自己的言行供认不讳,全然没有往日的狡猾。
只是霍骁的几次转变,和霍廷耀的坦白从宽,却令陆俨心里逐渐生出疑惑,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为什么到了这一步,霍廷耀和霍骁父子还在玩弃车保帅、断尾求生的把戏,这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霍廷耀以为他认下所有,霍骁就不用坐牢了?
照现在来看,霍骁一定会重判,少则十年,多则无期徒刑。
除非,霍家仍有底牌……
陆俨的猜测,很快就因一场突如其来变故而证实。
就在事发之前,霍廷耀在拘留室里突发疾病,先是上吐下泻,而后是满地打滚。
值班人员赶到时,霍廷耀已经痛苦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脸色白如纸,连大气都喘不上来。
而后,霍廷耀就被送往医院,经过诊断证实只是食物中毒,需要输液和住院观察。
谁知就在随行警员以为只是虚惊一场,转眼再去探视霍廷耀时,却发现他已经在病床上咽气了。
消息传到刑侦支队,陆俨拿着手机在桌前站立许久,除了震惊之外,他脑海中也跟着浮现出四个字:杀人灭口。
显然,霍家父子手里一定还有秘密,而且还关系到更大的利益。
可霍家父子已经双双落网,两人只能舍一保一。
既然霍廷耀难逃死刑,那么对于这个秘密的得利者来说,就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等同废人。
而提前杀人灭口,就是为了防止坦白从宽的霍廷耀,突然变卦,在被判死刑之后,又将此秘密拿出来作为最后的底牌,用来交换一个死缓的机会。
……
就在霍廷耀“暴毙”的晚上,陆俨和检察院、经侦派来的同事也紧急开了个小会,交代事情始末。
等到陆俨回到办公室,薛芃已经在了。
薛芃没有回头,她就站在那面贴着白板纸的墙壁面前,盯着那密密麻麻的人物关系,看着上面画下的越来越多的“√”。
那每一个“√”都代表一个案子的结束。
如今大势已去,再看到这面墙上的名单,他们大部分人已经离开人世,只留下少数幸存者。
生者见了,难免唏嘘。
陆俨来到薛芃旁边,两人并肩而立,神情各异。
安静片刻,薛芃转头看向陆俨,相比之下,她平定的多,而陆俨却是眼底沉黑。
薛芃说:“案子破了,你怎么是这种表情。”
陆俨缓慢的吐出口气:“刚才我和检察院还有经侦方面交换了意见,我们一致认为,霍家父子和这些年江城一直在追回的海外巨额隐匿资产有关。”
薛芃一怔:“是和前副市长有关的巨额资产?”
陆俨摇头:“不止,这里面政商关系复杂,绝不是他一个人能折腾出来的,在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洗钱利益集团。这部分思路,还多亏了你姐姐留下的聚会照片和名单,否则我们也不会怀疑到这步。再加上霍廷耀死的突然,这就更证实了我们的猜测。”
“霍廷耀一定知道这个利益集团内部的某个秘密,这个秘密可能关系到一笔巨款,而它也是霍廷耀的护身符。一旦霍廷耀死了,这个秘密将会永远消失。”
可现在,霍廷耀已经死了,也就是说……
薛芃意会:“你的意思是,霍廷耀已经将这个秘密交给霍骁了?”
“嗯。”陆俨说:“所以现在只是霍廷耀被灭口,毕竟知情者只留一个就够了。这也就是我之前就一直在怀疑的——霍家有一张藏起来的底牌。”
说到这,陆俨拉着薛芃一起来到办公桌前。
他很快拿出薛奕留下的照片,逐一摊在桌面上,指给薛芃看。
第一张,就是江城市前副市长。
第二张毫无悬念,是霍廷耀。
第三张,是王崇和孙艳。
至于第四张,有点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是承文地产的董事长顾承文,七年前已经死了。
也正是因为顾承文和承文地产的翻车,才令前副市长被查。
当然,这还得归功于顾瑶收集十年的证据。
陆俨每摆出一张,薛芃的目光就会跟着扫过,心里也在阵阵发凉。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霍家是杀人越货、草菅人命,到后来,才发现霍家背后牵扯着众多利益。
再到现在,这个利益集团付出水面,这里面到底牵扯多大的金额,怎样的巨款,恐怕他们这些局外人根本想象不到。
直到陆俨将第五张照片放在桌上,薛芃下意识捏紧掌心,盯着那照片上的中年男人,说不出一个字。
陆俨摆放照片是有顺序的,前面四张分别在四个角,而第五张则摆在中心位。
因为这第五张照片上的人还未落网。
也因为他的身份,他们虽没有见过本人,却在薛奕留下的名单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他就是许景昕的父亲——许长寻。
……
……
就在霍廷耀“暴毙”的这天晚上,江城的天空也被乌云笼罩,忽而下了一场雨。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拘留室的温度也随着这场雨,而变得更加阴冷,还透着死气。
霍骁和韩故的拘留室就在隔壁,霍廷耀的死讯已经传来,霍骁正躺在榻上,木着脸发呆,倒看不出来半点悲伤。
两件拘留室都静的不可思议,像是没有活人,直到自远而近的脚步声,将这份死寂打破。
脚步声来到跟前,停了。
再一抬眼,就见薛芃站在外面,隔着一排铁栏杆,淡漠的瞅着霍骁。
霍骁和韩故同时被惊动,不约而同的从榻上起身,来到跟前。
随即就听霍骁说:“想不到……你会来看我。”
霍骁声音低哑,透着惊讶。
薛芃只淡淡道:“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有一个问题要问清楚。只有你能告诉我。”
霍骁一顿,明白了:“你是想问薛奕的事?”
薛芃别开脸,扫过韩故,说:“我的问题是,当年你在将我们父亲的被害真相告诉她的时候,你是否料到她会选择死?”
此言一出,整个走廊和拘留室都安静了。
而薛芃也再度看向霍骁,眼神锐利的将他脸上流露出的所有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
她很清楚的看到,霍骁眼里划过一丝复杂的色泽,他迟疑了。
如果真的无辜,是不会这样的。
薛芃找到了答案,将已经顶到喉咙的情绪压下去,说:“我明白了。”
几秒的停顿,霍骁开始为自己辩驳道:“我没想逼死她!我只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以为,一定会有解决办法,如果她来求我,我会帮她的!”
这还是薛芃第一次听到霍骁用如此激动的口吻说话,这大约就是他埋在心里十年的死穴吧。
其实霍骁没必要这样辩解,就算承认法律也制裁不了他,他这样说,也不会有人相信,无非也就是说给他自己听,自欺欺人罢了。
薛芃垂下眼,语气带着嘲弄:“你觉得她会求你么?”
霍骁噎住了。
薛芃又问:“你能怎么帮?”
霍骁仍是无言。
薛芃继续问:“你所谓杀父之仇的解决办法是什么?让她咽下那口气,忍辱偷生,与敌为伍?”
说到这,薛芃扬起冷笑,再看向他时,眼睛里充满了鄙视、不屑。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求证罢了。害死薛奕的,不只是霍廷耀,还有你。你们父子都是凶手,霍廷耀是那把刀,而你就是递刀的人!”
“我不是。”霍骁低声叫道:“我是想帮她的,我会帮她的,虽然她背叛了我!”
薛芃却没理他,只是又一次看向韩故。
韩故的眼尾红了,双手紧紧握着铁栏杆,嘴唇抿着,下颌浮现咬肌。
霍家已经完了,霍廷耀死了,霍骁也将会被重判,可是到这一刻,霍骁还在扮演深情,真是让人恶心。
薛芃冷笑出声,忽然道:“既然你已经回答我的问题了,我也告诉你一件事——那个打火机,不是她送给你的,她心里根本没有你。”
霍骁先是一愣,随即强行笑了下,冷静的作出反驳:“那是我最喜欢的牌子,只有薛奕知……”
薛芃将他打断:“她可以告诉其他人。其他人也可以联系品牌方,订做一个给你。”
霍骁:“那是十年前的款式,不是新款,你以为我不知道?”
薛芃:“是十年前的款式没错,但是要订做,加上刻字,再从海外寄回来,需要等三个月。那时候,我姐已经走了,她不可能拿到打火机,再让常叔叔交给你。对么?”
薛芃那最后两个字,是说给韩故听的。
韩故垂着眼睛,立在门前,唇角挤出一点苦涩的弧度:“的确不是薛奕。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薛芃说:“我姐的遗物,我反复整理过很多次。她留着你送给她的钥匙扣,一直舍不得用,连你随手给她的书也保存完好。其实她很重感情,心思也细,她只是表现出来不在乎罢了。如果她心里真的有他,哪怕只是个小票凭据,她也会小心保存好。可是我从来没有在她的电脑里发现打火机的订单,反倒是在她的一本书里找到那张她给你买领带的小票。”
说到这,薛芃转向霍骁,盯着霍骁不能置信的表情,又道:“常叔叔死后,我们去他家搜证过,刚好就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一张电子单据,下单时间是十年前,购买人是常智博。”
霍骁再也无法反驳,怔怔看着薛芃,过了好一会儿才冷笑两声,死撑着说:“那又如何,你以为我会在乎么,我差一个打火机么?”
薛芃也笑了:“你说得对,那只是个打火机,你不缺物质。说穿了,你只是个可怜虫。”
听到这话,霍骁的手倏地握住铁栏杆,眼睛里布满血丝。
可他没有怒吼,尽管额头上的青筋都绷出来了,整张脸也涨得通红。
薛芃扫过他,充满了鄙夷:“我姐做了很多错事,唯有一样,她是对的——她从来就没有看错你。你和你父亲一样,只是披着一张人皮,里面什么都不是。”
……
……
几个小时后,持续了大半夜的雨也终于平息。
天将破晓,一直在办公室里加班的陆俨,也终于等到秦博成的电话。
这个时间,霍廷耀“暴毙”的消息已经传到省厅,秦博成正在赶去的路上,要当面交代情况。
电话里,秦博成只对陆俨说:“你发来的照片,我已经看过了。你的估计没有错,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追回的隐匿资产,就和许长寻背后的利益集团有关。到现在可以确定的仍有三十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