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那为什么高某某后来还成了功臣?”薛芃问。
陆俨又翻回到刚才那页,说:“你看,这里写了,是先发生了毒气泄露事件,然后车间组长高某某才组建了危机处理小组。也就是说,这个高某某是善后得当才立的功。”
说到这,陆俨话音一顿,沉吟两秒,转而又道:“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你是想说,当时下令处理有机物的人可能就是高某某,因此害死三个工人,之后高某某的善后其实都是为弥补自己的漏洞?”
“嗯。钟钰和陈凌的父母都曾经是化工厂的工人,而且陈凌的父母在化工厂关门之前就去世了。按理说以她父母当时的年纪,不太可能是因为突发疾病,那么就很有可能是因为某次意外事故。”
陆俨抬眼,目光深沉,说到这停顿两秒,脑海中迅速将几条线索串联起来。
“我现在假设,这个高某某就是高世阳,陈凌和钟钰的父母都是高世阳的同事,而且在这次毒气泄露事件中,有人丧生,那么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钟钰要和高世阳夫妇过不去,还要采用慢性下毒的方式折磨他们。”
薛芃想了下,很快提出疑问:“可是工厂关闭后,钟钰的父母带她去了历城,这说明他父母没有牵连在内。再说,就算陈凌的父母和毒气泄露事件有关,那也应该是陈凌找高世阳复仇,关钟钰什么事。她们关系再好,钟钰也犯不上为了陈凌杀人啊。”
陆俨沉思片刻,说:“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在于钟钰的父母……”
薛芃问:“你是不是觉得,钟钰的身世也有问题?”
陆俨“嗯”了一声,拿起手机找到齐昇的电话,正准备拨出去,却又突然顿住,随即自嘲的笑了笑,又将手机放下。
薛芃:“怎么不打?”
“这么晚了,又是周五,还是不了。”
“这可不像是你的性格啊。”
“如果是我自己来查,我当然无所谓,但东区分局手上还有别的事,我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他们查高家的案子。再说,要调查钟钰的父母,也不急在周末这两天。”
薛芃没接话,却歪着头盯着他看,眼里带着笑意。
陆俨对上她的目光,问:“看什么?”
“你变了,你以前不在乎这些的。”
陆俨自嘲的笑了:“我以前都是在服从命令,任务安排下来,我会和搭档尽全力将敌人击破。那时候根本不觉得苦。但现在换了新的环境,还需要一段时间和新同事们磨合,若是我还按照以前的工作强度,没有几个人能跟得上。”
说到这,陆俨一顿,遂话锋一转:“不光是我,你也变化不小。”
“我有么?”薛芃眨了下眼。
“你有。”
这两字落下,就是一阵沉默。
薛芃直勾勾的看着陆俨,等他的下文,陆俨却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说:“哦……但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
薛芃:“……”
陆俨安静几秒,目光一转,看到了放在桌角的一本书,书名是《MBTI人格》,讲的就是十六型人格理论。
陆俨将书拿起来,翻了两页,问:“你看到哪里了?”
薛芃:“差不多快看完了,你有兴趣?”
“嗯,这种新型的人格划分,如果能结合侦查心理学,应该会对破案有帮助。”
“我也是这么想的,通过物证分析一个人的习惯、动机、心态,配合人格划分,起码可以更准确的做出嫌疑人画像。”薛芃应道:“哦,这里面有个测试,等你看完了,让我猜猜你的人格属于哪一类,看我猜的对不对。”
陆俨将书放到手边:“好。”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陆俨率先轻咳一声,试图再找新的话题。
可薛芃却先一步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太晚了,你们早点回去吧,周末难得休息,多陪陪巴诺。”
陆俨一顿:“哦,那我走了。”
“嗯。”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楼下的巴诺听到脚步声,很快直起身,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两人。
薛芃蹲下,抱了抱巴诺,说:“巴诺,我下礼拜再去看你。”
巴诺咧着嘴,像是在笑。
直到陆俨牵着巴诺出了门,巴诺上了车,薛芃又将他叫住,随即拎了两大袋狗粮和罐头出来,递给他。
“这些都是我给巴诺买的,你一起带回去吧。”
已经坐在后座的巴诺,这时“汪”了一声,表示感谢。
陆俨放进后备箱,说:“看来以后每天早上要带着它去长跑了,不然天天待在家里吃狗粮,要胖了。”
薛芃笑道:“那你要说到做到,记得每天陪他。”
“嗯,我会的。”
陆俨上车发动引擎,降下窗户说:“我们走了。”
“夜路注意安全。”
直到车子开走,灯光渐渐消失在夜幕中,薛芃也转身进屋,只是刚关上门,就忽然想起一茬儿,遂抬手敲了下头。
她本来是想将陈凌那瓶水的初步检测结果告诉陆俨的,谁知话题一岔开就忘了。
不过话说回来,目前看来,那瓶湖水似乎和钟钰的案子也没有直接联系。
薛芃很快回到二楼,又捡起摊在实验台上的笔记本,继续研究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了,等到薛芃再起身,已经接近凌晨。
薛芃将笔记本收好,进浴室冲了澡,吹干头发,便从床头柜里拿出褪黑素吃了两颗,这才上床。
*
第二天是周六,陆俨起了大早,带巴诺去跑步。
一人一狗玩的乐不思蜀,到十点多才回家,巴诺吃了一大盆狗粮,陆俨也吃了早餐,再一看时间,快到中午了。
陆俨出了门,原本是想开车去艾筱沅预订的餐厅,临上车前翻查了一下附近的停车场,发现那里很难停车,便改了主意叫车。
路上有些拥堵,等抵达餐厅,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陆俨人高腿长,几个箭步登上餐厅门口的台阶,刚进门,就见到餐厅里有个女人跟他招手示意,正是艾筱沅。
陆俨上前,就听艾筱沅说:“你可算来了,走吧,常锋已经在包厢里了。本来他也说可能会晚到一点,说是要去见个客户,没想到他那里提前结束了,就过来了。”
陆俨“哦”了一声。
等拐进走廊,艾筱沅忽然停下来,对他说:“待会儿……我尽量打圆场,你多少也说两句软话,常锋就是好面子,只要咱们给他铺了台阶,让他面子上圆过去,也许就没事了。”
“嗯,我知道。”
说话间,两人来到包厢门口,推开门,陆俨略一抬眼,就见到坐在桌前正在喝茶的常锋。
常锋这几年变化很大,人比坐牢前看上去结实一些,肤色也比原来健康,但整个人还是偏瘦。
虽然才二十七岁,常锋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纹路,少了几分年少时的意气,也不似坐牢前那样锐气逼人,好像所有棱角都已经收敛了,或是被他藏了起来。
陆俨站在门口,脚下一顿,进屋时,眼神很淡,说道:“好久不见。”
常锋也站起身,笑了下:“是啊,都两年多了。”
艾筱沅连忙说:“哎,赶紧坐,我饿了,咱们快点点菜,还得叫两瓶酒。”
两个男人坐下,好一会儿都没有交谈,眼神也很少交汇,一直都是艾筱沅在说话,气氛越发的尴尬。
直到艾筱沅点好菜,起身去洗手间,屋里只剩下陆俨和常锋。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是艾筱沅故意留几分钟时间给他们交谈,有些话或许更是和两个男人之间交流。
陆俨抬眼,直视常锋:“在里面怎么样,还习惯么。”
常锋说:“还可以,托你的福。我知道你和狱警打过招呼,他们挺照顾我的。”
陆俨抿抿唇,没接话。
几秒的沉默,陆俨才又一次开口:“其实那件事……”
常锋却很快将他打断:“是我的问题。做错事,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这很公平。你没错,你是警察,那是你应该做的事。”
陆俨吸了口气,没言语。
就在那个瞬间,他从常锋的眼神中读到了其它东西,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
而这一次,是常锋先开了口:“在你的立场,我很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做。但是在我的角度,我没法再拿你当兄弟。以后在筱沅面前,做做样子就好了,像是这种聚会,我不会再来。”
“我明白。”陆俨应道。
没有挽留,也没有解释,或许有些事,有些人就是这样,因为心里横了一道坎儿,因为彼此的原则发生冲突,就算曾经关系再好,如今也只能形同陌路。
要说可惜,的确是的,但后悔,并没有。
这大概就是孔子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俨讲桌上的酒开了,倒了两杯出来,随即将其中一杯递给常锋,站起来说:“喝了这杯酒,好聚好散,祝你以后的人生,顺风顺水。”
常锋似是笑了一下,却并不真诚,也站起身,端起酒杯,和陆俨的杯子碰了一下。
“砰”的一声,两人不约而同的将酒饮尽。
放下杯子,常锋抹了把嘴,第一句话却是:“有件事,是我误会了。在吃这顿散伙饭之前,我得和你说清楚。”
陆俨:“你说。”
“我一直以为,你当初把我带去警局,是因为你也在追筱沅。”
陆俨一怔,这次是真的很惊讶。
常锋:“我以为你是知道没机会赢我,所以才用这种方式铲除我这个情敌。但现在三年过去了,我看你俩好像也没什么发展,这么看来,我当初是小人之心了。”
陆俨终于开口:“我拿筱沅只是当朋友、发小。”
“嗯,我现在知道了。”常锋笑了笑,说:“所以,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追到筱沅,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
陆俨皱了下眉头,本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自这以后,常锋也没再说话。
直到艾筱沅回来,见他们开了酒,嘴里抱怨着怎么也不等她一起,跟着就要给自己也倒一杯。
常锋却将她的手拦住,说:“你忘了,你酒精过敏。”
艾筱沅笑道:“所以我才提前吃了抗敏药啊,放心吧,就喝一杯,没问题的,要不然药都白吃了。”
常锋叹了口气,拿起酒瓶,非常“吝啬”的给艾筱沅倒了小半杯,不容讨价还价。
陆俨看着这一幕,没有动作,也没言语,神色始终如常,眼神波澜不惊,仿佛只是个局外人。
一顿午饭很快就在尴尬中过去,从头到尾都是艾筱沅在张罗,两个男人都看得出来,她很累,也很勉强,词穷了好多次,话题越来越不着边际。
而且三人是发小,自小就相熟,所以就算艾筱沅掩饰的再好,不经意流露出的狼狈依然瞒不住他们。
直到陆俨先一步起身,以局里还有事为借口,准备离场。
艾筱沅一怔,很快跟着陆俨一起出门,等来到走廊才问:“你真有事?不多待会儿?”
陆俨淡淡笑了:“真有事,你们接着吃。”
艾筱沅皱起眉,带着点苦恼:“可是,你们算是和好了么,我总觉得……”
大概艾筱沅还停留在“小女生”时期,以为嫌隙、恩怨,可以靠一顿饭就抹平。
陆俨没应,只是垂下眼皮,隔了两秒才拍拍艾筱沅的肩膀,说:“回吧,我走了。”
这话落地,陆俨掉头离去。
艾筱沅盯着走廊尽头好一会儿,这才低着头返回包厢。
*
另一边,陆俨走出饭店,拿出手机叫了车。
谁知车还没来,齐昇的电话就进来了
陆俨接起电话,就听到齐昇说:“陆队,今天上午高世阳经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
陆俨一顿,安静了两秒,脑海中出现的还是那天在饭店里和人争吵的老人。
陆俨问:“通知钟钰了么。她什么反应?”
“听到消息后,她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齐昇话锋一转,又道:“另外,高力鸣也快不行了,医院已经通知我们,说情况很不乐观。”
陆俨没接话,只是一声轻叹。
齐昇很快电话里汇报了最新调查进度:“之前你提到的陈凌,我们已经去狱侦科调查过,也走访了陈凌以前住过的地方,证实她父母生前和高世阳、李兰秀都曾在同一家化工厂工作过。陈凌的父亲叫陈实川,就是在三十五年前那次毒气泄露事件里丧生的工人。”
这么说,昨晚的推测方向基本是对的……
陆俨追问:“那陈凌的母亲呢?”
齐昇:“这一点和钟钰的口供有点出入。陈凌的母亲倒不是化工厂的工人,但是她就在工厂附近的小学教书,毒气泄露事件她母亲也是受害者,当时中毒后,和学生一起被送到医院,没有性命之忧,但她当时怀了第二胎,因为中毒不幸流产。在同一天之内,陈凌母亲失去丈夫和孩子,后来就有点忧郁症,没多久就自杀了。”
陆俨眼底的颜色渐渐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