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雨馨将他的酒杯拿走,将余下的倒进花盆,折回来说:“只要半颗,就足够让你睡到明天早上了,这药对肝肾的毒性很大,以后还是要少吃。”
这种名叫“蓝精灵”的处方药,学名氟|硝|西|泮,在国内属于第二类精神药品,同时也是第三类新型毒品的“明星”之一。
在酒吧、KTV这种地方,犯罪分子通常就会将它混入酒里骗人喝下,而且无色无味,不容易被发现,很多对此药上瘾的人最初都是因为这样一杯淡蓝色的饮料。
而且“蓝精灵”的毒理作用是吗啡的7.5倍,导致精神错乱、脑中风、休克此类危害,是第一代毒品的一千倍,一般人服下会睡得像头死猪,但是如果熬过最初困顿的那两小时,接着身体就会出现无与伦比的幻觉体验,混进酒更是迷乱、兴奋、醉生梦死。
男人半晌没有回应康雨馨,他的药劲儿已经上来了,胸膛起伏着,脸上开始泛红,唇角还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康雨馨靠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今天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想不想知道?”
“说。”男人依然闭着眼。
“今天我约了律师谈事情,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牵着一条德国黑背,就站在我的车前。哦,那只狗还是警犬,一直对着我的车叫,不肯走。”
警犬?
男人缓慢的眯开眼睛,看向女人:“你在车上藏货了?”
“怎么可能,我从不在自己车上藏货,你是知道的。”康雨馨微微一笑,眼神妩媚,“有趣的是,我请的律师还认识那个女人,刚好我也对她也有点印象,她姓薛,是我一个故人朋友的妹妹,现在好像也在公安体制内做事。你说,这缘分是不是很有趣?”
姓薛……
男人先是一顿,眼神也在一瞬间有了细微的变化,但很快就消失了。
他重新闭上眼,仰在沙发上,放任着幻觉逐渐袭来,同时对康雨馨说:“既然是公安,以后还是不要接触。”
康雨馨:“我知道。”
*
不一会儿,男人就陷入黑暗,睡得很沉。
睡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雨后的晚上,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气息和芳草的清香,有些潮湿,也有点凉。
他和薛芃一起走在街边的人行道上,听着车辆快速驶过,车轮擦过湿润的柏油路的声音,和不远处传来的广场舞音乐。
经过一个拐角时,薛芃脚下一转,对他说:“我走这边,明天见。”
他吸了口气,将她叫住:“能不能给我两分钟,我有话要说。”
薛芃诧异的转身,目光刚对上他的,正要问“你想说什么”,就好像忽然明白了。
她的神情有些发怔,好像全然没有想过这一刻,但是在黑夜中,路灯下,她的眼神额外的明亮。
而他已经站定,嗓音在夜幕中分外清晰:“薛芃,我很喜欢你,希望你能做我的女朋友!”
男人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一身盗汗。
他仍在书房,却已经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个薄被。
四周漆黑一片,男人伸手去抓,摸到茶几上的手机,点开一看,已经是半夜。
男人缓了口气,浑身都很累,困劲儿还很大,像是要散架一样。
他一手握着沙发背,勉强从沙发上坐起来,修长的腿一条微微曲起,另一条膝盖下则少了一截。
而那半截假肢支架,这时就放在茶几上。
男人没有去拿假肢,就靠着沙发背,半眯着眼,在黑暗中静坐许久。
直到这一刻,他才渐渐将康雨馨的话拼凑到一起。
——德国黑背,姓薛的女人。
他脑海中也跟着浮现出巴诺小时候的模样,又机灵又好动,但性格很温和,很喜欢亲近他。
薛芃也一直很喜欢巴诺,还经常说,等巴诺退役了,她要把它领回家当儿子养。
算起来,应该就是今年了。
*
陆俨一觉醒来,已经天亮。
医生早上来查房,也检查了他的情况,确定没有大碍,可以出院回家养伤,又嘱咐了几句避免伤口感染的注意事项。
陆俨一一应了,这事也没通知家里人,就给许臻发了微信,叫他拿两件衣服过来。
这一晚,陆俨睡得并不踏实,脑海中回荡着很多纷杂的信息,比如昨晚攻击他的杀手,比如幕后主使者,再比如他昨天在病房里,对薛芃险些说出口的一些话……
虽然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可是在梦里,那个场景反转了无数次。
那个梦里的“他”,对薛芃说,希望她能接他出院,然后和他一起回市局做笔录,再一块去接巴诺回家。
接着,他们回到他住的地方,他见时机成熟了,便对薛芃说:“我喜欢你。”
可是梦到这里,钟隶突然出现了。
钟隶兴奋地告诉他:“小芃答应我了!”
“兄弟,对不住了啊……”
“抱歉,我有点得意忘形,但我真是太高兴了!”
失落,无比的失落。
即便是在梦中,陆俨依然觉得心里阵阵发闷。
钟隶表白成功的那天,是他最高兴的一天,也是陆俨九年来心情最差的一天。
他从没有那么受挫、不甘过,在心里一直不停的问自己,如果是他先去跟薛芃说,那么情形会不会发生变化?
然而无论他如何假设,他都无法骗自己。
在薛芃眼里,钟隶比他强得多,性格也开朗,经常说话总能将她逗笑。
再反观他,倒有点“笨嘴拙舌”,经常说话惹薛芃翻白眼,然后直接怼回来。
九年了,一点进展都没有,他真是很失败。
*
陆俨想的很入神,直到病房的门推开,惊动了陆俨。
抬眼一看,来人却不是许臻,而是薛芃。
陆俨一愣,下意识问:“你怎么来了?”
薛芃说:“许臻在市局加班,我去做笔录的时候正好遇见他,我就替他过来了。正好我昨天拿了你的备用钥匙,先到你家拿了一身衣服,要不然你怎么出院?”
薛芃边说边递过来一个袋子,陆俨接过,一时有些尴尬:“哦,谢谢。”
薛芃扫了他一眼:“你先换衣服吧,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嗯。”
等薛芃离开,陆俨快速将衣服换上,又将病房简单收拾了一下。
手机就在床头柜,他刚拿起来要揣进兜里,这时忽然进来一通电话。
陆俨将电话接起来:“喂。”
就听电话里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说:“大叔,我的证件,能换给我了吗,明天周一,老师要检查的!”
大叔?证件?
陆俨这才想起来昨天扣了一个叫孙芹的小姑娘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后来孟尧远来病房取走他的衣服时,他一起交了,还特别提醒说,先提取证件和那包“邮票”上的指纹信息。
这会儿,东西肯定还在市局的痕检科。
陆俨琢磨了一下,说:“我现在在中心医院,这样吧,你先过来一趟,我带你去拿证件。”
“咦?你怎么进医院了?”
“等你来了再说。”
“哦。”
电话切断,不多会儿,薛芃回来了,手里还拎着药。
见陆俨已经收拾妥当,薛芃问:“伤口怎么样?”
陆俨停顿一秒,没有立刻回答,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薛芃,昨晚的梦境又一次涌现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曾经的犹豫,后来的踌躇,这些绊脚石通通在这一刻被一种名叫“冲动”的东西取代了。
就好像心里生出了魔鬼,撺掇他赶紧的,干脆破罐子破摔吧!
一想到这,陆俨的气息倏地乱了一拍,耳根也有点发烫。
薛芃却不明所以说:“问你话呢。”
陆俨“哦”了一声,飞快的说:“伤口没有发言、感染,只要按时吃药擦药,很快就会好。”
薛芃又古怪的瞅了他一眼,点头:“那就走吧,我开车来的。”
只是就在薛芃转身的刹那,手肘突然被一股力道抓住了。
与此同时,陆俨低沉的嗓音也从身后传来:“先等一下,能不能给我几分钟,我有话想说清楚。”
薛芃一顿,诧异的转头,脑海中也跟着浮现出差不多类似的场景,也因此反应迟钝了几秒。
一阵沉默。
薛芃动了动嘴唇,看着陆俨紧绷的表情,对上那道专注且认真的目光,心里没由来的快跳了一拍,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也就是因为这层明白,薛芃的思绪一下子乱了,连手都忘记要抽出来,就那样被陆俨抓着。
陆俨的手劲儿并不大,但掌心很热,透过布料轻薄的袖子,很快就传到她的皮肤上。
陆俨的声音也很低,说话时语速很慢,还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
“其实,这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但是每一次,都会被别的事情耽误……上一次原本是一年前,我很想告诉你,就是——我一直都喜欢你,不是同事、朋友之间的喜欢,而是出自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
这之后,薛芃的脑子就是一片空白,只能怔怔看着陆俨。
她有些慌,也有些意外,可是在冥冥之中,又觉得好像不应该太惊讶,各种感觉混在一起,一时纠缠不清,择都择不开。
“高中的时候,我对你就非常有好感,但我不知道那种感觉叫什么,直到上大学我才明白,那是我希望能和你建立起某种联系,一辈子都不要断。可是我知道,你一心都在你姐姐的案子上,你拼命学习,无暇去考虑个人问题,学校里其它追你的男生,也都被你拒绝了。”
听到这里,薛芃的思路一下子就被陆俨带回了大学时期。
是啊,那时候的她眼里只有课本和课业,别说是异性了,就连同性朋友都没时间去结交、维系。
她独来独往惯了,对专业知识特别的钻,也很执拗,但就因为这性格,反倒令很多师兄、师姐对她印象很好,经常带她一块儿讨论小组作业。
而同期的男生,无论是和她表达好感,还是告白的,她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也没时间应酬这些事。”
有那么两次,还被陆俨撞个正着。
陆俨还问她:“是真这么想,还是只是对他没兴趣?”
薛芃说:“真这么想,谁来都一样。”
陆俨:“哦。”
想到这,薛芃一下子从“过去”中醒过神,飞快的将陆俨打断:“那时候,我的确对个人的事没有想法。”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陆俨说:“我明白,所以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表示,一直都在等……但后来,钟隶就出现了。”
钟隶……
听到这个名字,薛芃下意识别开脸。
陆俨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握着薛芃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心里隐隐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可他没有退缩。
“就在我们最后一次出任务之前,那天晚上在我家里,钟隶跟我说,他想跟你表白。我那天心情很糟,一晚上都没睡好,一直在等钟隶的消息。我想,如果他失败了,那我就立刻去找你,可是……”
薛芃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替陆俨说完:“可是,我答应钟隶了。”
说话间,她也看向陆俨。
“我知道。这也是这一年来,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原因。”陆俨垂下眼,声音越来越低,“钟隶至今下落不明,我既答应了公平竞争,却在背后挖墙脚……”
这话落地,屋里陷入许久的沉默。
直到薛芃率先开口:“你也不用这么说自己。这完全是两件事,钟隶是钟隶,你是你。其实钟隶的离开,我已经放下了……”
是啊,薛芃放下了,真正放不下的只是陆俨。
“我知道,只是我心里有道坎儿。”陆俨自嘲的笑了笑,“但是经过昨天的事,我只怕要是这次再不说,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我不会猜女人的心思,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知道这些年我的心意,从没有变过,我是真的,一直都很喜欢你。”
到了这一刻,要说是没有一丝动容,没有一点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薛芃的呼吸乱了节奏,心跳也有些加快,她看着陆俨的眼睛,心里有个角落被填得满满的,很感动,鼻子也跟着发酸。
她曾以为,除了家人,这世界上不会有人真的爱她,在乎她。
她性格冷,又慢热,不轻易对人打开心扉,更不是个善于人际交往的人。
可陆俨却说,他一直都在喜欢她。
他站得很笔直,眼神真诚且炙热,对付敌人勇猛无敌,对待案件心细如尘,可在她面前,他时常“犯错”,说错话,做错事,笨手笨脚,还摸不着头脑。
恐怕没有一个女人,会拒绝这样一个男人,也不忍心拒绝。
而且就在昨天晚上,薛芃回到家里,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她脑海中还时不时浮现出陆俨躺在工地里的模样。
那一刻她是真的担心,真怕他就那么没了。
直到许臻说“应该没有大碍”,她心里才稍稍踏实一点。
就在昨晚的梦里,她还梦到了类似的场景,梦到陆俨出了意外,倒在血泊中,没了脉搏和心跳,身体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