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故含笑应下,这才转头去看吴道子,问道:“不知吴大人有何事要与朕商议?”
吴道子低着头,攥着衣摆沉默了半晌,突然猛地叩头下去,连声求饶道:“陛下,臣有罪,臣有罪……还请陛下看在臣是无心之过的份上,饶臣一命吧!”
裴溪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蹙眉道:“吴大人,有话好好说。”
吴道子颤抖着直起身,战战兢兢地看了宋栖迟一眼,慌忙移开了目光,嗫嚅道:“臣听闻朝中有不少人对陛下立后一事颇有微词,心中实在难安,所以今日才斗胆来向陛下请罪。”
他咬了咬牙,颤声说道:“宋贵妃……其实并非夏安帝亲生。她……她是楚梁的子民!”
“你说什么?”宋栖迟猛地睁大了眼睛,秀眉紧皱,“这……这不可能,你莫要胡说!”
“臣没有胡说,臣敢以性命担保,臣今日所言,字字属实。”
吴道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大着胆子把在心里憋了好些年的话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臣年轻时,曾以道士身份到大夏游历,那时大夏正遇上百年难遇的旱灾,人心惶惶,社稷飘摇。臣闲来无事,就在驿站中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是夏安帝常年征战,杀戮太重,才致此次天谴。臣那晚喝了些酒,便把这话有意无意地说与了几位客人听,谁知第二天,这话就传遍了整个华京。”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宋栖迟的脸色,这才敢继续说了下去:“我心知不好,本想连夜离开华京,可夏安帝动作极快,早早地就派了侍卫将我住的驿馆包围,把我抓回了宫中。他知道我擅占卜,便对我用刑,逼问我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化解此次天灾,我……我实在怕死,只好当着他的面卜了一卦。”
“卦上说,上天一直在惩罚夏安帝,所以才令他多年无女,只能生子征战,继续杀戮,轮回无休止。只有皇室有女出生之时,才是天灾化解之日。”
宋栖迟的眼神慢慢涣散,朱唇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吴道子艰难地咽了下唾沫,小声道:“可当时后宫妃嫔并无人有孕在身,夏安帝心急,便一直逼问我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可以替代。我……我为了活命,只能拼尽半生修为,又为他卜了一卦,并告诉他,只要寻得一个在当晚亥时出生的女婴,喂她一滴皇室之人的血,她便可承继皇室血统,作化解天谴之人。夏安帝当时便派出了大批御林军,挨家挨户地搜寻,可好巧不巧的,当晚亥时出生的女婴……就只有贵妃娘娘一人。”
宋栖迟整个身体都没了力气,只能软软地靠在裴溪故身上。
裴溪故连忙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别怕,阿朝在这里,阿朝会一直陪着你。”
他淡淡抬眸,睨了一眼吴道子,冷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可知她的亲生父母如今在何处?”
第73章 大结局 “最喜欢你。”
“娘娘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了。”吴道子咬着唇, 大颗大颗的汗珠自他额角滑落,“夏安帝为了不走漏风声, 待那妇人生下孩子后,便命御林军无声无息地了结了他们。陛下,贵妃娘娘的亲生父母……就是当年富极一时的蒋家夫妇啊!臣是认得他们的,他们本来好好地在大夏游玩,可,可不曾想……”
“我不相信!”
宋栖迟突然挣脱了裴溪故的怀抱,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吴道子:“你说父皇杀了我的亲生父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出生时, 是父皇亲自下旨封她为清宁公主。
她记得清楚, 小时候父皇常在她耳边说:“栖迟, 你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有你, 才有大夏今天的安宁。”
她清楚地记得幼时父皇对她的百般纵容和宠爱。
所以就算知道,自己不过是父皇手中一枚用来安抚民心的上好棋子, 她也心甘情愿。
她常常想,能为天下万民之表率, 也是一件极幸福的事。
可直到如今她才知道, 自她出生起便压在她身上的这一切, 其实并不是她该承受的东西。
她本该是楚梁第一富商之女,衣食无忧快快乐乐地长大。
是父皇亲手摧毁了这些。
是她一直敬重爱重的,父皇。
这十八年来支撑着她活下去走下去的信仰,好像须臾之间, 就碎成了一地可笑的残渣。
裴溪故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着:“栖迟,别想那么多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他说的话,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是真的。”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宋栖迟愣了愣,慢慢抬起头来,喃喃道:“哥哥?”
宋宥的嗓子原是因为特意服了药才变哑的,如今含了几日解药,便又恢复了素日的清润。
他眼中含着浓重的哀伤,声音轻的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栖迟……你确实不是父皇和母后亲生的。不仅是你,就连我……也并非母后所生。”
宋栖迟哽了下,双目空洞无神:“什么?”
“夕韵十六岁那年,曾生了一场大病。母后没日没夜地守在她床前,整个人消瘦了不少,我担心母后的身体吃不消,便带了些补品去探望,正巧看见母后正坐在夕韵旁边,对着她自言自语。”
宋宥自嘲般地笑了笑,仿佛又回想起了当日的情景。
“母后满眼心疼地看着夕韵,对她说……夕韵啊,你一定要好起来,母后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一定要好起来。”
“后来我就起了疑心,偷偷派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去查我们出生那年的事。这一查,我才知原来我根本不是母后亲生。母后出身不高,为了能坐上皇后之位,便趁着父皇南下巡游的时候,将赵家一个刚刚怀上身孕不久的远方表亲接到了宫里,把她生下的孩子据为己有。然后,便顺理成章的,凭着生下皇长子的功劳,坐上了后位。”
“而你,也确确实实是那对蒋氏夫妇的孩子。当年蒋氏夫妇游历至大夏,看见大夏子民饱受旱灾之苦,心中不忍,还特地从楚梁调了一批粮食过来,准备送给大夏。可惜,这样心善的人……却落得个身死他乡的下场。”
宋栖迟颓然跌坐回裴溪故怀里,泪水簌簌从眼角滑落。
“怎么会……怎么会……”
“栖迟……”裴溪故轻声唤着她的名字,用衣袖耐心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有阿朝在,有阿朝陪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别哭了,阿朝抱着殿下,好不好?别哭了……”
他一面安慰着宋栖迟,一面朝吴道子使了个眼色。吴道子会意,连忙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宋宥叹了口气,又站了一会儿,也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少女时断时续的啜泣声和少年温柔的轻哄声。
哭了不知多久,宋栖迟才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哀哀地看着他,声音哽咽的不成样子:“阿朝,除了哥哥,我……我只有你了。”
裴溪故心头一软,连忙把她紧紧抱进怀里。他轻轻亲吻着她的发,用轻柔却坚定的语气,一遍遍地重复着:“殿下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三日后。
封后大典的各项事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蕙女官带着尚衣局的几个宫女,将明日要穿的大红色吉服一点一点在宋栖迟面前展开,又将备好的凤冠和各种首饰一一捧到她面前,让她亲自过目。
“娘娘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奴婢再叫人去改。”
“姑姑心细,这些事由姑姑亲自盯着,本宫再放心不过了。”
宋栖迟笑着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吉服袖口上的绣纹。她低头瞧见那上头绣着精细的凤尾,忽然心念一动,连忙把蕙女官唤到跟前,低声道:“有件事,本宫想请姑姑帮忙。”
蕙女官忙道:“娘娘吩咐就是。”
宋栖迟倾身过去,在她耳旁低声叮嘱了几句。蕙女官眉头微皱,但很快便舒展开,满口答应道:“此事其实不难,凭尚衣局的本事,应该可以办到。”
宋栖迟这才松了口气:“那就有劳姑姑了。”
第二日一早,她早早就起了床,唤了几个伶俐的宫女来替她梳妆打扮。今日要戴的首饰样式极多,尤其是那顶凤冠,分量极重,戴在头上,压的她脖子都快断了。
宋栖迟伸手揉着后颈,笑着抱怨了一句:“这东西未免也太重了些。”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裴溪故含着笑意的声音。
“你先忍一忍,等封后大典结束,我再替你好好按一按,好不好?”
宋栖迟慌忙站起身,抓起桌上剩下的几支金钗,小跑着躲到了一旁的屏风后头,“你……先别过来!”
裴溪故走上前去,隔着绣满春色的屏风看着她惊慌躲藏的影子,无奈道:“栖迟,你躲着我做什么呀。”
蕙女官忍不住笑道:“陛下,娘娘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呢。”
“惊喜?”裴溪故的眼睛亮了亮,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贴到屏风上去,好看清屏风后面的人儿,“栖迟,你要给我什么惊喜呀?”
“你……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宋栖迟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几支金钗簪好,又理了理衣摆上的褶皱,才小声道:“好啦,你可以过来了。”
裴溪故快步绕过屏风,走到宋栖迟的面前。在看见她的那一刹那,裴溪故倏然怔住,愣了好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今日没有穿那件早就备好的封后吉服,而是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华丽宫裙。金银两色的绣线交织缠绕,在裙裾上勾勒出重重华丽的凤羽。
他第一次见她时,她身上穿的便是这件衣裳。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身着红裙的少女在那座冰冷的铁笼面前停下脚步,微微弯下腰,用温柔的不能再温柔的声音轻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视线落在那绣着重重凤羽的漂亮裙摆上。
然后慢慢上移,直到对上一双干净美丽的眼睛。
那一刻,他黑暗冷清的人生,第一次有光照进来。
而现在,她依然用那双清透温柔的眼睛,含笑望着他。
“这个惊喜……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
裴溪故大步上前,颤抖着将她整个人抵在那面屏风上,毫无保留地吻上了她的唇。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你。”
宋栖迟轻轻笑起来。雪后初晴的光从窗外落进她眼中,将她的杏眸映的如星子般闪亮。
她伸手抱住裴溪故的腰,把头轻轻埋在他心口的烙印上,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应他。
“……我也喜欢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