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说过,江知宜在她这儿跟旁人不一样,他不会因为她一时胡闹降罪,但是帮着她胡闹的人,甭管是因为什么,他都不会大发善心,况且那奴才今日能因为江知宜的威胁低头,明日自然也会再背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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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见过离王之后,江知宜一直心有担忧,既怕皇上起疑心,又怕离王不遵守当日之约,将她的境地全数抖搂给兄长,但直到过了四五日,并没有什么动静,她这才放下心来。
可在此期间,皇上身边多了位美人的事情在宫中宫外不胫而走,引得朝臣议论不止,纷纷猜测这美人究竟是何人,才得皇上如此青睐。
除了猜测美人身份,朝臣对皇上金屋藏娇的举动也颇为微词,有些人觉得这为沉溺美色之举,且有违皇室礼法,劝谏皇上理应将该美人纳入后宫,允其嫔妃之位。
而另外一些人则觉他们过于大题小做,自古皇上宠幸美人,并非必然要允其身份,且皇上以往从不近女色,何来沉湎淫逸一说?
两方朝臣在朝堂之上纷纷上谏,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争论到最后,谁都没有说服谁,反而达成要皇上择良家女入宫充盈后宫、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合意来。
闻瞻在朝上被他们吵得头疼,以政事繁忙高声斥责,让他们多多关心朝堂之事与朝下百姓,而非抓住后宫私事议个不停,实在有违躬身朝堂的身份。
朝臣还欲再劝,皇上私事也为朝堂大事,理应一应劝谏,却被皇上命人列出的近日来的百姓之难镇住,纷纷弓腰行礼,高声呼喊“微臣等失责”。
闻瞻最受不得他们如此,当场拂袖而去,并留下命令,百姓之难不得解决,谁都不许在朝堂上再提起充盈后宫一事。
这股子被朝堂之事激起的怒火,在回到长定宫,瞧见正等着申姜来施针的江知宜后,莫名的压了下来。
他端坐在圈椅上,轻咂江知宜早命人备好的热茶,温声说道:“今日施完针,朕就不带你出去了。”
近日来应当是他们之间少有的宁静日子,他每每下了朝,都会来长定宫等她施完针,就会严守申太医的医嘱,领她到处走走,不做她口中的“言而无信之人”。
“为何?是不太方便吧?”江知宜从内殿缓缓走出来,坐至他身旁。
她听说了宫中宫外四起的流言,说皇上被藏于深宫的美人迷住了心窍,众人好像很是好奇她的身份,有猜她是不得宠爱的先帝嫔妃,早就得皇上喜欢,但因为伦理纲常,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后宫之中,也有人猜她不过是流落风尘的女子,因身份卑微低贱,不得入后宫为妃。
自然还有别的说法,但她只记得这两种,因为这为其中最为荒缪的言论。
闻瞻却摇头道不是,气定神闲的用茶盖儿拨弄着茶盏中的根根碧绿细芽儿,有意要卖关子。
“那是你今日折子太多,需要快些去批阅?”江知宜接着猜测。
闻瞻继续摇头,但想着她以往刚居深闺,应当不知皇宫旧俗,也不再逗她,喝完最后一口茶水,方施施然道:“过几日是冬猎,后日就得出宫,赶往皇城东边的陵山,朕想着带你一同去,你今日先收拾收拾,就不出去了。”
“算了吧,我一不会骑马,二不吃炙肉,三不用涉猎讨彩头,去那儿做什么?”江知宜摆手拒绝,全然提不起兴趣。
闻瞻把她想的太没见识,她虽不曾去过冬猎,但她兄长每年都去,回来时时常还会同她讲,或许她没有男子们那份嗜血的烈火,觉得一群人骑马奔来奔去,只为追捕本就是被圈养起来的猎物,属实无趣的很。
“谁同你说要你去打猎了?”闻瞻轻笑起来,暗道她太不自量力,她这样的身子,上了马就是受颠簸之后哇哇直吐的命儿,但又不好将这话挑明了说,又道:“陵山有冰场,朕带你去观冰嬉,若是你愿意,还可以让你上去滑两圈。”
“那……我还是不大想去。”江知宜微顿,有些向往,但最后还是垂眸摇了摇头。
她心有顾及,觉得陵山不比宫中戒备森严,恐怕容易被人发现她的身份,况且届时兄长必然会去,她怕不小心撞见,旁人瞧见用帷帽遮面的她,兴许不会认出来,但兄长必然会一眼瞧出是她来。
“不去不成,朕已经命人在陵山给你备好了东西。”闻瞻将目光调转到江知宜身上,再次恢复了身为帝王,让人不容拒绝的威严。
以他这样说话的态度,放在往常,江知宜必然要冷言相对,顺便讥讽几句,但近来相处,她彻底握住了应对闻瞻的法子,那便是以退为进,不再违逆他,于是又道:“我还要日日施针、喝汤药,去那儿恐怕不太方便。”
“无妨,会有太医随行。”闻瞻打量着她,想看看她还能寻出什么法子来拒绝。
“听说那儿特别冷,我可能受不住。”江知宜咬了咬下唇,尽力寻着别的借口。
“没事儿,朕着人在寝宫备好了火炉,连手炉都给你备了好几个。”闻瞻句句紧逼,堵住了她每一个借口。
“这……我……”江知宜偏头看他,一时语塞,竟不知他准备的如此妥当,是不是就为了今日堵住她的话。
闻瞻也不着急,只等着她再说别的,但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再出声,方道:“朕知道你怕什么,左右到了陵山,你平日就呆在寝宫中不出来,待朕带你出去的时候,避开旁人就是了。”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打定了要让她去的主意,再没有拒绝的机会,江知宜抿唇点了点头,起身命人去收拾东西。
闻瞻瞧着她的背影,又不忘询问:“朕还命人给你准备了外出的斗篷,你想要什么花样的?”
“听皇上的意思。”江知宜的声音自内殿传出,有些兴致缺缺。
闻瞻却毫不在意,他用手指点着面前的桌面,又回:“朕不懂那些,既然你不说,那就让他们挑些现下时兴的就是。”
第43章 冬猎 痴情?或许只当美人是玩物
从皇宫到陵山, 路途虽然不近,但好在陵山虽名为山,实际地势十分平坦, 马车一路顺畅无阻, 直到近了陵山的宫殿, 才改换轿撵,直接将闻瞻和江知宜送至殿前。
两人共居一处寝殿,并未给江知宜另行安排住处, 寝殿装饰一如长定宫, 只是多了些火炉,早已经燃上将殿内烘得极为温暖, 而殿内墙壁和地上皆是细致铺就的绒毯, 床榻间是厚重的锦布帘帐,榻上是攒金丝的倚枕和团花软垫, 瞧着格外暖和。
一路颠簸,江知宜早已是筋疲力尽, 她倚在玫瑰椅上,再不肯动弹。
而闻瞻必须去见同来冬猎的群臣, 况且冬猎需得他射了第一箭,旁人方能动手,他没有歇脚的机会,忙又换了常服, 往围场而去。
临行之前, 他又不忘嘱咐人送吃食来,待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望了望江知宜,逗儿笑似的说道:“今日若是朕拔得头筹, 兴许朕准备的弓·弩就不必送出去了,到时候拿回来给你。”
他说这话是玩笑,本就是他要送出去的东西,哪能再霸揽在手中,况且什么头筹不头筹的,他若是跟众人一起打猎,必然是人人都要顾及他,谁都不得尽兴,所以他索性只是去做模做样的射上一箭,便等着看他们争抢便是。
江知宜轻笑着摇头,反问:“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提东西都费劲的手,哪里用得着拿弓·弩?
“可以留着,万一有一日用到呢。”闻瞻倚在门前,似笑非笑的睨着她,颀长的身姿在寒冷的冬日里散下细碎的光华。
“我拉都拉不动,留着也无用啊,不如皇上送我点趁手的东西,兴许以后真能用的着。”江知宜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无所顾忌的回应。
“成,那朕就送你个趁手的,浮雕云纹的羊角匕首怎么样?”闻瞻记得,原来有人献上过这么个东西,现在还放在国库之中,那匕首刀身内弯,不太长,上头的纹路还算好看,未开刃的刀,伤不得人,拿来给她把玩也不错。
江知宜不曾把他的话放到心里,微微点头之后,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吧。
闻瞻不再多留,随手接过李施奉上的大氅,披好之后,方缓步往围场而去。
当时他说这话,只是一时兴起,想同江知宜分享冬猎的乐事,但怎么也想不到,说‘日后可能用得着’的那句话,之后会一语成谶。
围场早早的聚满了人,多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骑服长靴,个个皆是威风凛凛,人多自然也嘈杂,闻瞻刚刚走近,便被此起彼伏的谈论声吵得头疼。
李施高呵一声“皇上到”,身边的侍从在前头开道儿,他自人群中缓缓走过,虽是缄默的,但他身上自带帝王的贵重,让人不容忽视,众人纷纷将目光调转到他身上,弓腰行礼之后,立即噤声不语,闻瞻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
离王正站在摆放弓·弩的兰锜旁,瞧见他之后,脸上顿时扬起笑意,略一拱手后道:“本以为皇上会歇息歇息之后才到,没想到皇上来得这样早。”
“日日都能歇息,但一年也来不得围场几次,何必再耽误时候。”闻瞻面无表情的应他,偏头看了看李施端着的弓·弩。
那弓·弩是先帝当年赐给他的,用了什么样的好材料他已经忘了,也没觉得这弓·弩好在哪里,但大抵是还带着先帝的“光辉”,在他接过时,明显感受到离王的眸子起了波动。
但那波动也只是一瞬,离王又霎时恢复了原貌,略带敷衍的应了声“皇上所言极是”。
闻瞻不指望离王能对他毕恭毕敬,也不在意离王故作玩世不恭的态度,他将目光移到众人身上,抬声道:“今日在此冬猎,各位只管尽兴,不必像在宫中时拘谨,要骑马的骑马,要狩猎的狩猎,只管随着自己的性子。”
他略微停顿,朝着李施略一抬手,示意他将弓·弩抬高展示在众人面前,而后又道:“冬猎嘛,有些彩头才更好玩儿,朕将先帝赐予朕的弓·弩拿出来,今日谁能拔的头筹,这弓·弩便是谁的。”
话落,李施适时的端着那弓·弩往前走过几步,让在场众人开过眼,又道:“所谓头筹,便是以日落之后,各位公子和大人们手上猎物的数量和个头儿作比,最多最优者方可赢得这彩头儿。”
众人闻言高呼,是人皆有好胜之人,何况是同在官场的同僚,众人本就跃跃欲试,瞧见这彩头之后,更是燃起满腔的斗志,倒不是为了得到这东西,而是为着在皇上跟前长长脸。
离王倒是平静如初,他的目光在那弓·弩上略过,又落在闻瞻的织绣着松下鹿的竹月色大氅上,出声询问:“瞧皇上这身衣裳,是不打算与我们一同狩猎吗?”
闻瞻望着已经在摩拳擦掌的众人,轻轻摇头,只道:“朕就不去了。”
“皇上不去?那臣等这回可是少了一个劲敌了。”站在离王身边的人突然应话,言语之间带着几分雀跃。
闻瞻这才注意到那人,他手中紧握一把弓·弩,身着暗红色的骑服,腰间是紫色的蹀躞带,剑眉星眸,眉眼之间有些熟悉,嘴角轻轻扬起,是坦然自若的笑容,看着极是意气风发,而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江知宜的兄长江知慎。
闻瞻看着那张与江知宜的内敛清冷不大相像的脸,勾唇冲他笑笑,才道:“前日朕刚瞧过江大人恭州之行后,呈上来的折子,其中之言比以往精进良多。”
“多谢皇上称赞,臣也觉恭州之行受益匪浅。”江知慎拱手行礼,面上又多了三分得意。
说话间,侍从已经准备好猎物,从圈养的笼中放出来,尽数赶到围场上,就等着闻瞻率先射箭,好开始此次的冬猎。
众人屏气凝神,就见闻瞻接过李施递上的弓·弩,左手紧紧握弓,右手拉弦,将箭头瞄准侍从们放出的一只花鹿,颇为漫不经心的右手一松,长箭自弓·弩上迅速脱离,直射到那鹿身上。
花鹿中箭倒地,发出一声“呜咽”,就有侍从已经快跑着去捡,众人又不免一阵吹捧,纷纷夸赞皇上果真好箭法。
闻瞻神情倦怠,只是专注的擦着手,也不应他们的话,而后又朝着众人扫过一眼,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这样的狩猎着实没有意思,他能毫不费力的射中,并非他箭法多么高超,只是这猎物本就是由宫人养成,多少失了野性,而且为哄得他高兴,或许还动了些手脚,好让他百发百中。
得到他的命令,众人纷纷策马取弓·弩上了围场,闻瞻则坐于亭中观看。有时候当皇帝很好,能得世人跪拜,有时候也不大好,比如这会儿在围场上,他就不能同众人一样,展示他的好胜心。
围场上两匹骏马并列同行,上头坐着的离王和江知慎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他们今日来,不过是凑个热闹,又不是想获得皇上的青眼有加,难道当真还能为了一把弓·弩,下场跟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去抢?
“我记得你原来很是喜欢那把弓·弩,要不一会儿看着落到谁手中,拿旁的东西跟他换过来?”江知慎紧紧勒着马,让它放缓步子,出声提议道。
“算了吧,那算什么好东西。”离王看着围场上卖力奔驰着的众人,摇头十分不屑的又道:“当初父皇没给本王的东西,今日要由皇上来给,我倒不惜得要了。”
当年他想要的时候,还向父皇要过,但父皇没应,却转手就将那东西送给了闻瞻,当时他就在想,这弓·弩能算不了什么好东西?既然父皇不给,那他自然不会再想要。
江知慎听出他话中的不好情绪来,也不再多问,调转了话头,将声音压得极低的说道:“听说皇上此次来陵山,还带来了他宫中的美人,就与皇上同乘一座轿撵下来的,也不知道这美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你想知道?”离王偏头看着他,眸中升起些玩味的笑意。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好奇,若是让江知慎知道,他口中的美人就是自己的妹妹,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谈不上什么想不想知道,只是有些好奇,不知这美人是不是当真如外人所说,是个用美色迷惑君主的。”江知慎垂眸若有所思,还在想着那美人究竟什么模样。
在他看来,皇上向来冷漠淡然,并非能沉迷美色之人,但能做出金屋藏娇之事来,必然是对美人宠爱非常,现在连出宫冬猎也要将人带上,莫非真是喜欢的难舍难分?